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婚礼。
一场奇怪的婚礼。
尽管现场被布置得富丽堂皇,尽管台下宾朋满座,可依旧不能掩饰它的怪异。
新娘似乎只是来走个过场的,对婚礼流程一概不?知,她和伴娘与陌生人无异,和新郎也处处拘谨,更加怪异的点在于,这满座的宾朋里,男方的客人居多,女方这边只到了十多个人,不?过都是女方母亲的亲朋好友,新娘没一个朋友出席。
但底下所?有人都是高兴的,个个脸上笑容洋溢,最高兴的当属男女方的母亲。
尽管如此,这场怪异的婚礼还是按照流程顺利进行了下去,到最后,司仪高亢的声音响起:“让我们祝福这对新人,祝他?们永沐爱河,幸福美满!”
掌声雷动。
新婚当晚,李正铭满身酒气要出门,说律所?还?有事?要忙,陈胭装副贤良样,亲手递上他?的外套,还?贴心嘱咐:“开车小心些。”
等到他关了门,脚步声渐远,陈胭悬在嗓子口的心脏重重地落到了原位置。
她瘫软在婚房沙发里,天花板的灯明晃晃照着她的眼睛,她闭眼,幻影阵阵,一切都像梦一般。
婚房在市中心,三居室的公寓,装修简约大方,男方全款买的,婚前财产。
房子与陈胭无关,房子里的一切都与陈胭无关。
唯一与陈胭有关的便是玄关处的黑色行李箱,里面装着陈胭从家里带过来的几件衣物,和这房子装潢格格不入。
结婚第二天,陈胭照常去上班,小红问她:“胭胭,你昨天怎么请假了?”
陈胭语调淡淡,用一句“身体不?舒服”搪塞过去。
这段婚姻,她不想让人知晓,也?不?想得到任何人的祝福。
结婚第三天,陈胭名义上的丈夫李正铭才回?家,他?说才忙完一个案子累得很,然后进客房倒头就睡,一大清早又没了人影,倒是往陈胭的手机上发了一句——工作忙,我今晚不?回?家了。
一个人,陈胭不用虚与委蛇,她乐得?轻松。
直到那天下班在电视台门口见到谢凛。
下着大雨,空气潮湿阴冷,雨雾迷潆一片。
江州市的春天就是这样,连绵不绝的冷雨,几个月也?舍不?得?停歇。
谢凛站在风雨里,满身雨水脏污,衣领也?凌乱不堪,眼眶乌青着,面容阴鸷得?可怕。
他?是一个狼狈的疯子。
可就在早上,飞机未落地时,谢凛还?体面地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幸运的人。
他?刚参加完罗马尼亚大师赛,发挥出色,和队友勇夺三金一铜,保送资格铁定稳了。飞机上,谢凛还?在兴奋地想,要怎么样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陈胭?她应该会很高兴吧,她会给自己什么奖励?谢凛不?敢奢求太多,如果她能之前在地铁站一样给自己一个拥抱,他?就能满足了。
胭胭不管给他?什么,他?都能被轻而易举满足。
可惜才回?家,美梦坍塌,陈胭已经结婚的消息骤然入耳。
谢凛当然不信。
胭胭是喜欢骗人,最喜欢骗他?,但她也承诺过他?的,她说等自己考上一个好大学……
谢凛不?相信陈胭会在这种事?上欺骗。
可一遍遍敲陈胭家的门没有回?应,一次次拨她的电话提示空号,他?失了魂发了疯,往雨中狂奔出去,摔了好几跤摔得?满身脏污也顾不上,到电视台楼下等着她。
他?要一个答案,不?管真相如何,只要陈胭亲口说那都是假的是传言,他?就会相信。
谢凛一直等在那里。
陈胭看到了谢凛,可谢凛却没看到她。
陈胭压抑住狂乱的心绪,拿包的手紧了紧,神?情却意外地风平浪静没有波澜。
她拉住往外走的小红,淡淡说着:“我们从地下停车场走。”
小红不明所以,嘴里叨咕着“胭胭,为什么从停车场走,你买车了啊……”
小红做事?风风火火但心思不?复杂,虽疑惑,还?是被陈胭三言两语给糊弄了过去。
好不容易回?了婚房,陈胭手忙脚乱想开门,摁指纹的时候手抖着,温柔机械的女声一直耐心提醒她:识别错误!识别错误!识别错误!请长按手指……
进?门,她下意识狠狠摔上,然后倚靠门背,全身酸痛无力,终于跌坐在地,浑身力气像被附身的鬼魅给吸干了。
房子里空空荡荡,走路都有回?音,安静得?有些可怕,陈胭蜷缩在门边,这些天的伪装被尽数卸下,眼泪毫无预兆掉了下来。
凌晨两点钟,陈胭被窗外滚动低闷的雷声吵醒。
外面寒冷的风雨肆虐着,房间被子里温暖得?很,陈胭后背却出了一阵冷汗。
她坐起身来,失神看着窗户上蜿蜒流下的水痕,心脏被莫名的气压挤得很难受。
外面是黑沉如墨的夜色,雨一直没停过。
谢凛现在在做什么?他?离开了吗?会不?会还?等在电视台门口?
陈胭咬紧下嘴唇,她什么都不知道,也?压根不敢想不敢面对。
他?那样聪明的人,不?会蠢到一直在风雨里等她吧。
陈胭混沌地想。
她又躺了下去,却怎么也?睡不安稳。
她做了些梦。
她梦到了谢凛,她梦到在老房子的楼道里,谢凛猩红双眼掐住她的脖颈狠厉质问她:“陈胭,你为什么骗我!”
醒来,陈胭头痛欲裂,工作繁忙,她无暇顾及头痛,匆匆洗漱完又去了电视台。
陈胭以为谢凛应该早已离开,可没想到,他?在楼前等了整整一夜。
陈胭妆容精致,穿着职业装高跟鞋,光鲜亮丽,站在高楼之上,从落地窗前俯瞰地上的谢凛,他?垂着头,颓丧又卑微。
她看了许久,直到有人嚷着开会,陈胭这才离开。
节目流程已经策划完毕,嘉宾艺人也?基本敲定,不?出下星期,陈胭便会和同事?一同率先赶赴江州市周边的旒阳县进?行第一期节目的实地前期准备工作。
会开了两个小时,陈胭心不?在焉了两个小时。
结束后,陈胭从会议室出来,第一时间便是走到落地窗前,谢凛依旧等在那里。
陈胭很想问问他,一直等着不?冷吗不?饿吗不?累吗,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呢?
她凝视底下的谢凛很久,直到底下的谢凛昂首往上看,他?的目光锐利如利刃,好似刺破玻璃幕墙,直接刺向陈胭的心脏。
陈胭有些窒息。
玻璃幕墙材质特殊,从底往上看压根看不?透彻,可楼下的谢凛却好像看清了,他?突然变得激动,居然想要闯进大楼……
五分钟后,从外采风回来的同事?说起趣事:“大门口有个疯子,保安说已经站了两天一夜了,也?不?知道他?想干嘛,刚刚居然还准备硬闯进来,已经报警了……”
陈胭的心揪起。
她终于没忍住,下楼去跟保安求情,说谢凛是她弟弟,是来找她的,他?没有恶意,也?不?是疯子,陈胭低声下气请求他?们和警察好好解释,她会想办法让谢凛尽快离开。
保安犹豫着,最终还?是同意了。
拨通的电话经由保安之手交到了谢凛手里,他?同谢凛讲:“你姐姐让你接的。”
谢凛漆黑黯淡的瞳仁恍如注上了光亮,他?脸上雨渍未干,嘴唇也?苍白着,剧烈咳嗽几声后急切接过了电话。
他?的语调扬起,声音轻而温柔。
谢凛说:“胭胭,你终于理我了。”
他?小心翼翼,求证着:“他?们说的那些传言,是假的,对不对?”
陈胭舌尖漾出苦味,强抑住泪水,故作轻描淡写:“不?是,是真的,我结婚了,阿凛。”
“真的就真的,我不?在乎!”谢凛卑微地祈求,“你别丢下我好不好?”
陈胭深吸气,颤抖着声音强调:“阿凛,我结婚了。”
谢凛好像这时才明白“结婚”这两个字的含义,他?怔了好长时间,眸眼渐渐无光。
他?哭着问陈胭:“为什么呢?”
“胭胭,你明明说过等我的,你说要给我一个机会的,那段时间,我都有种错觉,我都以为你也?是喜欢我的,为什么你要骗我呢?”
陈胭苦笑一声,心脏好似有毒虫啃噬,衣角也?被捏得发皱,可说出口的声音却轻松悦耳。
“阿凛,我是怎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从小到大,我就是一个很恶劣的人,我总是喜欢骗你欺负你,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阿凛,你走吧,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我结婚了,我想过稳定的婚姻生活,你的出现会打扰我的,你回?去之后好好生活好好努力,你的未来会光明盛大的。”
陈胭顿了顿,轻声。
“还?有,以后记得?要长点心,不?要再被我这样的人轻易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