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伤害听者,也折磨编织者。
例如?陈胭。
她翻来覆去,一整夜都无法安眠,凌晨时好不容易睡了会,又因一个不太好的梦猛然惊醒。
陈胭起了身,走到厨房倒了杯水。
心口有种难耐的挤压感,如?同人在水中行走,水不深,未没过口鼻,但?有无数水花压迫胸腔。
不致命。
却喘不过气?。
陈胭昂头,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唇角流下些水痕,她伸手擦净。
天色还暗着,窗外有沉沉夜色翻涌,院中有一盏孤灯洒下光辉,两相交加,像一个巨大、长着獠牙大口的黑色野兽,似乎随时都要将她吞噬殆尽。
陈胭深吸了几口气,胸腔才好受些,她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时,又瞥见了桌上的钥匙扣。
那是前一段时间,谢凛送她的钥匙扣。
这个年代,年轻男女送礼逐渐告别了廉价的虚假浪漫的年代。陈胭这个年纪,竟然还会因为这样一枚劣质钥匙扣而悸动,也实在可笑了些。
陈胭伸手拿起来,手指细细摩挲着,摩挲了很久。
这些日子,她就像做了一个绮丽的梦,她说出承诺的那一瞬间确实真心,她与谢凛之间的那些暧昧与悸动也不假,这些甚至让陈胭沉沦其中只想无所畏惧和谢凛疯狂一场。
可梦就是梦,梦总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之后的陈胭需要面对的是残酷的现实。
陈胭害怕了。
她害怕选择谢凛后,陈月红又以死相逼,她害怕左邻右舍的指指点点,她害怕因为两人人生?进度的不对等,她害怕奋不顾身之后,得到的只是一个没有结果的未来。
她不是圣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怂得很。
那么多的阻碍和看不见?的未来,她累了,她逃避了退缩了。
活得安稳和活得动荡,陈胭选了前者。
翌日清晨,陈胭送谢凛去机场。
她考了驾照,但?没车,想打个车送他去,谢凛不肯,说太贵了。
从家到机场,一南一北,快四十公里,对谢凛一个穷学生来说,打车确实不便宜。
陈胭脸上是浅浅的笑,她说,姐姐有钱,才发了工资,我来付。
谢凛摇摇头,神色清冷:“不要。”
“为什么?”
“我不要花你的钱。”他很倔强。
“那我们怎么去?”
“坐……地铁。”
他坚持不花陈胭的钱,陈胭叹了口气,有些无奈,但?也只能随了他。
到地铁站,谢凛将行李箱往陈胭的方向推了下,然后笑着交代她:“我去买票。”
陈胭轻轻“嗯”了一声。
她看着他的身影,颀长高挺,人潮中格外显眼。
一想到以后,两人永远没法回到从前的好时光,陈胭忍不住难受起来。
这种难受很刻骨,就像饮鸩止渴,毒未入肠胃,却已绝咽喉。
不过三分钟,谢凛买票回来了,他低头看陈胭,眼睫微动,脸上是动人笑意。
谢凛摊开手掌,掌心躺着两枚地铁票,陈胭取走一枚,他接着拉过行李拉杆:“进站吧。”
陈胭将地铁票攥在手心,上面似乎还残留他的温度。
她轻轻点头:“好,进站吧。”
安检过闸下电梯,很快到了候车处。
车还没来,陈胭却接了个电话,是电视台那边拨过来的,说是工作上出了些问题需要她回去处理。
陈胭心里犹豫着,嘴里却说着“好,我马上回来处理。”
她挂断电话,心虚地看了一眼谢凛。
谢凛皱起好看的眉,语气有稍许憋屈:“姐姐要回去了?”
“嗯,工作上出了点事,阿凛,我不能送你去机场了。”
他垂下眼,沮丧的神色:“那好吧。”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车便来了,车门打开,人潮如?鱼贯入。
谢凛的手指骨节分明,拉紧了行李箱,目光却一直定格在陈胭身上。
他眸中有淡淡的不舍,有不顾一切伸手拥抱陈胭的冲动,最终还是努力克制住了。
他说:“我走了。”
陈胭回:“嗯。”
他正欲转身,陈胭却突然叫住他:“阿凛。”
“嗯?”
陈胭走上前来,伸手轻轻拥住谢凛的腰。
她深吸的气?忘记吐了出去,堵在胸腔里,闭了眼,手下收力。
地铁站的玻璃墙上映着两人身影,在灯光掩映下更显浅淡。
他们如同一对分别的普通恋人,在行色匆忙的地铁站里用力拥抱。
谢凛压根没料到陈胭会主动抱他,他眸色晦暗,喉结滚动,喘息都加重了。
很快,陈胭松开了他,喉咙哽了哽,想说些什么。
谢凛也看了出来,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低沉沉的:“你有话和我说?”
“嗯。”陈胭思索了几秒,“好好努力,飞黄腾达,然……”
她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谢凛蹙眉:“没了?”
“没了。”
他无奈轻笑:“这么官方?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
谢凛说到一半的话也戛然而止。
“说什么?”
谢凛傲娇起来:“我不告诉你。”
陈胭“嗤”了一声:“不说就不说,你以为我很想知道?”
她看了一眼即将要关的地铁门,伸手推了谢凛一把:“不和你说了,你快上去吧。”
谢凛转身。
他身高腿长,三步并两步提着行李箱潇洒上了地铁。
然后,车门关闭,车身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隔着玻璃门,陈胭看着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他朝自己挥着手,笑容明朗如?光。
不过几秒时间,地铁开走,陈胭眼前只剩了空荡的地铁道。
陈胭收回了视线,她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喃喃着未说完的话。
“好好努力,飞黄腾达,然后……然后忘记我吧。”
“你应该有更好的将来,耗在我这种人身上,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