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十八)

    静漪怔了下,只见陶因润的眸子,黑沉沉的幽潭一般深不见底。她心沉了沉,静默不语。

    恰在此时这一出《贵妃醉酒》落了幕,戏楼里上上下下都在鼓掌,一时间掌声如潮水般涌来,已经听不清其它。程老板退场又在掌声的催促下重新登场。他穿着贵妃装对了楼上陶老夫人所在的位置连连施礼,陶老夫人向他致意,吩咐打赏——静漪看向被众人簇拥之中宛若太后至尊的老祖母,此时更见她的派头。

    陶因润见静漪不着痕迹地避开自己的询问,也不甚追究,只是多看了她一两眼。静漪存了这点心事,心知姑奶奶是极通透的人,既担心她因了自己的不自然留了心,又担心自己刻意表现的从容反而更让她揣摩,未免不就自在些。幸好时候已经不早,陶因泽坐的久了嫌累,她顶爱的戏也不能让她再多做一会儿了,硬是要先回去歇着,陶因润也就只好陪了她一同走。静漪送了她们下去,看她们乘着轿子摇摇摆摆地回萝蕤堂去了……她正要松一口气,珂儿从楼上下来,喊她七少奶奶,说夫人要她快些上来,有客人要告辞了。

    静漪忙答应着,就要上楼去,听到一阵笑声,她辨出是公公陶盛川的声音,便一站。果不其然看到公公带着陶骧送客出来,是在本地极有声望的蒲业兴蒲老父子。因陶家同蒲家是通家之好,静漪与蒲老父子也是熟悉的,便站下了。蒲夫人婆媳也由陶夫人伴着从楼上下来,她便打过招呼,往后退了两步。

    蒲老夫妇站到一处,倒特地望了静漪,着实同陶盛川夫妇夸奖了静漪一番。

    静漪从新疆回来,便没有在公开场合露过面,今晚在家里见过这些客人,才真正弄清楚在她看来不过是极其自然的一个选择和行动,有着多么惊世骇俗的影响力。可不止是当时上了报那么简单……她只听他们议论,微笑不语。倒是看到陶骧笑微微地站在父亲身后,看了她。

    她忍不住嘟了嘟嘴。

    陶骧转开脸,清了清喉咙。

    “静漪这是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陶盛川待送了蒲老一家出门,返回时笑道。他满面红光,看看七子陶骧,心情不错。

    静漪不言声,陶夫人看了她,笑笑,说:“的确是。”

    “父亲,费特使要告辞了呢。”陶骧提醒父亲。

    陶盛川抬头一望,费玉明及随从已经出来了。他站下,便听到费玉明远远的就说:“陶夫人,陶翁,陶司令,陶太太,承蒙款待,不胜感激,费某打扰已久,这就告辞了。请代费某向老夫人问安。改日再登门拜访。”

    他一一问候,礼节周到。

    静漪站在后面,都能感受到他的目光照顾到自己。不禁暗叹此人的确是一流政客,远非舌灿莲花四字可概括也。

    陶盛川同费玉明周?旋多日,早已经了解他的为人,笑着同他交谈几句,告别之后,着陶骧送他出门。

    静漪看了眼陶骧。

    两人不过距离数步,陶骧唇角轻轻一动,她都看在眼里。于是陶骧抬脚,她便轻声对陶夫人说了句“母亲,我陪牧之送送费先生”,几步追上去,挽起了陶骧的手臂。

    陶骧看了她,也没拒绝她一同出来。只是一路往外走,两人少不得听费玉明啰嗦些。陶骧耐着性子听,静漪看出来,手使劲儿捏着他的胳膊。

    好容易来到费玉明专车前,陶骧请费玉明上车。

    “明晚为陶司令凯旋特地设宴庆功,还请陶太太务必赏光,一同前来。”费玉明临上车,不忘特地同静漪说道。

    静漪微笑点头。

    “陶司令,再会。”费玉明上车离去。

    陶骧不等车开走,便欲转身,静漪手快,一把拉住他。

    车子缓缓驶离。

    静漪一转身,便看陶骧看着她,目光中显然有些不满。

    静漪便挽了他的手臂,轻声说:“又不是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人,再不耐烦也要耐烦些,这是在咱们家里呢……你这是怎么了?平常不见你这样沉不住气。”

    她说着,看了他,等着他回答。

    陶骧却轻轻哼了一声,没有解释缘由。

    陆续又有客人结伴离开,静漪便同陶骧在这里送了他们再回去。这颇花了点时间。静漪发觉今晚客人们都颇愿意同她说几句话,可是一贯风度很好的陶骧,今晚却异样的总有些不耐烦……可之前他明明好好儿的呢。她这么想着,可也始终挽着陶骧的手臂,往回走更是挽的紧。

    陶骧半晌都没有出声了,静漪看了他,面色有些冷。她摸不准他到底在想什么,只好也不言语了。两人回了戏楼,发现客人已经走了七七八八,留下来的都是至亲好友,连陶老夫人都从楼上挪下来,显然是等着戏曲研习社来演出那《天女散花》。一向不怎么喜欢这些的陶盛川也陪在老母亲身边,一副高兴的样子,这就让陶老夫人更加的喜笑颜开。

    他们俩刚站下,静漪放开陶骧。

    戏台一侧,琴师们已经落座——操胡琴的正在调着琴弦,是胡少波。静漪自己都听到咬牙的声响,她还是得花点儿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的……陶老夫人回头招呼他们,她忙微笑回应。

    同时回头的陶骏,也对着他们微笑,示意他们过去坐。

    静漪望着他,已经抬起的脚又犹豫了。

    陶骧看看她,拉了她的手,说:“过去坐。”

    静漪只得跟着过去坐下。

    隔了陶骧,她听着陶骏在同老祖母说话。谈的是符黎贞如何准备这出戏……她盯着戏台上,一丝不错地盯了“出将”,耳边是细细的、断断续续的丝竹声,琴师还在找着调门。

    陶骧看她的手紧握了起来,死攥着仿佛跟谁有了仇似的,不禁倾身靠近她些,说:“明晚的宴席,你就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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