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疯
文/许灵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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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陈胭结婚了。
陈胭离婚了。
这段由母亲一手安排的强迫的她眼中的美满姻缘,并没有带给陈胭什么其他的,除了一身的腥臊和满地的鸡毛。
她本以为这段父母之命的婚姻只是没有爱情而已,却没想到一切都是一场精心谋划的算计,哄骗母亲以死相逼,让她别无选择只能跳进婚姻围城,成为了丈夫他们一家骗子的棋子与幌子。
丈夫是双方母亲介绍相识的,职业是律师,长得儒雅英俊,也温柔体贴,可陈胭并没有任何办法对他动心,她是个诚实的人,在婚前就声明自己并不爱他,但丈夫竟然并不在意,他说自己爱陈胭爱得发疯,就算陈胭不爱他也不要紧。
算了吧。陈胭这样麻痹自己,或许婚后会爱上的吧。
结了婚,陈胭才知道,丈夫是个性冷淡加工作狂,新婚那晚还去律所工作,十天半月不回家也是常事,不过不要紧,她好像也是个性冷淡,不仅如此,她还很忙,也忙着工作,忙着照顾癌症的母亲,那也好,各自忙各自的罢了,好在婆婆还不错,对她就像亲女儿,不仅帮她搭手照顾病母,还日日嘘寒问暖,问她吃饭了没有,问她身体怎么样,还问她最近肚子有没有动静,她想含饴弄孙享天伦之乐。
陈胭摆出习惯性地温柔假笑,说着吃了都好,又圆滑地安慰婆婆,别急别急,会有的,孙子什么的都会有的。
都没睡过,怎么可能会有孩子,无性繁殖?
一个阴雨天,母亲病故了,丧事办得简单,仅仅十来个亲朋好友出席,他们一个个都安慰哭倒在丈夫怀里的陈胭。
胭胭,别太难过了,你妈也不希望你这么难过。
难过吗?其实还好。
她对母亲的爱,早在母亲以死相逼的时候就耗得差不多了,不过表面工作还是要做的,她也擅长做这种事。
母亲死后,她的生活就更无聊了,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就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她尝试提出离婚,冷淡的丈夫突然激动,死活都不同意,还提出想要与陈胭有个孩子。
陈胭拒绝了,和他耗着,直到她撞到丈夫与另一个男人厮磨拥吻的场景,事情开始变得有趣了起来。
原来丈夫不是个性冷淡,他有情有爱有欲望,不过不是对她而已。
陈胭再次提出离婚,非常坚决,婆婆焦心来询问原因,陈胭反问她,你的儿子,你不清楚吗?
慈祥和蔼的婆婆突然变脸,变得尖酸刻薄,她开始指责陈胭,说陈胭好吃懒做不忠不孝不守妇德,和外面的男人纠缠不清,她开始诽谤开始造谣,开始广而告之大肆宣传,誓要在离婚前搞臭陈胭的名声。
律师丈夫知法不阻,反倒冷眼旁观,他们以为陈胭如表面一般软弱可欺,却没想到陈胭比他们想象中狠多了,她把造谣的婆婆告上法庭,又将之前拍下的丈夫的拥吻照片洗了很多张出来到处贴,他们没搞臭陈胭的名声,他们一家的名声倒先烂了,终于,陈胭彻底结束了这段糟糕的婚姻。
陈胭什么都没拿,拖着满身疲惫,孤身一人回了老房子。
她上楼时那少年就站在楼道里,高大颀长,蓝白校服,戴眼镜,野心与愤怒被他极好地藏匿在镜片后。
一年未见,陈胭有些不确定,颤抖着声音喊他“阿凛”。
谢凛没有应她,只冷笑一声,转身进门狠狠摔上,他衣服后背“江城复高”那四个大字深深刺痛了她。
陈胭想起婚礼前夕的那个漆黑夜晚,谢凛从楼道蹿出死死将她抵到门边,他双眼猩红狠厉警告:“你不许和他结婚,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
陈胭表面笑眯眯,却欺骗他:“你从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我怎么可能和他结婚,放心吧,姐姐不会和他结婚的,你放心去比赛吧。”
他信了陈胭的话,出国去参加数学比赛,他和队友们发挥出色,勇夺三金一铜,带队老师大喜,他也满心欢喜,等着回国能第一时间向陈胭分享他的喜悦,却没想到一回来听到陈胭已经结婚的消息。
谢凛发了疯。
在高三最关键的时期,他颓丧,他逃学,他到处找陈胭,得了病着了魔。
陈胭却一直不见他。
谢凛对她的喜欢是一时兴起吧,两人不见面,时间久了应该就淡忘了吧。
陈胭没想到,谢凛不仅没忘,他还在18岁这年亲手捏碎了自己原本明朗的未来,浑浑噩噩了许久,才终于振作起来选择复读。
陈胭很愧疚,回来之后她几次想找谢凛聊聊,谢凛都如之前的她一般避而不见。
谢凛不需要,她也没资格,互不打扰便是最好的选择吧。
离婚回来,陈胭决定卖掉老房子,搬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也让谢凛能安心开始新生活。
找了中介,看房子的人也来了好几波,他们都不满意,到处挑剔着,不是房子太老地方太偏就是不值这个钱,陈胭陪着笑,解释:“房子是旧点,但附近马上就要通新的地铁线路,还有一个大的商场完工了,价格真不算贵。”
他们依旧不满意。
算了,不满意就不满意吧,陈胭又将人送了出去,送到楼道。
他们走后,年轻的中介小伙为难地同她商量:“姐,要不再降低点价格?”
陈胭有些犹豫,她已经降了狠多了。
对面的门突然被人狠狠摔上,声音响彻楼道。
陈胭扭头望过去,对门紧闭着。
陈胭终于妥协:“行,降就降吧,能快些出手就行。”
谢凛刚刚可能也在催促自己快些走吧。
陈胭叹气。
晚上,她出门扔垃圾,不知何处蹿出的黑影再次将她抵在门上,压得她动弹不得,如婚礼前夕一般。
与一年前相比,他目光凌厉,身上戾气更重,好看的桃花眼被杂乱的碎发堪堪遮住,浑身上下充斥压迫感。
他看着陈胭,视线不再深情不再温柔,反而挑衅又戏谑。
谢凛低眸看着她的嘴唇,轻笑一声,然后欺身上来狠狠吻她。
陈胭怔住,下意识想推开他。
谢凛却睁开眼,似乎想惩罚她的反抗,他咬破陈胭的嘴唇,腥咸血液流入嘴里。
陈胭突然发现,原来自己并不冷淡。
谢凛凑到她耳边,轻佻的声音,叫着他从不喜欢叫的“姐姐”。
谢凛咬牙切齿着:“我本来想放过你的,让你去过你想要的婚姻生活,可是你回来了,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不好意思了。”
“刚刚我们那样,你算婚外情了吧?真好,地狱路上太孤单,我就要拉你一起。”
陈胭突然不管不顾了,她遵从内心闭上眼,双手搂住谢凛的脖颈,继续这个疯狂的吻,暧昧与欲念交织。
陈胭说:“那就一起下去吧。”
一起下地狱吧。
*
chapter1
其实与谢凛故事的起初,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然,陈胭也万万不会想到,她会和谢凛有这样深的羁绊。
抵死且疯狂。
陈胭和谢凛第一次见面时,陈胭才十六岁,上初三,扎高高的马尾,露出光滑白洁的额头,唇红齿白,五官昳丽,细长的脖颈在太阳底下白得发光,她声音轻而温柔,笑意不达眼底,伸手摸了摸谢凛的头:“叫姐姐。”
而谢凛才十岁,警觉躲闪着陈胭的手,连忙藏身于他外婆后面,外婆不好意思地笑:“年纪小,怕生。”
陈胭极会装模作样,用理解的语气说道:“小孩子嘛,怕生也很正常。”
说完目光又望向谢凛,却发现他正龇着牙,凌厉眸眼里透着不属于他年纪的凶狠。
陈胭一愣。
两人第二次见面,陈胭跪在院子里烧奖状,那天是个极其闷热的黄昏,水泥地板上热气蒸腾,汗水濡湿了她的发根。
陈母站在不远处脸色铁青,双臂环抱对着她吼:“第三名的奖状也敢拿回家?下次不考第一你家门都别给我进!”
火苗蹿起,细灰乱飞,陈胭面无表情,彼时,谢凛就从她身边经过。
他没给她眼神,跟没看见一样,快步走远了。
第三次见面是在巷子口,陈胭放学回家,有气无力推着一辆破旧的单车,链条是断的车胎也被人放了气,那时,谢凛正被三个比他高比他大的小孩压在身下揍,他鼻青脸肿龇牙咧嘴,找准时机狠狠咬上为首小孩的肩头。
虎牙锋利,下口极狠,还怎么都不肯松口,疼得那小孩吱哇大叫。
没其他人在场,陈胭懒得装她的优秀生好孩子,推车走过视若无睹,只是那小孩的叫声太过聒噪,她走过去了还转头不耐烦瞥了一眼,正好看到谢凛松开那小孩肩头,牙尖还在淌着血。
其实,她那时就该意识到,这个小孩是匹凶狠恶狼,自己应该有多远躲多远的,而她却后知后觉。
她和谢凛再次相见仅仅只过了十分钟,只因她削苹果时太不小心,锋利刀刃猝不及防割破了虎口。
皮肉分绽,鲜血汩汩外涌,没过掌纹滴落在地。
她胡乱抽出卫生纸擦了几下,擦不尽,血还在淌。
陈母是护士,陈胭耳濡目染也会简单处理伤口,可伤口割得深,家里又没纱布了,无奈,陈胭只能握紧伤手的手腕匆匆往诊所走去。
经过巷子口,这次没见其他小孩,只有谢凛一人坐在地上,一身的灰,脸上都是伤,可怜兮兮的小模样。
她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却意外地放在了心上。
陈胭包扎完伤口回来,谢凛还坐在地上,背靠灰色矮墙,头低垂着,看上去可怜兮兮。
她咽了下口水,终归是起了恻隐之心,僵硬地“喂”了一声,谢凛没反应。
陈胭也不客气,从药品袋里拿出一包创可贴往谢凛怀里一扔,然后抿抿唇,抬腿就走了。
怀里的创可贴掉落在地,扬起一些灰尘。
谢凛怔了下,然后慢慢抬头往陈胭的方向看了过去。
她单手揣兜,背影苗条清丽,马尾随着她的走动而小幅摆动。
到晚上,天气闷热,老旧泛黄的空调费力吐出些冷气,陈胭双手抱头躲在房间里背英语单词,她背得头昏脑涨,偶然听到客厅里陈母和楼下刘姨的谈话内容。
“你们家对门新搬来那小孩真是造孽哦。”
“怎么说?”
“她妈妈得车祸死了,爸爸又不管他,将他扔给外婆带,他外婆前几天又进了医院,听说情况不容乐观……”
刘阿姨说了一堆,可陈母只听到了一句,她恶狠狠:“男人都是狠心的!”
陈胭冷下神色,戴上耳塞继续:“attempt,试图、企图,attempttodosth,企图做……”
没几分钟,客厅里便没有说话声了。
单词还没背完,自己房门被人打开,陈母交代:“上夜班去了,桌上给你放了十块钱,晚饭你自己解决,不准吃油炸食品。”
陈胭“哦”了一声。
陈母突然冷脸,声音也尖利起来,指责陈胭:“你什么态度,‘哦’些什么?给我好好回答!”
她的喜怒无常陈胭早已经习以为常。
陈胭用上她惯常的伎俩——漫不经心的服软和敷衍的认错,后开口说道:“妈,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和你说话,我听到了,不会吃油炸食品的。”
仿佛数学公式,记住并机械套用上去,往往也能得到她想要的结果。
陈母的骂骂咧咧这才罢休,拿起包往外走去,等她的脚步声远了,陈胭才长长松了口气,将手里的英语单词书往桌上一扔,拿了客厅茶杯下的十块钱。
换了鞋,陈胭开门往外走,去旁边夜市逛了一圈,提了一袋子吃食,都是油炸的。
陈母越控制她,她就越要私下做些什么来反抗。
尽管她并不喜欢吃油炸食品。
回家路上,陈胭一边走一边吃,到巷子口,将塑料袋往垃圾桶里一扔,然后潇洒地拍了拍手掌。
走到楼道,漆黑一片,陈胭像往常一样跺了下脚,声控灯这才亮了,但很昏暗。
她一阶一阶往上走,也不往下看,突然脚上踩到了一只手,陈胭没站稳,惊叫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而那黑影只是疼得闷哼一声,却不缩回手,头依旧低垂着,蜷成小小一团。
差点摔跤,陈胭有些恼怒,语气也不好得很:“小屁孩,大晚上你坐这里干嘛?害我差点摔倒!”
谢凛不说话,暗沉暧昧的白炽灯光晃出陈胭的影子,将谢凛尽数覆盖。
“喂,哑巴了啊?”陈胭高声带怒。
谢凛依旧不说话,却慢慢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
那是一张伤痕累累的脸,额头是血痂,眼眶肿得像熊猫,嘴角也全是淤青,但那双眸眼冷漠且凌厉,带着生人勿近的狠厉。
陈胭视线再往下,他那双手脏得要死,黑灰血污混杂,皱巴巴硬邦邦,像财鱼壳。
“他妈妈车祸死了,他爸爸又不管他……”这句话一直在陈胭脑海中盘旋缠绕。
“烦死了!”陈胭翻了个白眼,说完转身,头也不回进了家门。
不过五分钟,陈胭又出了门,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谢凛:“起来,给你处理下伤口。”
谢凛不说话。
陈胭是个急性子,见他跟个木头一样弯腰下来拉他的手,却被谢凛躲开。
他抬头看陈胭,并朝她龇牙露凶。
他用他惯常的方式保护自己,以此驱赶着所有他觉得有危险的人。
但陈胭可不吃他这套,她一巴掌呼谢凛脑门上,并说:“你是狗呢?龇牙咧嘴的!”
这一巴掌把谢凛弄懵了,他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更没遇到过陈胭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人,他睁大双眼盯着陈胭,非常错愕。
其实她的手很软,下手也很轻,谢凛并不感觉疼。
陈胭却不由分说将他从地上拉到亮处,借着楼道灯光,她这才看清了谢凛。
谢凛长得很好看,脸上的伤痕和脏污也挡不住他的精致秀气,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上扬,泪痣明显,分外勾人心魄。
陈胭看着“啧啧”两声:“小屁孩……”
谢凛觉得这个词非常不怀好意,冷眼看她表达不爽,陈胭却适时捏住了他的下巴。
她捏着谢凛的下巴左看看又看看,说:“拎回家洗洗干净,应该还挺好看的。”
谢凛又懵住了。
仅仅几秒后,谢凛才想起可以反抗这回事来。
但他突然不想反抗了,他任由陈胭捏着他得下巴,头稍微低了一下,却被她低声呵斥:“别动。”
谢凛大气都不出了。
陈胭放开他,然后麻利地旋开了药膏盖。
药膏快用完了,她费力从尾挤到头,挤出些白色膏状物体,陈胭将之小心翼翼涂抹在谢凛脸上伤痕处。
旋即,伤处传来刺痛感,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但下一刻,陈胭伸手过来,小心翼翼抹匀他伤痕上的白色药膏。
她很认真,手指轻柔。
慢慢的,谢凛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觉得脸上有些痒,耳朵根子也有些热。
涂完脸部,陈胭又瞥了一眼这小孩的手——
脏得要命,压根没法涂药。
“和我进来吧。”她说完转身往下走了两阶到自家门前,见谢凛还不动作,于是走来拉起他的手往家里走去。
穿过客厅到洗手台前,陈胭拧开水龙头,吩咐谢凛:“洗干净。”
他不动作,陈胭便拿起他的手放到水龙头下揉搓。
她心里不耐烦,但顾及着谢凛的伤口,动作还是很温柔的。
而谢凛则全程像做梦一样任她摆弄。
温热水流漫过手掌,让谢凛心里升起些异样的感觉。
洗净,陈胭才看清了他的手。
手指修长,初现骨节,手背青筋明显,似乎预示着这小孩将会是一个很有力气的男人。
然而,这双手却粗糙无比,暗痂交错,左手手肘上还有一条长达五厘米的伤口。
虽然早已结痂,但还是触目惊心。
“怎么搞的?”
谢凛收回手,不说话。
“问你话呢!真是个哑巴啊?”
谢凛这才开口,声音很小:“钉子刮的。”
“钉子?”陈胭吐槽,“心真大,你也不怕感染破伤风!”
谢凛垂眼。
涂完药,陈胭问:“下午给你的创可贴呢?”
谢凛手指动了动。
还没等他说话,陈胭便叹气道:“算了,重新给你拿吧。”
她动作麻利,很快拿来创可贴。
撕包装,拆粘条,替他粘好,然后拎着他的衣领走到门边打开房门。
“回家去吧。”她说。
谢凛脚步滞住,不知所措站着。
陈胭毫不迟疑,伸手将他推出门外,然后关门转身回房。
一气呵成。
门外的声控灯早已灭了,沉沉夜色中,谢凛愣愣地站在原地。
涂了药的伤口还有淡淡的刺痛之感,但谢凛却浑然不觉。
他将手伸进裤兜,手指轻轻摩挲。
里面躺着一包未拆封的,沾着他体温的创可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