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潦草收场,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陈月红停止抹泪,李阿姨停止劝解,陈胭停止对抗。
所有人重归自己原来的位置,明天,太阳依旧升起,也依旧耀眼。
一切似乎都没变,又好像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但变了哪里,谁也说不上来。
初中生涯的最后一个月,陈胭无比忙碌,陈月红,似乎也不像之前那样刻薄,还有,一向贪玩的祁扬都暂时放弃了视之如命的篮球,像陈胭一样每天扎身题海中,为了考一个好高中而努力。
而谢凛。
自从离家在桥边相互依偎度过一晚后,两人的关系近了不少,偶尔遇到,陈胭喊他也会应了,和他说话也会答了,只是对其他人,他依旧话少且孤僻。
有次陈胭回家在楼道遇上他,蛮横地往他手里塞上一粒糖,谢凛皱起眉头表示不解,陈胭边开门边笑:“解压的,买多了,我吃不完。”
谢凛怔愣几秒,毫不客气将糖拆开塞嘴里:“橙子味的。”
陈胭心情不错,拿手指戳了戳他的头:“不错啊,舌头挺灵。”
谢凛之前的伤已经好了,此时看上去脸孔干净,狭长的丹凤眼,高挺鼻梁,浅褐色的痣落在鼻尖。
陈胭突然躬下身让目光与谢凛平齐,眼神是直勾勾的,盯得谢凛非常不自在。
谢凛想说话,却被陈胭抢先一步捂住了嘴。
陈胭认真看了两分钟,然后挺直背脊撂下了一句:“你以后一定是个祸害。”
谢凛看起来有些难过,他抿唇:“为什么,我很祸害人吗?”
“不是——”陈胭拖长尾音。
“那为什么……”
“你真不知道啊?”
“嗯,”谢凛摇头,“不知道。”
“因为,”陈胭轻哼一声,调笑的语气,“因为你好看啊。”
谢凛怔了下,有些无措。
陈胭笑着:“以后喜欢你的女孩子一定会非常多的。”
谢凛稍抬眼睑,看着陈胭有些晃眼的笑容轻声询问:“真的吗?”
“真的。”陈胭说得信誓旦旦。
顿了几秒,她又开口问谢凛:“那几个小流氓还有没有欺负你?”
“没……”
“没有就好。”陈胭笑着,拿出钥匙开门进去,关门前又探出个头,“有的话就告诉我。”
“嗯。”他喉咙燥涩沙哑。
甚至没落音,门就被陈胭麻利关上,沉闷的声响在楼道里飘荡,只留下谢凛一人直愣愣站在原地,嘴里还含着那那颗糖。
真甜啊,甜得腻人。
谢凛不爱吃糖,甚至有些厌恶甜味,但那颗糖,他却吃完了。
吃得心满意足。
-
全天无休的备考做题,将陈胭整得精疲力竭,中考结束那一刻,紧绷的弦突然松懈下来,陈胭就只想睡觉。
她在家里睡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下午,外面的门被敲得震天响,将陈胭从梦中惊醒。
被吵醒,陈胭自然是烦躁不悦,可她还是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门边开了门,门口站这个黝黑粗犷胡子拉碴的男人,他点头哈腰:“我找……”
来人很陌生,陈胭立刻警觉地将大开的门拉成一道缝:“找谁?”
“陈医生,她在家吗?”
陈胭皱眉想了下,直截了当:“我家没有陈医生?”
男人有些困惑:“陈月红不住这里吗?”
陈胭依旧摆出戒备姿态:“什么事?”
男人讨好地笑:”她在家吗?”
陈胭上下打量他,“不在,我妈上班去了,”又问,“你是谁?”
男人态度很好,弯着腰,一副谦卑的姿态,伸手往后指:“我们家是前两个月才搬过来的。”
陈胭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思忖几秒:“你是谢凛的爸?”
“不是,”他连连摆头,笑容里带着不好意思,“我是他舅舅。”
“哦——”听说他是谢凛舅舅之后,陈胭对这人放下了戒备心,她将门敞开至正常程度,又探出头往外看了看,“谢凛呢?十多天没看到他了。”
“他回乡下了?”
“回乡下过暑假?”
“不是……”谢凛舅舅敛起笑容,神情有些哀伤,“孩子外婆前些日子去世了,我带着他回乡下办丧事去了,城里有事,我就先来了。”
陈胭的神色稍微滞住了。
顿了好长时间她才问:“那您找我妈是有什么事?”
男人低低头又抬起来,欲言又止。
下午四点半,上白班的陈月红回了家,谢凛舅舅再度登门,提了好些礼品。这时,陈胭才知晓他的来访理由。
“我妈去世了,谢凛没人照顾,我这个舅舅想照顾他,可我的工作特殊,一走就是几个月,谢凛不能跟我走,他得留在这里念书,所以,我想请您帮忙照看一下,不知道可不可以?”他局促地搓着手,小心翼翼瞟了陈月红一眼。
“这样啊——”陈月红语气犹疑。
其实,陈月红是不太乐意的。
这不是什么好差事,想想看,一个活生生的小孩,年纪不算大,什么都不懂,还与自己不沾亲不带故,照看?怎么照看?给他洗衣做饭?接送上学?先不说陈月红确实没时间,就是有时间她也接不了这个烫手山芋,谢凛在被照看期间出事了怎么办?责任谁能担?
陈月红心里不乐意,可人情世故她熟稔得很,邻里邻居又是对门,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乐意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她先出言表示同情,“我多多少少听说了你们家的事,邻里邻居的,我确实应该多帮帮——”话语骤停,到这里话锋慢慢转变,开始讲述自己的艰辛,“可我不容易啊,她爸搞外遇,丢下我们母女俩管都不管,我一个独身女人,又是做医护工作的,白班夜班轮着上,忙起来自己都顾不上,我小孩马上就要上高中了,你知道,高中是最重要的时期,我压根没时间再照顾一个小孩,”终于,她讲出了自己最终的目的,“谢凛舅舅,这事我恐怕答应不了你。”
谢凛舅舅急得摆手,连忙解释:“不不不,陈医生,您误会了,我不是让您照顾,谢凛很懂事,很听话,也非常聪明,他自己能照顾自己,他会自己上下学,也会用洗衣机洗衣服,也会晾衣服,吃饭方面也不用操心,我都跟他商量好了,我也会给他留够钱,他不会乱花,我是想让您帮我看着点他,他要是生活上遇到什么问题您能帮帮忙,万一头疼脑热发烧感冒的,还拜托您能帮忙送个医院。”
他低着头,谦卑又恳切。
都是可怜人,陈月红看着稍微动了些恻隐之心,她长叹一声:“没别的方法吗?”
谢凛舅舅擦了下鬓角的热汗,无奈:“确实是没办法了。”
陈月红又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船员,”他怕陈月红不理解,又解释,“就是捕捞船上的,要出海,远洋的。”
“这工作又危险又辛苦,还一走就是好几个月,怎么不换份工作?这样也方便照顾啊。”
“不行啊,我得还债呢,我还得送谢凛去最好的学校,这份工作挣钱多,我没文化也没技术,留在这里挣不到钱。”
“谢凛这么小,你将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不太好啊。”
两人对话时,陈胭一直靠在房间门口偷听,她听到谢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回了一句话。
“什么都抵不过一个穷字。”
穷,也是横亘在陈月红这个上有老下有小的独身女人身上的病。
对于同病相怜的“病友”,她本能地怜悯了起来。
“哎!”她长叹气,然后艰难地点下了头,应下了这个原本非常抗拒的请求,她张嘴说话,声音很轻,“我会多照顾谢凛这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