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羡好绷直了脊背,眼神多了几分防备。
第一反应就是,他是陈家给她安排的那位“金龟婿”。
说实话,她此刻心里爬上了点点恼怒和羞愤,觉得自己此刻打扮得像是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猝不及防地被家人送了出去,此刻只能无力地等着人将她拆开。
尤其是对方那漠然的眼神,更让自己觉得自己是一件商品。
“这条裙子……”
男人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她,并不带任何狎昵的目光,语调闲适,缓缓吐出几个字,“是我的那条?”
男人的声音格外好听,但没什么温度,也听不出任何情绪。
陈羡好:“……”
这是特意在提醒她,裙子是他送的,他对她很大方?
一旁的李欣立马殷勤地说道:“对,是您吩咐米歇尔大师订做的那条。”
陈羡好听到这句话,眸光轻闪。
米歇尔,国际上知名设计师,设计风格以华美典雅为主,专为各国上流人士设计衣服,因为十分受欢迎,所以极难预约。
她曾经的成年礼上,穿的礼服,就是出自米歇尔大师。所以,她格外清楚,这条裙子的价格,怕是高得让人咋舌。
男人换了个姿势,冷白修长的手轻轻搭在自己的唇上:“好看?”
李欣一愣,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他问的是人好看,还是衣服好看。
心思转了转,立马笑着说道:“陈先生的眼光向来好,衣服华贵美丽,只有陈小姐这样的大美人才配得上。”
既然不知道问什么,那就两个都夸。反正也不得罪,反而无形中恭维了两位。
男人没接话,只是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李欣摸不准他的态度,后背爬上点点冷汗,难不成是对这条裙子不满意?
而听到这句话的陈羡好却是心下微凛,李欣喊他什么?陈先生?
只是她还在讶然两人姓氏的巧合,对方也挑了下眉,字斟句酌般,慢悠悠地说道:“陈小姐么?”
那语调说不清的怪异,有种似笑非笑的感觉。陈羡好心里划过一抹不自在,总感觉他这样的说话方式,仿佛自己在被他在唇齿间咀嚼。
“姓陈,是挺巧的。”咀嚼了半晌,他吐出几个字。
陈羡好眼睫轻颤了一下,还以为他要借着这个巧合往下聊下去时,却见对方似乎对这个小巧合并没多大兴致,敛眸将指尖的烟碾碎,随手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
随后骨节分明的手掸了掸袖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地起身。
陈羡好的目光不自主地跟着他的动作往上移。
他一站起来,就愈发突出他的身形优越,深色高定西装衬得他姿态清落,有种清傲的贵气。
陈羡好目测他的身高应该近一米九了,她站在那儿,两人视线虚虚在空中相接,她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颜色很纯粹,瞳仁里的漆色深沉,似是丹青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两人对视的几秒里,化妆室里蓦地响起一道手机铃声,男人掏出手机,垂眸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接通电话。
“被抓了?”
“合作就没必要了。”
“随她闹。”
陈羡好只听到他简短的说了一两句话就挂断了电话,惜字如金。
之后男人将手机放入口袋,也没抽出手,只双手随意的插在裤兜里,脚步微动,不知为何,陈羡好下意识地想往后退。
只是还不等她动作,视线里他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大步往外走去。他人身高腿长,很快就消失在了化妆间。
陈羡好:“……”
嗯?
什么意思?
她呆呆地眨了下眼,有点摸不准他什么意思。
她平复一下心绪,拎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下小高台,等她出了化妆室,就没看到人了。
店员小心解释:“陈先生先一步离开了。”
陈羡好抿了抿唇,心里吐槽这人一点绅士风度也无。
不过虽然大佬不在了,但李欣还是恭恭敬敬地将她送出了门。
晚宴地点离工作室很近,就在顶楼,有店员甚至贴心地替她摁好了电梯。
这个待遇和刚开始的冷落,简直天壤之别。
电梯门缓缓关闭,店员们殷勤的脸被阻隔在外,短暂的失重感后,电梯往上爬行。陈羡好望着金属材质映出自己略有失真的身影,深深吸了一口气。
许久没有参加上流圈子的宴会,她竟有点紧张。
楼层数字不断跳动,等她将情绪调整得差不多的时候,“叮”的一声,顶楼到了。
电梯门打开,她四处张望了一下,便往左走。顶楼有好几个宴会厅,陈羡好要去的是“西江月”。
宴会厅大门外有人检查请柬,这种活动门槛高,自然出入严格。
陈羡好打开手机里的电子请柬,服务员看了一眼邀请函,又看了看陈羡好。
陈羡好察觉到他眼神里的迟疑,温声问道:“怎么了?”
服务员小声道:“抱歉女士,您这封请柬无效。”
陈羡好微怔,收回手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地点没错,人也没错,“是迟到了无法进吗?”
服务员看这位小姐衣着华美,不像是那些浑水摸鱼的人,好心解释道:“您这张请柬刚刚已经用过了,一人一票,入场作废。”
陈羡好微微瞪大了眼。
她人刚到,请柬就被人提前用过了?
她盯着大门看了一会儿,脑子里一个人一闪而过。
她闭了闭眼,转身给她爸爸陈雅泉打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囡囡?”
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周遭还有些微人的交谈声。
“爸,我在门口了。”陈羡好平静地说道。
“你到了?怎么不进来?”陈雅泉问道。
“我的请柬被人用过了,我进不来。”
安静片刻,手机里传来陈雅泉有些尴尬的声音:“因为你姐姐没有请柬,我就让她先用你的进来了,我没想到检查这么严格……”
陈羡好不太想听他的解释,只是丝毫不觉得意外:“没关系,那我先回去吧。”
陈雅泉制止她,“你等等,我想想办法。”
陈羡好抿唇,说实话她并不想进去,只是觉得这一套礼服可惜了:“算了……”
不等她说完,对方挂断了电话。
陈羡好默了须臾,将手机放回包里。
没等太久,大门被人拉开,一个年轻男人走了出来。陈羡好愣了一下,转身就想跑。
年轻男人却是一眼发现了她,目光落在她脸上时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跑向她。
“好好,你回来了?”严新宥极为惊喜。
陈羡好轻点了点头。
严新宥嘴角咧得很开,眼神紧紧黏着她:“你回来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啊?我好去接你啊。刚刚陈伯父说你在门口我还不相信呢。”
陈羡好明白了,这就是陈雅泉口中的“办法”。
“你不在的这几年,我可想死你了,恨不得飞国外去找你。”严新宥说着,身体往她这边靠,胳膊还想往她腰上搭:“你今晚太美了,有你做女伴,那些人不得嫉妒死我。”
陈羡好不动声色的退了退,脸上挂着疏离客气的笑容:“严少,我今晚有男伴,恐怕不能做你的女伴了。”
她下意识就将刚刚那个男人推出来当挡箭牌。
严新宥被躲开了,也没觉得生气,毕竟是当年众星捧月的小公主,他跟在她身后追了这么多年,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去了。
“有男伴了?那他人呢?”严新宥不太相信地说道。
陈羡好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我和他约好了在里面见面。”
莫须有的约定被她说得信誓旦旦,严新宥不死心地看了她几眼,还是相信了。
“那等晚上结束我们聚聚?”
陈羡好弯了弯唇,浅笑着拒绝:“我刚回国,要先回一趟家。”
严新宥眯了眯眼,接二连三的拒绝也让这位大少爷有了脾气,但他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张艳若桃李的脸上,又压下了脾气。
她已经不再是江家小公主了,来日方长,他总有机会得到她。
“那我去陈家找你玩儿,陈伯父以前一直邀请我去。”
陈羡好轻轻蹙眉,对方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虽然知道回国后,以前的人该见的还得见,地位颠倒,相处间不复从前的模式,但是对方如此直白强硬的态度让她难受。
严新宥这次不给她拒绝的机会,领着她往里走。
“要是知道你今天回来,你的请柬我就专门给你多寄几份了。”严新宥说道。
陈羡好这才知道,严家是今晚宴会的主办方,也难怪有她的请柬。
入场前,严新宥停下脚步,训斥服务员:“有人浑水摸鱼你们都没发现,扣半个月的工资。”
陈羡好指尖蜷了蜷,替他开口求情:“这不怪他。”
她心里知道,他这个举动也是为了赢得她的好感,但她不相信陈嘉瑜用了她的名义入场,身为主办方的他一点儿也不知情。
没必要牵连无关人员。
严新宥顺势换了个语气,柔声道:“都听你的。”又转头说道:“还不快谢谢陈小姐替你说话。”
服务员弯下腰,感激道谢:“谢谢陈小姐。”
一入场,衣香鬓影的场景撞进眼眸,明亮的灯绚丽耀眼,刺得她的眼眶微微眯起,想要往后躲。
他们进来时为了不打扰大家,只开了一条仅容人过的缝隙,并不引人注意。零星几道好奇的视线扫过来并不意外,但有一道视线却格外有压迫感。
陈羡好看过去,一眼看到了人群里众星捧月的男人。
他微侧着头,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眉眼冷邃,隔着人群与她对上了目光。
不过刹那,他又懒懒地收回了视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陈羡好一时之间也不清楚他的态度,更不想在这个时候凑上去。
偏偏严新宥一直紧紧跟在她身边:“好好,你那个男伴在哪儿啊?介绍我认识认识?”
他倒要看看哪个敢比他先下手。
陈羡好被他紧追不舍弄得有些心烦意乱,她侧头,嗓音里却带笑:“你做为主办方不应该去招待客人吗?”
严新宥摆摆手:“有我爸和大哥在,用不着我。”
他就是个吃喝玩乐的富二代,家族生意也交不到他手里,没必要带他认人。
赶不走他,陈羡好心里也有点着急。他要见她的男伴,她哪里敢带他去见。那人态度不像是认识她的样子,更别说自己带人到他面前去是什么表情了。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他,告诉你来了?”严新宥又提起这个话题。
陈羡好心里差点翻白眼了,她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哪来的联系方式?
在她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远处跑来一个人,她认出来是严家大少爷严新成,他语气急促:“你怎么在这儿?爸找你,赶快过来!”
严新宥不得已被拉走了。
陈羡好缓缓松了口气。不过她有点好奇,这种场合严父怎么会这么着急找严新宥?
严新宥自己也很好奇,等他跟着大哥一路小跑到自己老爹面前,就看到一群大佬围着一个年轻人,言语间多有恭维。
他心里满是惊诧,这些叔叔伯伯都是沪市说一不二的大人物,怎么在一个小辈面前这种讨好的嘴脸。
严董是个胖老头,见严新宥来了,笑呵呵地招呼他:“陈总,这就是犬子,当年也是和您上的同一所高中。”
男人轻描淡写地看了一眼他,挑唇淡笑:“彭老师还好吧?”
严新宥愣愣的,不知道怎么回话,严董见他呆头鹅一样,狠狠瞪了他一眼,提醒:“陈总问你话呢!”
当年这位陈总不知什么原因在沪市读过一段时间的高中,这位彭老师是当时高中部教导主任。
严新宥摸了摸鼻尖,心虚道:“我这些年没去看望他老人家……”
他学习不好,又爱逃课打架,当年是教导主任严抓严打的对象,三年间可没少和这位老师斗智斗勇。毕业后,他巴不得离学校远远的,怎么可能会主动撞上去?
他心里忐忑不已,就见被称为陈总的男人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并未生气,只从鼻间懒懒地“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偏头就和其他人交谈起来。
严董在一旁简直气得要死,好不容易和人家陈总搭上了话,却一点用都没有!
严新成也是一脸可惜,拉着自家的废物弟弟退出了那个小圈子,这样好的一个搭话机会,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表现得这样差。
“哥,那人谁啊?”严新宥转头,看着那些叔伯殷勤地找话题,深深觉得不可思议。
“京市陈家,陈应淮。”严新成小声说道。
严新宥震惊:“他就是陈应淮?”
那个三年前以一己之力在陈家杀出重围,以雷霆手段掌权京市陈家的陈应淮?
他听过他,都传他唯利是图,冷血薄情,但没想到竟这样年轻,长相也这样出众。
“那他怎么认识我?”
“谁知道?不过也不算认识你吧?他刚突然就提起高中,咱爸就想到你了。”
“这也能扯上关系?你们搁这碰瓷呢吧?”严新宥无语:“所以你们就急急忙忙找我来?”
问题是人家可能就随口一提,他们就上赶着了。他有点无语,还偏挑他在和陈羡好说话的时候。
“我倒想找我啊,问题是我也不读那所高中啊。”严新成深觉遗憾。
“……”
严新宥想回去找陈羡好,被他哥一把薅住:“不准跑,在这儿等着,说不定还有机会搭上话。”
严新宥:“……不至于,哥。”
“至于!”严新成一脸严肃。
陈羡好本以为严新宥一走,自己能清静会儿,没成想,一转头就看到她的亲生父亲陈雅泉往她这儿走。
陈雅泉年近五十,但是浑身上下满是儒雅的气质,加上五官俊朗,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左右,在这个周围都是大腹便便的中老男人里显得格外清新。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愣了一下。
几年没见的小女儿如今出落得这样明艳美丽,竟让他有些不敢认。与亡妻七分相似的面容更是让他晃了神。
脑海中莫名浮现在她出国前父女俩的最后一面。
那时她蹲在地上,仰着头,白生生的脸上满是茫然和无措,像是个迷路的小孩儿,轻声问他:“爸爸,您是不是特别讨厌我?”
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呢?
哦,他好像语气很生硬,只说:“你能不能懂点事?”
后来,陈羡好就出国留学了,仿佛知道,在那个家里,她唯一的乖巧懂事,就是不要打扰他们。
父女两人一直只在手机上联系,乍一见面,竟然满是陌生。
“你好像长高了点。”陈雅泉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陈羡好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安静了几秒,白皙的指尖提了提裙摆,露出精致的高跟鞋:“因为我穿了高跟鞋。”
“……”陈雅泉一脸尴尬。
原来记忆里的小姑娘也开始穿起了高跟鞋。
陈羡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应该是不记得她出国前都不穿高跟鞋的。
她抿了抿唇,似乎很想忍耐,但没忍住,好奇问道:“那您还记得我几岁吗?”
陈雅泉愣神,脑子里开始回想,但可惜的是,自从江家落败,她每年不落的豪华生日宴会也停了。后来她在国外,生日也没和他们一起过……
男人在这方面一向迟钝,他习惯了江家每年尽心尽力地为她庆生,他这才意识到,他似乎没有哪一次,主动去记过她的这些小事。
“26了……吧?”陈雅泉不确定地说道。
陈羡好看着他迷茫的表情,心渐沉,虽然知道不能对他抱有太大的期望,但当他记错自己的年龄时,仍会觉得受伤。
女孩一瞬不瞬地盯着他,清凌凌的目光让他心里生出几分心虚和愧疚,他眼神微闪,想要躲开。
陈羡好弯了弯唇。
陈雅泉心下一松,看来说对了。
“我23岁。”陈羡好止了笑,语气平静地说道:“原来您算年龄是虚三岁吗?”
“……”
“咳咳咳——”
一旁传来咳嗽声。
陈雅泉满脸窘迫地抬眼看去,就看到一行人正站在不远处,众人脸上都是压抑不住笑的表情,显然他们父女俩的对话被他们听到了。
陈羡好没想到会被人围观,呼吸一滞,指尖蜷了蜷,一转头,就看到那人长身鹤立地站在那儿,五官矜贵俊朗,表情懒懒的。
眼尾似乎勾着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但当她再仔细看去,又仿佛是她的错觉。
“……”
陈羡好莫名觉得耳尖染上点点热意。
看样子,他应该听到了吧?自己跟个小孩子一样固执得和父母争执年纪……好丢脸。
陈雅泉那点尴尬褪去后,看到这群大佬都在这儿,心里漫上喜意,又恰好有人主动问起:“陈总,不介绍一下?”
他心里激动,刚要开口,就听到中间那位矜贵的男人懒懒开口:“陈应淮。”
他悠悠吐出自己的名字,后顿了顿,抬了抬下巴,嗓音略显傲慢:“这种情况下,是不是还得报年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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