上午的会议进行得很顺利,双方针对接下来马上要合作的项目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德国“迪米斯公司”为拓展业务,需要在京市建造一栋办公大楼。他们对比了很多供应商的投标方案,最终决定采纳“嘉林集团”的报价。
虽说“嘉林”不是竞标厂家里资历最雄厚,经验最丰富的,甚至他们的报价也算不上最低,可综合所有的设计理念和实操性,他们确实是最符合的一家。
林降提前做过建筑行业的资料研究,加之上午的会议内容属实算不上烧脑,几个小时下来,除了嗓子有些不舒服,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
此时,她也格外庆幸这三年来的职场历练,让她即便是面对眼前那个冷若冰霜的姜辞时,也能有条不紊地将每一句话都表达清晰。
只是,这个一开始说过来打个招呼的男人,自进屋之后一上午便没再挪过位置。
右手搭着扶手,身子斜斜地倚靠在凳子上,一副矜贵凉薄的神情,几乎看不到和过去相似的影子。
只是那双黑眸依旧抓人,盯着人看的时候,仿佛被潮水浸过的岩石,清亮潮湿。
不知怎的,林降的视线就和他的撞在了一起。
她此时正在喝水,被那漆黑的瞳仁一盯,莫名地就有些心虚,快速吞咽了一口,嗓子被滚烫的热水刮得生疼。
但一想到两人此时是互不认识,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的状态,她那即将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跳就又平复了几分。
既然都不认识,也就没什么好紧张的了吧。
林降咽了咽口水,神情尽量调换到见到陌生人时友善又客气的状态,朝他笑了笑。
对面的男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后,唇角轻扯了下,如果林降没有看错的话,那是一个“嗤笑”?
似乎对她很不屑?
林降神情顿了下,连带着脑子里想的客套寒暄也瞬间消散。
他这是什么意思?
认出她了,报复涌上心头?所以给她难堪?
还是没认出她,单纯地觉得今天遇上了一个惹人生厌的人?
如果是第一种,还情有可原。
但如果是第二种的话,林降属实有些不太能接受。哪有刚认识就对别人这么不礼貌的?
她抿了抿唇角,打算回看过去。虽不能说些什么,但用眼神表达自己的立场还是可以的。
可当她再次对上姜辞的眼神时,后者又快速回到了刚才进门时的那副冷冽,只远远看一眼,就仿佛坠落冰冷深海的清寒。
林降忍不住怀疑,刚才那个“嗤笑”的表情是不是她看错了。
因姜辞那个没由来的嗤笑,林降的眼神再没和他有过对视。就连中午一行人在餐厅吃午饭时,她也是能躲则躲,刻意和他保持着距离,偶尔需要翻译时才会开口。
桌上男士多,女士少,话题不知怎的就转到了林降身上。其中有一个老外似乎对她格外感兴趣,揪着她的过往一直追问。
能推则推,能躲则躲,秉承着这个原则,林降倒也很快就把话题从她身上转移了,只是老外意兴阑珊,坚持一定要加她的微信才肯罢休。
林降推脱不过,又不想把局面闹得太尴尬。只是一个微信而已,今天从“嘉林集团”离开,明天她就能立马删掉。
林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将手机屏幕调到微信二维码的界面,刚准备递给对方,忽地听到斜对角一道凉凉的声音传了过来——
“刚听林小姐说,你不是京市人?”
林降循着声音抬眸去看,眼前的姜辞一派清隽矜贵之色,餐盘里的食物没怎么动,倒是旁边的红酒下去了不少。
和她说话时,身体懒散地靠着椅背,端着红酒的修长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
清脆的玻璃敲击声,似隔着层雾,传到她的耳朵里时,已听不那么真切了。
一如此刻,林降对上的这张脸庞,似乎也看不真切,是他,又仿佛不是。
姜辞这是彻底不记得她了。
“对,我不是。”
“哦~”姜辞故意将尾音拉长,眯起眸来瞧着她,“那林小姐为什么会选择来京市工作?”
林降眨了下眼,将心底那不知何时翻涌起来的酸涩也顺势压了回去:“我在京市上的高中,所以……”
“只是高中?”姜辞打断她。
“什么?”林降没懂。
半晌反应过来后,才明白他问的是:只是高中,大学不在吗?
其实林降大可和刚才面对外国客户时一样,拿出她打太极的方式,随便扯点别的,也能轻易将这个话题带过去。只是,眼前的人是他,她不愿意那样。
“对,只是高中,大学去了榕市。”
“所以,榕市和京市,林小姐更喜欢哪一个?”
他摆明了不会轻易放过她,可他的每一个问题又都是点到为止,并没有逾越正常的社交礼仪。
林降指尖在桌下紧紧攥着,身体也绷得笔直,这样的姜辞她没见过,更不熟悉,也就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再说出什么话。
“我都喜欢,各有各的好。”
林降说完这句话,干脆放下刀叉,安静回看着他。
对面的姜辞却忽地笑了,还是那种轻扯弧度,不达眼底的笑:“林小姐说得真好,各有各的好。”
说完,他突然对着林降举杯:“今天我得好好感谢林小姐,感谢你兢兢业业地翻译,才让我们双方洽谈得如此顺利,我敬你。”
林降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着他半杯红酒已然下肚,喉结滚动着,侧脸的线条流畅且锋利。
他喝完后,也不催促,一双黑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带着点玩味,几分静看她表现的意思。
林降被他看得发毛,连忙端起酒杯:“谢姜总夸赞,份内工作而已。只是我下午还有翻译,不能喝太多,怕影响翻译质量。所以,这么多可以吗?”
她朝着姜辞比划了一下大概高度。
“林小姐随意。”
林降仰头喝了一口,虽然视线并未和他交汇,却依旧能清晰地感觉到,她的侧脸正被一股灼热的视线紧盯着。
那眼神太过炽烈,以至于放下酒杯时,她竟觉得脸颊有些烫。可她很清楚,那不是因为酒的缘故。
经姜辞这么一打岔,林降和那个外国客户也就忘了加微信的事儿,一行人吃完饭,便收拾东西回到了会议室。
下午的会议姜辞没有出现,“嘉林”这边全程都由销售和技术部的领导对接客户。
两方都是专业人士,又都诚意满满,最后当场便达成了一致意见,只是具体的合同细节还需要双方律师探讨。
京市的冬季天黑得早,五点一过,天空便没了亮色。此时已六点十分,窗外更是一片漆黑。只是那不断交织舞动着的霓虹灯,依旧清晰展露着这个即便寂静也依旧繁华的城市。
林降来到窗边,拿指腹轻轻擦拭内侧的这侧玻璃,抬睫便又看到了漫天银白的场景。
又下雪了。
以前在榕市时,林降还经常怀念京市的雪,这会儿回来了,三天两头地遇上,倒也没觉得多稀奇了。
林降回到位置,将桌上的资料收进背包后,和众人打了招呼,便打算先行离开。
其实晚上安排的还有晚宴,但她不是必须去。中午那顿是躲不开,这会儿工作已经完成了,她也就没有太多顾虑了。
尽管对方再三挽留,林降还是以身体不舒服为由离开了。只是这个点是打车高峰期,又恰巧下大雪,打车软件上许久也没人接单。
没办法,她只得紧了紧大衣,打算朝前走一段。希望到了人不那么多的地方,能打上车。
许是她今天运气不好,接连走了十几分钟,订单依旧显示在“等待中”。
寒凉的冷风侵入骨髓,林降不得已把手机放回口袋,在街边来回跺着脚。
突然,身后传来几声鸣笛的声音,林降被吓到,立马回头去看——
一辆黑色奔驰正打着双闪,车身隐在夜色里,看不大清楚。
林降以为是她挡着对方的路了,连忙往身后的台阶上退了两步。可对方的鸣笛非但没有停下,反而又响了两声,比刚才更加刺耳。
林降这下明白对方是针对她了,她蹙眉,看着那辆车,也不靠近。
半晌,似是车里的人终于被她看得不耐,打开车门,长腿一跨,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黑色羊绒外套,内搭灰色毛衣,肩宽身长,步伐挺括。随着姜辞一起携来的,还有那比雪天更冷的一股清冽之气。
他在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停下,语气一贯的清冷:“听他们说林小姐身体不舒服,我过来看看。”
林降长睫抖了抖,没接话。
她从“嘉林”离开已经超过二十分钟,这么长时间了,他还能准确无误地找到她的位置。
就只有一个解释,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跟着她。
姜辞说完这句话,也不再开口。两人面对而立,周遭全是呼啸的风声和扑簌簌的雪粒子。
半晌,林降拨了拨被风雪沾湿的额前碎发,抬眸:“没什么大事,谢谢姜总关心。”
姜辞唇角轻扯了下,并不纠结她这句话的真心与否,眉宇间似浮一层笑意:“这么冷的天,恐怕不好打车,我送你?”
林降蹙眉,她看不懂他。
如果认出她了,为何一直叫她“林小姐”?
如果没认出,那他现在这番行为和说辞又是为何?
“不麻烦姜总了,我可以自己解决。如果您没有其他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姜辞不回答,反而是当着她的面,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纸烟,指尖拢了拢,另一只手便去摩擦打火机的小砂轮。
倏地,猩红的火光在他指尖跳跃,他凑近吸了一口,又狠狠地吐出来,烟雾缭绕间依旧没开口。
灯火映照下,林降终于看清了那张隐在风雪里的冷眸,寒冷清冽的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回答,林降就当他是答应了,反正她们现在也是陌生人的状态。
林降朝他微微点头示意,便转身打算离开。
倏地,身后传来一阵清冽的声音,声音被风雪吹散几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林降,你辛辛苦苦干这么一天,能赚多少钱?”
林降回眸,眼中闪过惊诧。
他叫了她一整天的“林小姐”,这会儿却突然叫她“林降”?
还没反应过来他出于何意,那冷冽的声音再次传入耳骨。
“我以为你拿了那笔钱能过得多好呢?现在看来,不过也就这样。既然如此,你当初为何不干脆多要点?十万是要,一百万也是要,怎么?你是怕我姜辞值不了一百万吗?”
作者有话要说:姜辞:她的微信我都没有,你算老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