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Chapter4:一场雨

手上的机油油污非常难洗,陈胭忙活了好一阵,又是拿肥皂又是用酒精,才将手洗净。

作业留得多,她回来得又晚,一洗完手就钻进了自己闷热的小房间里。

到晚上11点多,陈胭才将作业做完,她又背了一篇高分英语作文,这才将文具书本放进书包里收拾好。

刚去阳台收了衣服准备洗澡,她便听到了陈月红拿钥匙开门的声音。

陈月红的情绪非常不好,从她换鞋的时候陈胭就看出来了。

她将包随意往地上一甩,动作粗暴得很,脸耷拉着,眼阴沉着,嘴都快撇到喉咙了。

陈胭极会察言观色,又特别会揣度陈月红的心思,见此情景便知她在外面受了气急于发泄。

天底下没一个人喜欢当出气筒的,陈胭当然也是,她不想当陈月红的出气筒,又找不到一个好的方法,因此只能尽量避着她。

陈胭瞥了眼陈月红,然后拿着换洗衣物急忙往浴室钻,却没想到此举无异于火上浇油,倒给了陈月红爆发的借口。

“陈胭,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妈吗?”她怒颜以对,语气也差得很,“我在外面辛辛苦苦赚钱养家,回了家你不给我倒杯茶就算了,连喊都不喊一声?”

陈胭深吸一口气,不想将矛盾的裂口越撕越大,于是扯谎:“妈,我刚刚急着洗澡,没看到你回来了。”

她说着又补充:“妈,你吃饭了吗,要不要我去给你下碗面?”

服软与关心并未浇灭陈月红的火气,反而又让她开始借题发挥起来。

“吃面,还有心情吃面,家里都穷得揭不开锅了你不知道啊?你那个爸,丧良心的,整整三个月没给钱了,”她气得脸红筋暴在家摔摔打打着,“你倒好,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吃得心安理得。”

陈胭面无表情缩在墙角,听着陈月红的骂声与埋怨不发一言,额上一滴热汗顺着发丝落下,她抿了下唇,强忍着屋内闷热没去擦汗。

不知道过了多久,只知道陈月红的骂声稍微小了些。

她似乎已经说得口干舌燥了,起身去厨房倒了杯水喝。

喝完又怒视陈胭:“我刚刚说的话你都听到了没有?”

陈胭一怔。

她一个字都没听。

陈月红继续:“明天放学,你给我找陈禹国要钱去,要不到你就别给我进这个家门,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陈胭蔫蔫的。

“行了,洗你的澡去吧。”

慢腾腾转身,身后还传来陈月红的声音:“别磨蹭,水两块钱一吨呢。”

陈胭无精打采:“哦。”

她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个重物,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随便洗完澡,陈胭从浴室出来。

她回了房,躺床上,又关了灯,客厅里陈月红趿拉拖鞋的声音刺耳,她满腹怒火的埋怨声刺耳。

什么都刺耳。

陈胭翻了个身,又闭上了,困意慢慢袭来。

她开始做梦。

做了一个很长的美梦。

她梦到了小时候。

那时候,父母还未离婚,父亲在身边,母亲还不像现在这般刻薄。

她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座,伸出双臂感受风的抚摸,父亲关切的声音随风入耳:“胭胭,抓好,别摔了。”

陈胭调皮地做鬼脸,然后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服。

回到家,陈月红已经做好了饭菜,她笑容温柔,吩咐父女俩:“洗手过来吃饭。”

没有第三者,没有出轨,没有争吵,没有离婚。

一切还是原来的模样。

陈胭梦寐以求的模样。

如果还是最初的样子该有多好,可惜美梦醒来,生活只会照着正轨继续前进。

早上,天空阴云密布,气温也骤降好几度,似乎预示着一场雨的到来。

天气凉爽,陈胭起了个大早。

昨天迟到的教训历历在目,陈胭今天没磨蹭,她洗漱完便打算去学校。

到了楼下,她耐着性子装好了单车链条,起身推车时,正好遇上谢凛下楼。

一晚过去,谢凛脸上的伤口更加显眼了,他看到陈胭怔了一下,手足有些无措。

陈胭懒洋洋瞥了他一眼,开口问话:“你这么早去上学啊?”

谢凛没回话,倔强抿唇,但是听话地点了头。

陈胭推着车往外走,谢凛也抬腿跟在她身后。

到外面巷子,陈胭伸腿跨坐在车上,突然想起谢凛昨晚被欺负的惨状。

她转头过来,眯起好看的杏核眼:“你在致远读书?”

谢凛轻轻“嗯”了一声。

“行,一个学校的,上车吧。”

谢凛脚步挪了挪,但始终没上车。

陈胭不耐烦了,她看了眼自己后座,用眼神示意谢凛:“愣着干嘛?”

谢凛眉头微皱,依旧滞在原地。

陈胭没耐心了,她冷嗤一声:“不上车算了。”

说着,她左脚踩上单车踏板用力,车轮子开始转动起来。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陈胭听到身后急促的脚步声,然后后座一沉。

谢凛坐上了车。

陈胭嘴唇勾起,打趣他:“谢凛,你迟早都要上车的,还矜持些什么?”

谢凛的眼神非常专注,他看着陈胭,她的脖颈白皙细长。

陈胭一边骑车一边问话:“那几个小孩为什么要欺负你?”

谢凛这才开口,他眸光冷漠:“不知道。”

“不知道?”陈胭有些诧异,“你惹他们没?”

“没有。”他声音稚气且冷淡,带着狠意。

陈胭摇摇头,有些义愤填膺:“现在小孩真是太嚣张了。”

路程不算远,骑车十多分钟便到了学校门口。

陈胭下了车,谢凛也下了车。

天突然下起雨来。

陈胭对谢凛说:“下雨了,赶紧去教室吧。”

她说完也不回头,推着车快步往车棚走去,谢凛看着她的清丽背影恍神。

昨晚没休息好,陈胭无精打采了整整一天。

终于捱到了放学,同桌徐知慧凑到她耳边:“陈胭,体育馆附近新开了一家旱冰场,明天不上课,我们去滑旱冰吧。”

陈胭手里没钱,她犹豫片刻还是拒绝了:“我明天有事,就不去了。”

听到这话,徐知慧语气失望,“那好,”她说着提起书包,“我先回家了。”

陈胭点头说好。

很快,教室里的人便走光了。

陈胭下意识往祁扬的位置望了一眼,那里早就没人了。

他恐怕已经忘了今天还有卫生任务。

和他认识这么多年,陈胭已经习惯了他的不负责任。

她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最后走到角落里取了卫生工具忙活起来。

半小时过去,教室才打扫干净,陈胭又去扔了两袋垃圾才忙完。

早上下了一场雨,虽说到中午时雨已经停了,但地上现在还湿漉着,不平坦的地面上甚至还有积水。

陈胭似乎有些感冒了。

她头昏沉,鼻子也堵塞着,陈胭摸了下额头,没发烧。

她走到车棚,里面只剩了寥寥几辆,自己那辆不知被谁碰倒了,正躺在车棚中央。

陈胭走过去将车扶起来,刚想回家又猛地想起陈月红昨晚交代她的事。

对,她还不能回家,她得去要钱。

陈胭叹了声气,推着车慢腾腾出了校门。

陈禹国和陈月红是自由恋爱,两人是同学,大学开始恋爱,结婚时陈禹国因为家庭条件问题遭到了陈月红父母的阻挠,但他俩那会儿情比金坚排除万难领了证。

两个年轻人,没有家庭的帮助,初始是非常困难的。

但陈禹国很上进,一个外乡农村的土木工程专业的大学生,凭借着自己能力进了国企,和陈月红一起将日子越过越好。

当年也是人人艳羡的。

可好景不长,这段为人称赞的婚姻最终于五年前终结,离婚原因没别的,陈禹国出轨了,出轨了他们单位一个实习生。

女人算不上多漂亮,但很年轻,性子也泼辣爽朗,很会为人处世,将陈禹国迷得五迷三道六亲不认。

陈月红哭过闹过绝望过自杀过,但终究敌不过绝情的男人。

一个晴朗的下午,陈月红妥协了,她蓬头垢面着,和陈禹国一起去民政局结束了这十多年的婚姻。

婚姻是结束了,留给她的只剩一地鸡毛,加一个叫“陈胭”的拖油瓶。

而陈月红,也逐渐变得刻薄暴戾。

早些时候陈胭就听说了,父亲升职了,还搬进了新房子,陈胭曾经偷偷来过。

父亲的家在8楼,洋气的欧式木门,门两边贴着火红的对联,横批是“家和万事兴”。

陈胭看着那句话,嗓子眼里卡着什么东西,她心里有些难过。

陈胭调整好心情,伸手拍了几下门。

没人应。

应该是还没回家。

陈胭头更加昏沉了,她蹲下来,蹲在门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时间慢慢流逝,天也越来越黑,陈胭将头埋进膝盖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电梯间里终于传来了声音,陈胭侧耳细听,发现是父亲的声音。

他似乎很高兴,老远,陈胭就听到了他爽朗的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音飘荡。

陈胭有些紧张,也很激动,她赶紧起了身。

没两秒钟,陈禹国便出现在了陈胭眼前,他是笑着的,将一个小男孩举得很高,小男孩也咯咯笑,他的妻子跟在他身边高声提醒:“小心点,别把洋洋摔着了。”

看到陈胭的瞬间,陈禹国脸上的笑容凝固。

陈胭的到来并不让他欣喜,反而,他有些不耐烦。

“你怎么来了?”

他语气有些责备,眼神里也充满戒备,似乎在责怪陈胭的不招自来。

陈胭的一句“爸爸”梗在喉咙里。

“你妈让你来要钱的吧?”他语气里的嘲讽再明显不过了。

陈胭捏着衣角,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高大男人,突然感到无比陌生。

她很难受,难受得呼吸不畅。

他的妻子上下打量着陈胭,目光像是一把刀,将她全身上下划得千疮百孔。

“老陈,我先带洋洋进屋了。”

“嗯。”陈禹国扬了下手。

女人说着从陈禹国手里接过小男孩,又叮嘱:“烟在外面抽了再进来。”

“知道,洋洋闻不得二手烟,对儿子的身体不好。”

女人听完满意点头,麻利拿出钥匙开了门。

开门的瞬间,陈胭的目光也随之进去。

欧式装修,窗明几净,奢华大气。

很快,门被女人关上,陈胭的目光受阻,这才转移到陈禹国身上来。

陈禹国低头,从兜里掏出烟盒打火机,点燃后急匆匆抽了一口,然后就着烟气开始说话:“陈胭,爸爸最近真的没钱了。”

烟味呛人,陈胭缓慢呼吸着。

她没说话,听陈禹国趾高气扬讲述他的艰辛:“刚换了新房子,又装修,下半年你弟弟就要上幼儿园了,爸爸不容易。”

他说着将烟衔在嘴里,皱着张脸从兜里掏出钱包,又从里面拿了几张粉票子出来塞陈胭手里:“拿着,零花钱,回家吧。”

她手僵着。

“怎么?少了啊,”陈禹国不耐烦,又从钱包里抽出几张,“再给你几百,赶紧回家吧。”

陈胭慢慢抬眼。

她看着陈禹国,声音颤抖着:“爸,你有多久没看到我了?”

陈禹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半年多了。”

“你猜我有多久没看到你了?”

陈禹国没理解她话里的意思,他急着进门,“你要说什么?”

陈胭继续:“我两个星期没看到你了,半个月前,我在商场看到你了,你和你的妻子一起给你的小孩买鞋子,我跟了你们一路。”

她看着陈禹国突然想起,曾经,她也是他疼惜的孩子。

陈胭语气缓缓问道:“爸爸,有了新的小孩,旧的小孩就不重要了,是吗?”

陈禹国的神色变得有些错愕。

陈胭看着手里的钱,突然笑了一下。

很快,她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陈胭将钱塞进兜里,抬腿机械往前走了,陈禹国在后面喊她的小名,她像没有听到一般。

外面下起雨来,很大,陈胭淋着雨,如同行尸走肉,推着破破烂烂的单车缓慢行走。

过马路,她没看红绿灯,一辆大卡车擦身驶过,差点撞上她。

司机探出头,凶神恶煞喊着:“找死啊!”

陈胭置若罔闻。

回家,她狼狈得很,浑身都湿透了,头发也黏在脖颈里。

楼道里,谢凛坐在那里,他似乎也是淋雨回来的,衣服上也在滴水。

陈胭并未开门,她坐在谢凛旁边的台阶上,突然感到很累。

她将头慢慢往旁边偏去,然后落在了谢凛瘦弱的肩膀上。

她用倦怠沙哑的声音:“借我靠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