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上的机油油污非常难洗,陈胭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拿肥皂又是用酒精,才将手洗净。
作业留得多,她回来得又晚,一洗完手就钻进了自己闷热的小房间里。
到晚上11点多,陈胭才将作业做完,她又背了一篇高分英语作文,这才将文具书本放进书包里收拾好。
刚去阳台收了衣服准备洗澡,她便听到了陈月红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陈月红的情绪非常不好,从她换鞋的时候陈胭就看出来了。
她将包随意往地上一甩,动作粗暴得很,脸耷拉着,眼阴沉着,嘴都快撇到喉咙了。
陈胭极会察言观色,又特别会揣度陈月红的心思,见此情景便知她在外面受了气急于发泄。
天底下没一个人喜欢当出气筒的,陈胭当然也是,她不想当陈月红的出气筒,又找不到一个好的方法,因此只能尽量避着她。
陈胭瞥了眼陈月红,然后拿着换洗衣物急忙往浴室钻,却没想到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倒给了陈月红爆发的借口。
“陈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她怒颜以对,语气也差得很,“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回了家你不给我倒杯茶就算了,连喊都不喊一声?”
陈胭深吸一口气,不想将矛盾的裂口越撕越大,于是扯谎:“妈,我刚刚急着洗澡,没看到你回来了。”
她说着又补充:“妈,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下碗面?”
服软与关心并未浇灭陈月红的火气,反而又让她开始借题发挥起来。
“吃面,还有心情吃面,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不知道啊?你那个爸,丧良心的,整整三个月没给钱了,”她气得脸红筋暴在家摔摔打打着,“你倒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吃得心安理得。”
陈胭面无表情缩在墙角,听着陈月红的骂声与埋怨不发一言,额上一滴热汗顺着发丝落下,她抿了下唇,强忍着屋内闷热没去擦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陈月红的骂声稍微小了些。
她似乎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喝完又怒视陈胭:“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陈胭一怔。
她一个字都没听。
陈月红继续:“明天放学,你给我找陈禹国要钱去,要不到你就别给我进这个家门,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陈胭蔫蔫的。
“行了,洗你的澡去吧。”
慢腾腾转身,身后还传来陈月红的声音:“别磨蹭,水两块钱一吨呢。”
陈胭无精打采:“哦。”
她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个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随便洗完澡,陈胭从浴室出来。
她回了房,躺床上,又关了灯,客厅里陈月红趿拉拖鞋的声音刺耳,她满腹怒火的埋怨声刺耳。
什么都刺耳。
陈胭翻了个身,又闭上了,困意慢慢袭来。
她开始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父母还未离婚,父亲在身边,母亲还不像现在这般刻薄。
她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伸出双臂感受风的抚摸,父亲关切的声音随风入耳:“胭胭,抓好,别摔了。”
陈胭调皮地做鬼脸,然后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
回到家,陈月红已经做好了饭菜,她笑容温柔,吩咐父女俩:“洗手过来吃饭。”
没有第三者,没有出轨,没有争吵,没有离婚。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陈胭梦寐以求的模样。
如果还是最初的样子该有多好,可惜美梦醒来,生活只会照着正轨继续前进。
早上,天空阴云密布,气温也骤降好几度,似乎预示着一场雨的到来。
天气凉爽,陈胭起了个大早。
昨天迟到的教训历历在目,陈胭今天没磨蹭,她洗漱完便打算去学校。
到了楼下,她耐着性子装好了单车链条,起身推车时,正好遇上谢凛下楼。
一晚过去,谢凛脸上的伤口更加显眼了,他看到陈胭怔了一下,手足有些无措。
陈胭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开口问话:“你这么早去上学啊?”
谢凛没回话,倔强抿唇,但是听话地点了头。
陈胭推着车往外走,谢凛也抬腿跟在她身后。
到外面巷子,陈胭伸腿跨坐在车上,突然想起谢凛昨晚被欺负的惨状。
她转头过来,眯起好看的杏核眼:“你在致远读书?”
谢凛轻轻“嗯”了一声。
“行,一个学校的,上车吧。”
谢凛脚步挪了挪,但始终没上车。
陈胭不耐烦了,她看了眼自己后座,用眼神示意谢凛:“愣着干嘛?”
谢凛眉头微皱,依旧滞在原地。
陈胭没耐心了,她冷嗤一声:“不上车算了。”
说着,她左脚踩上单车踏板用力,车轮子开始转动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陈胭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后座一沉。
谢凛坐上了车。
陈胭嘴唇勾起,打趣他:“谢凛,你迟早都要上车的,还矜持些什么?”
谢凛的眼神非常专注,他看着陈胭,她的脖颈白皙细长。
陈胭一边骑车一边问话:“那几个小孩为什么要欺负你?”
谢凛这才开口,他眸光冷漠:“不知道。”
“不知道?”陈胭有些诧异,“你惹他们没?”
“没有。”他声音稚气且冷淡,带着狠意。
陈胭摇摇头,有些义愤填膺:“现在小孩真是太嚣张了。”
路程不算远,骑车十多分钟便到了学校门口。
陈胭下了车,谢凛也下了车。
天突然下起雨来。
陈胭对谢凛说:“下雨了,赶紧去教室吧。”
她说完也不回头,推着车快步往车棚走去,谢凛看着她的清丽背影恍神。
昨晚没休息好,陈胭无精打采了整整一天。
终于捱到了放学,同桌徐知慧凑到她耳边:“陈胭,体育馆附近新开了一家旱冰场,明天不上课,我们去滑旱冰吧。”
陈胭手里没钱,她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
听到这话,徐知慧语气失望,“那好,”她说着提起书包,“我先回家了。”
陈胭点头说好。
很快,教室里的人便走光了。
陈胭下意识往祁扬的位置望了一眼,那里早就没人了。
他恐怕已经忘了今天还有卫生任务。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陈胭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负责任。
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最后走到角落里取了卫生工具忙活起来。
半小时过去,教室才打扫干净,陈胭又去扔了两袋垃圾才忙完。
早上下了一场雨,虽说到中午时雨已经停了,但地上现在还湿漉着,不平坦的地面上甚至还有积水。
陈胭似乎有些感冒了。
她头昏沉,鼻子也堵塞着,陈胭摸了下额头,没发烧。
她走到车棚,里面只剩了寥寥几辆,自己那辆不知被谁碰倒了,正躺在车棚中央。
陈胭走过去将车扶起来,刚想回家又猛地想起陈月红昨晚交代她的事。
对,她还不能回家,她得去要钱。
陈胭叹了声气,推着车慢腾腾出了校门。
陈禹国和陈月红是自由恋爱,两人是同学,大学开始恋爱,结婚时陈禹国因为家庭条件问题遭到了陈月红父母的阻挠,但他俩那会儿情比金坚排除万难领了证。
两个年轻人,没有家庭的帮助,初始是非常困难的。
但陈禹国很上进,一个外乡农村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生,凭借着自己能力进了国企,和陈月红一起将日子越过越好。
当年也是人人艳羡的。
可好景不长,这段为人称赞的婚姻最终于五年前终结,离婚原因没别的,陈禹国出轨了,出轨了他们单位一个实习生。
女人算不上多漂亮,但很年轻,性子也泼辣爽朗,很会为人处世,将陈禹国迷得五迷三道六亲不认。
陈月红哭过闹过绝望过自杀过,但终究敌不过绝情的男人。
一个晴朗的下午,陈月红妥协了,她蓬头垢面着,和陈禹国一起去民政局结束了这十多年的婚姻。
婚姻是结束了,留给她的只剩一地鸡毛,加一个叫“陈胭”的拖油瓶。
而陈月红,也逐渐变得刻薄暴戾。
早些时候陈胭就听说了,父亲升职了,还搬进了新房子,陈胭曾经偷偷来过。
父亲的家在8楼,洋气的欧式木门,门两边贴着火红的对联,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陈胭看着那句话,嗓子眼里卡着什么东西,她心里有些难过。
陈胭调整好心情,伸手拍了几下门。
没人应。
应该是还没回家。
陈胭头更加昏沉了,她蹲下来,蹲在门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时间慢慢流逝,天也越来越黑,陈胭将头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间里终于传来了声音,陈胭侧耳细听,发现是父亲的声音。
他似乎很高兴,老远,陈胭就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音飘荡。
陈胭有些紧张,也很激动,她赶紧起了身。
没两秒钟,陈禹国便出现在了陈胭眼前,他是笑着的,将一个小男孩举得很高,小男孩也咯咯笑,他的妻子跟在他身边高声提醒:“小心点,别把洋洋摔着了。”
看到陈胭的瞬间,陈禹国脸上的笑容凝固。
陈胭的到来并不让他欣喜,反而,他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有些责备,眼神里也充满戒备,似乎在责怪陈胭的不招自来。
陈胭的一句“爸爸”梗在喉咙里。
“你妈让你来要钱的吧?”他语气里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了。
陈胭捏着衣角,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高大男人,突然感到无比陌生。
她很难受,难受得呼吸不畅。
他的妻子上下打量着陈胭,目光像是一把刀,将她全身上下划得千疮百孔。
“老陈,我先带洋洋进屋了。”
“嗯。”陈禹国扬了下手。
女人说着从陈禹国手里接过小男孩,又叮嘱:“烟在外面抽了再进来。”
“知道,洋洋闻不得二手烟,对儿子的身体不好。”
女人听完满意点头,麻利拿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陈胭的目光也随之进去。
欧式装修,窗明几净,奢华大气。
很快,门被女人关上,陈胭的目光受阻,这才转移到陈禹国身上来。
陈禹国低头,从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点燃后急匆匆抽了一口,然后就着烟气开始说话:“陈胭,爸爸最近真的没钱了。”
烟味呛人,陈胭缓慢呼吸着。
她没说话,听陈禹国趾高气扬讲述他的艰辛:“刚换了新房子,又装修,下半年你弟弟就要上幼儿园了,爸爸不容易。”
他说着将烟衔在嘴里,皱着张脸从兜里掏出钱包,又从里面拿了几张粉票子出来塞陈胭手里:“拿着,零花钱,回家吧。”
她手僵着。
“怎么?少了啊,”陈禹国不耐烦,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再给你几百,赶紧回家吧。”
陈胭慢慢抬眼。
她看着陈禹国,声音颤抖着:“爸,你有多久没看到我了?”
陈禹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半年多了。”
“你猜我有多久没看到你了?”
陈禹国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急着进门,“你要说什么?”
陈胭继续:“我两个星期没看到你了,半个月前,我在商场看到你了,你和你的妻子一起给你的小孩买鞋子,我跟了你们一路。”
她看着陈禹国突然想起,曾经,她也是他疼惜的孩子。
陈胭语气缓缓问道:“爸爸,有了新的小孩,旧的小孩就不重要了,是吗?”
陈禹国的神色变得有些错愕。
陈胭看着手里的钱,突然笑了一下。
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陈胭将钱塞进兜里,抬腿机械往前走了,陈禹国在后面喊她的小名,她像没有听到一般。
外面下起雨来,很大,陈胭淋着雨,如同行尸走肉,推着破破烂烂的单车缓慢行走。
过马路,她没看红绿灯,一辆大卡车擦身驶过,差点撞上她。
司机探出头,凶神恶煞喊着:“找死啊!”
陈胭置若罔闻。
回家,她狼狈得很,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黏在脖颈里。
楼道里,谢凛坐在那里,他似乎也是淋雨回来的,衣服上也在滴水。
陈胭并未开门,她坐在谢凛旁边的台阶上,突然感到很累。
她将头慢慢往旁边偏去,然后落在了谢凛瘦弱的肩膀上。
她用倦怠沙哑的声音:“借我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