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凛的话音落下,陈胭酒醒了大半,瞬间,后背也沁出了细汗。
他的眼神太热切,陈胭却心虚得很,压根不敢直视。
她瞥了眼谢凛手掌上?的那枚戒指,冷白灯光下,钻石切割处细微的闪光。
陈胭恍了神,她看?向别处,声音闷闷的,终于开?口:“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就像现在这?样,不要什么婚姻。”
维持亲密的关?系,也不承担相应的责任,两个人?在一起快乐就好。
这?样不好吗?
婚姻在陈胭心里从来都不是一件神圣的事情,她反而觉得这?是枷锁,这?是累赘,是痛苦的根源。
小?时候,她因为父母失败的婚姻痛苦,成年后,她又因自己的婚姻痛苦,她不想再重蹈覆辙。
她觉得,如果?感情够好,婚姻不就是一张纸而已,结不结婚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有这?张纸并不能让这?段感情永远忠贞不渝,没有这?张纸也不会让感情就此溃不成军,不是吗?
但谢凛却说:“不好。”
他眸光锐利,很坚定地说着:“不好!”
陈胭害怕婚姻,可在谢凛的认知里,婚姻是让两个毫无法律关?系的人?成为家人?的唯一方法,他想做陈胭的家人?,而不是在法律上?并无关?系的男友。
两人?认知完全?相悖,没有谁对谁错,也无法分出胜负。
陈胭垂眼,声音有些无力:“婚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它很麻烦,阿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明白。”
“我们就这?样不好吗?”
“不好。”
“现在我们在一起你不快乐吗?”
“快乐。”
“那不就够了?”
“不够。”
谢凛压眉:“我要的远远不够。”
谢凛拉紧陈胭的手腕:“不要这?么快否决我,如果?我哪里还不够好,姐姐明明白白告诉我好吗?”
“不是!”陈胭将头扭到另一边,“不是好不好的问题。”
“那是什么?”谢凛小?心翼翼,“是因为钱吗?”
比起陈胭来,谢凛确实没有钱,这?也是他最自卑的一点。
“不是。”陈胭否决了,轻咬嘴唇,将手抽回来。
她要怎么和?谢凛说,不是他的问题,是自己的问题,是现在的她没有能力没有勇气接受婚姻。
陈胭叹了声气,最终说:“阿凛,我现在才回来,我很累,不想考虑这?个问题,等过段时间好吗?”
谢凛神色黯淡,最终回答“好。”
认知分歧很大,陈胭也无意解决这?个问题,只要谢凛不提,她就能永远逃避下去。陈胭索性当鸵鸟,将自己埋进沙堆,能拖一日是一日。
谢凛一向凶猛强势,当然?,陈胭也不是什么腼腆羞涩的人?,分别不久,但思念很深,如野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相处很久,自然?也默契十?足,放纵起来总是没个节制,沉沉睡去前,谢凛低哑的嗓音还回荡在陈胭耳边,他说胭胭,我很爱你……
后面还说了什么,陈胭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等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
冬日的清晨让人?备受折磨,陈胭尽管醒了,却还是没勇气第一时间起床。
与此同时,身?体也酸痛得很,她摸了摸身?侧被褥,还有残留热气,但同眠之人?已经没了踪迹。
厨房里有些悉悉索索的声响,陈胭挣扎着起了身?,被褥之外的寒气疯狂往她身?上?灌,非常冷。
地上?散落着些衣物,陈胭捞起谢凛的厚外套披上?,想下床去厨房看?看?,围着床边找了半天没找到鞋子,不知道是在沙发旁还是被不小?心踢到了床底。
不管了。
她索性赤脚下床推开?,刚推开?卧室门,便与要进来的谢凛撞了满怀。
很快,谢凛注意到她光着脚,稍微敛眉,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将之抱了起来,缓步往前走几步,又将她放回到床上?。
“怎么没穿鞋?”
“没找到。”
谢凛低身?下来找了片刻,最终在床底发现了她的拖鞋,长臂一伸将之捞出,蹲在陈胭跟前替她穿上?,动作轻柔。
陈胭低着头,手抚上?谢凛细碎的短发,突然?有些恍惚,也让她不禁想到真与谢凛结了婚是什么样子,是和?现在一样,或者更好,还是变差。
她不得而知。
只是这?一瞬间,陈胭似乎觉得婚姻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谢凛抬头冲她温柔的笑,说着:“煮了些粥,还买了方正街上?那家小?笼包,记得姐姐以前很喜欢吃。”
“哪一家?”
“徐记。”
陈胭怔了下,她记得那家早在她去上?海前就关?门了,于是问:“老?板不是不做了吗?”
“又开?了,上?个月去偶然?看?见他们在营业,试了一下,味道跟以前一样。”
陈胭手指动了动,那么久远,她都快忘记了的事情,谢凛竟然?还记得。
洗漱完,两人?相对而坐吃早餐,陈胭捻起一个小?笼包塞嘴里,浓郁的汤汁在味蕾上?散开?,果?然?还是从前的味道。
除夕夜如期而至,家家户户都在准备年夜饭,他们家也不例外。
谢凛当主厨,她只打个下手,分明只有两个人?的年,却还是准备了满满一桌子的菜。
吃完年夜饭,陈胭和?谢凛到江边放焰火。
点燃引子,无数星火冲出,将昏暗夜空映得透亮。
江边虽风大,却还是聚集了不少等待跨年的人?,不过这?个除夕夜没有好天气,没过多久竟然?下起细碎迷潆的雨来。
焰火已经放完,陈胭和?谢凛又没带伞,准备打道回府之际,有个女孩上?前来递上?一张照片说要送给他们。
她说自己是摄影师,刚刚在台阶上?觉得两人?的身?影很美好,随手便拍了下来。
陈胭看?了一眼。
照片是抓拍的,但拍得很好,焰火火光映照下,两人?的笑容很灿烂。
陈胭和?谢凛都不喜欢拍照,这?么久以来也竟然?一张合照都没有。
她笑着接过来,连声说谢谢。
生活安稳平淡,平淡的生活最让她沉迷。
但这?个年节却不太平,不知从哪里来的病毒突然?席卷大江南北,闹得人?心惶惶。
原定于年后出去工作的计划也因这?突如其?来的疫情彻底搁置,到四五月时,情况好转,陈胭便开?始四处求职,找了不少工作都不满意。
一筹莫展之际,省台之前的总编突然?联系上?陈胭,问她还愿不愿意回去重做之前那档非遗节目。
陈胭觉得很奇怪,当初沈诠带领大半个团队一同离开?,上?面便将这?档节目交给另外的团队来做了,如今怎么又要找人?重启项目?
总编这?才告诉她原由,上?面确实另派了团队继续做第三季,但那个团队并未继续之前的理念,而是新请了流量明星,节目也更加注重挖掘冲突热点,忽视了节目关?于传统文化的科普性,没想到播出的效果?却很差,观众纷纷吐槽舍本逐末,网络口碑也一落千丈,第四季就此搁置,但传统文化日益被重视的今天,上?层领导依旧不想放弃这?个项目,便勒令重组团队重新制作重新出发。
这?才找到了陈胭。
听完原由,陈胭欣然?同意,再次回到了省台工作。
与此同时,沈诠团队却遭遇了致命打击,因为疫情,旅游节目也就此夭折。
在屡次的巧合里,陈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她所在的节目并不一定都会火,但她离开?的节目发展无一例外都会受阻。
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一种玄学体质。
老?房子离省台远,上?下班不方便,陈胭便和?谢凛另租了房子。
回到江州后的生活温馨也平淡,谢凛上?学陈胭上?班,他也再未提起过结婚的事情,陈胭便继续当着她的缩头乌龟。
下半年时,一则拆迁消息让平静的老?邻居们炸开?了锅。
他们的注意力瞬间从东家长西家短上?挪开?,开?始盘算着自家能得多少拆迁款。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陈胭,此人?是她在初中毕业就不再来往的父亲陈禹国。
他憔悴了不少,原来的意气风发如今只剩了落魄。
这?几年,陈胭也多多少少听了一些他的事情。
听说他后来离开?国企出去创业,因为被人?诓骗亏得血本无归。
听说他创业失败后又想回到原来的单位,可惜被拒之门外。
听说他视若珍宝的儿?子被溺爱得不像话,家里一贫如洗还日日要钱。
不过如今他却还是要为他的讨债鬼儿?子谋划后路,竟然?将主意打到了陈胭这?里来,想要谋一半的拆迁款。
陈胭自然?果?断拒绝,他随后打起了感情牌,说起自己这?些年有多么不容易。
陈胭面无表情打断他:“当年你和?那个女人?婚外情,把房子给我妈作为补偿,如今老?房子拆迁,自然?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过得容易不容易,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胭胭,无论怎么样,我终究是你的爸爸。”
“爸爸?”陈胭轻笑一声,又敛起,神情毫无波澜,“我把你当爸爸的时候,你并没有将我当女儿?,你和?我妈离婚后,你将所有的爱都给了你的儿?子,你连抚养费都不肯给,又凭什么说你是我的爸爸!”
陈胭的话语突然?变得锋利起来,她质问眼前的男人?,字字句句铿锵有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十?五六岁的时候,我去你家找你要抚养费,你那时刚搬了新家,连门都没有让我进,那个女人?让你抽完烟再进来,说二手烟对洋洋身?体不好,你连连说好,转头就对着我抽烟,怎么?吸二手烟对洋洋的身?体不好,对陈胭的身?体就很好吗?陈胭生下来,就得比陈洋更低贱吗?”
陈禹国低低头,神色有些茫然?,似乎早已忘了这?回事。
陈胭深吸一口气,轻轻的:“你已经不记得了,可是我都还记得。”
人?和?人?的悲欢并不相通,陈胭委屈了很多年的事情在陈禹国看?来不过都是小?事,他苦口婆心说:“胭胭,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原谅爸爸好不好?”
“不好。”陈胭摇头笑着,“您可能不知道,我这?辈子悟出的道理不多,不能算了便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算了?凭什么算了?让我不开?心的事情,我都不想算了!这?么多年,我妥协得已经够多了,你和?妈离婚,你不想要我,我妥协了,跟了妈妈;后来你不想给我抚养费,我妥协了不再找你要,现在你又想要这?笔和?你完全?没有关?系的拆迁款,凭什么啊?凭什么这?世上?的好事都让你占尽?你现在这?样,都是咎由自取,因果?报应!”
多年的委屈尽数倾泻而出,也让陈禹国眼泛泪花,不过他究竟是真情流露还是鳄鱼的眼泪,陈胭已经不在乎了。
次年七月,陈胭和?谢凛生活多年的老?楼、旧巷、小?院,随着声声巨响轰然?倒塌,无数的悲欢温情也从此深埋这?片土地。
拆迁款早已下来,陈胭和?谢凛都不少,谢凛也终于有钱买了一枚更昂贵,能真正配得上?陈胭的戒指。
他开?始策划求婚,正儿?八经的求婚,听了无数人?的创意,看?了无数人?的案例,最终还是笨拙地选择了最俗套的那种。
胭胭不喜欢兴师动众,不喜欢被人?围观,所以他最终将求婚地点选择在家里,也没有邀请任何见证人?。
然?后,花一整天的时间,从早上?便开?始布置,努力让这?个两人?生活了一年多的小?房子变得温馨浪漫,让房子里堆满玫瑰,粉的白的橘的香槟色的,打开?抽屉衣柜冰箱,目之所及都是他以为的浪漫。
等八点,陈胭回来,拿出钥匙打开?门,脱掉束缚至极的高跟鞋,再打开?灯,她看?到了谢凛精心为她准备的一切。
陈胭喜欢玫瑰,看?到这?些花时也有过吃惊有过欣喜,可在谢凛拿出戒指单膝下跪的那一瞬间,她脸上?喜悦的表情又很快消失了。
她问谢凛:“我们不结婚,就像之前一样不好吗?”
“不好。”谢凛目光锋利如刃,直视陈胭,“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能永远站在你身?边,不用?再担心你会像以前一样突然?离开?我。”
陈胭叹气:“阿凛,我不会离开?你,我只是不想结婚而已,我们在一起感觉快乐就行?了,为什么你非要这?么执着于结婚呢?”
她的质问让谢凛沉默片刻,他也很生气,甚至冷声问:“只是快乐就行?了吗?那我在你眼里算什么呢?露水情缘,还是固定床伴?”
陈胭语塞片刻,烦郁地走到窗边:“都不是。”
“那是什么,姐姐拿我当什么?”谢凛眼眸通红,语气也充满不悦。
这?一刻,谢凛像个要求负责的怨妇,陈胭像个睡过不负责的渣男。
谢凛看?着陈胭,目光非常专注,也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可陈胭心虚地躲避着他的视线。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思忖很久,最终紧紧抱住谢凛的腰,声音轻柔地和?他讲:“阿凛,我爱你,但我现在真的不想结婚。”
陈胭深吸一口气,迎视谢凛的视线:“不是不想和?你结婚,是现在的我没法进入一段婚姻。”
她低下头,苦笑着:“对不起,我害怕婚姻,非常害怕。”
感受到陈胭身?体的颤抖,谢凛愣了下,没有丝毫犹豫,手下更加用?力,非常坚定地加深了这?个拥抱。
其?实他并非执着于婚姻,只是迫切地想要成为陈胭的家人?,想成为她的丈夫,想成为她法律和?情感上?都割舍不断的人?。
可谢凛却一直忽视了她不想结婚的深层原由。
是因为她害怕。
并不是不爱他。
谢凛叹气,眸光深情,阖上?眼,用?脸颊轻轻蹭着怀中陈胭的发顶,有些撒娇意味。
他嗓音很轻,又有些哑,缓缓说着:“我明白了,姐姐不想结婚,那就不结婚了,永远谈恋爱也挺好。”
陈胭捏紧他的衣角,声音低低的,问:“你不怪我?”
“不怪你。”他嗅着陈胭身?上?的味道,餍足地深吸一口气,“我很笨的,一直以来都只学会爱你,没学会怪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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