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五)

    陶骧迅速地整理着衣服,仿佛在赶时间。

    他的东西放在一旁,静漪看到一柄匕首——那匕首十分漂亮,银质雕花的刀鞘,精致极了——她记得的,三哥之忱也有这么一柄匕首。这是军事学院的传统,只有当年的优秀毕业生才有资格获得。她拿起来看看,刀柄上有校徽和年月日,还有他名字的英文缩写。

    她轻轻将匕首放下,却还是在看……她竟不知,他还在那么著名的军校受过训。

    “喜欢就留着。”陶骧过来,将佩刀挂在腰间,拿起那匕首,送到静漪面前。

    静漪没接,“这么珍贵的东西,你留在身边更好。”

    陶骧收回来,利落地插入靴子一侧。

    静漪看着陶骧左胸口的绶带不整齐。她忍不住伸手过来,替他整理了一下。细巧的手指将穗子捋索两下,往后退了一步,看看,才说:“好了。”

    陶骧看着她,说:“我该走了。”

    静漪点头,问他:“没什么别的事了吗?”

    总觉得他忽然这样来了,是有什么重要的事的。但是看他的神色,却又并不像。

    “没什么。就想在出发前见见你。”他说。

    静漪怔在那里。

    “你保重吧。”陶骧说完,迈步走出了房。

    静漪跟着出了房门,门外守候的图虎翼急忙行礼。陶骧疾步往外走,图虎翼跟上。静漪看着卫士们随着陶骧走远了……不知为何,陶骧说的“就想在出发前见见你”和“你保重”像是在她耳中生了根。好久,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回到房里,她呆坐在外间南炕上。

    陶骧昨晚就在这里将就了半宿。

    炕沿上有半朵花骨朵,被揉的失了形状……

    她发着愣。

    将那半朵花骨朵拿在手中,她仿佛看到了花开。

    她打开·房门,果然,院子里的梨花全都开了,一夜之间。

    她心猛跳起来,顾不上换鞋,穿着睡鞋拔脚就跑。

    走廊弯曲,园子一重又一重,她在前面跑,秋薇在后面追,根本就追不上……她跑到姑奶奶的住处,都说七少爷刚走,她又跑出去。终于在大门口,看到了要上车的陶骧。

    “牧之!”她喘着粗气,叫他。

    陶骧回头。

    他的小妻子,亭亭玉立的,在古梨树盛开的花下,向他走来。

    他看着她走近,不知她为什么追了出来。

    一旁的人都急忙上了车,不上车的也各自转了方向,只剩了他们两人相对。

    他低头看看,她只穿着柔软的睡鞋。

    “怎么这样就出来了?”他问。

    静漪喘着气,说:“我有话和你说。”

    陶骧等着。

    “你也……多保重。”她说。

    陶骧点头。

    似乎是有点疑惑,那么看着她。

    “还好来得及。”她说。

    “什么?”他问。

    她指了指头顶,他仰头看,古树梨花,开的喧闹……

    “好兆头。”她说。

    陶骧看她脸又不自觉地红了,点了点头,说:“的确是个好兆头。”

    他等着秋薇出来陪着她,才上车走。

    “七少,这个。”图虎翼将一个文件袋子交给陶骧。

    陶骧拿过来,打开一看,是一封国外来的信笺。

    他看着那上面的德文。收信人是胡少波,已经拆开了封。

    他抬眼看着车子的后视镜,古梨树下的那个身影,越来越小了……他将文件袋子交给图虎翼,说:“怎么得来的,怎么还回去。”

    “是。”图虎翼将文件仔细收好。

    他再看陶骧时,陶骧已经闭上眼睛。

    ·

    ·

    “七少奶奶,老太太让您过去。”金萱在门外,脆生生地说。

    秋薇正在给静漪打水洗脸,听到声音忙出来请金萱进屋。

    金萱笑眯眯地说:“不用啦,我还得快些回去呢。”

    “这么早,有什么事儿么?”秋薇小声问。来了什川,晨昏定省的时辰都没有掐的那么准了,老夫人又刚从道观回来,这么早就召见,她敏感地觉得是有事。

    金萱看看屋里,也小声说:“好像有什么事要问七少奶奶呢。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太太和老太太都挺和气的。哦,刚刚老姑太太们都在的。”

    秋薇送走了金萱,进屋来把这话告诉静漪。

    静漪匀着面,仔细想想,仿佛没有什么事情,值当这样的“三堂会审”。不过心里到底有点忐忑。昨日陶夫人和八小姐尔宜才到。这阵子陶夫人忙着筹备尔宜的婚事,原本是不预备来什川的。不知怎地又来了,她已是觉得蹊跷。

    她不敢怠慢,收拾停当,便到陶老夫人这边来请安。

    此时老夫人屋里就只有她和陶夫人在,静的让她更加忐忑。

    “坐吧。”陶老夫人看她局促,微笑道。

    静漪坐了。

    陶夫人拿起茶碗,瞥了静漪一眼。

    静漪心里咯噔一下。婆婆的这一眼虽是淡淡的,却不寻常。她更觉得今天的事情恐怕不简单……脸上不禁就有点儿发热。

    陶老夫人轻声问道:“老七要带兵去进疆,你知道了?”

    静漪点头。

    陶老夫人点了水烟,却也没有抽。

    静漪等着她开口。

    “那么,你去德意志读书的事,是不是有回音了?”陶老夫人问。

    静漪攥了手帕,扣在膝头。

    老祖母和婆婆都在注视着她,等着她的回答。

    她心里陡然间乱纷纷一片,也没有细想,她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她定了定神,照实了说:“是的。早前胡老师替我递交资料申请入学。我没想到会顺利通过学校的资格鉴定考试。前些日子收到通知,冬季学期便可以注册入学的了。”

    她低了头。

    在这两位长辈面前,她不知要再说些什么。而她确实也没有准备好,让她们比陶骧先知道。她是早就想告诉陶骧的了,可就是昨晚看到她,她都犹豫着没有能开口。倒是有个现成的理由……她怕在这个时候告诉他,他会分心。

    她抬眼看看,老祖母正望着她,若有所思,陶夫人则仍端了茶碗在喝茶。虽说都是气定神闲的样子,半晌也没见她喝口茶,这让她头皮阵阵发麻……陶骧便是这种越到要生气,越沉稳而不动声色的脾气。

    “静漪,你做的非常好。我先要恭喜你。这是非常难取得的好成绩,你做到了。”陶夫人见老太太看着静漪并不出声,将茶碗放在一旁,开了口。她语气很严肃,同她的面容一样。静漪脸红了。她接着说:“但我还是要告诉你,我是反对你出国读书的。”

    静漪抿了唇。

    陶夫人先不管静漪的反应,把她要说的话继续说下去:“你在陶家,一再地开先例,到如今竟是要出洋了。静漪,我早就说过,陶家娶媳妇,不是娶女权斗士,更不是娶女革命家。”

    “德芬。”陶老夫人抬了抬手,“静漪也没有说一定要去嘛。”

    陶夫人看向静漪。

    她目光如炬,给静漪巨大的压力。

    静漪看着她,又转向老祖母。

    她轻声说:“奶奶,母亲,我原本就是想试试。算上在学校念书的时候,也有四五年的底子。这几年书读的究竟如何,总要来一个考核。没想到真的被录取。机会太难得,我舍不得放弃。”

    陶老夫人听了,微笑。

    她转眼望了陶夫人。

    “母亲,这回不能再由着她的性子的。从前主意都是老七拿的。无伤大雅,我们一概宽容。可宽容也有个度。这回实在过了。”陶夫人显然已经不想再克制下去。她脸沉着,希望陶老夫人说句话,打消静漪的念头。

    “母亲,他同意的。”静漪说。

    “是么?”陶老夫人望着静漪。她的眼神太犀利,静漪有点招架不住。但是她也知道,自己是不能将她和陶骧的默契和盘托出的。陶老夫人见静漪面上泛红,微微一笑,“看来你和老七早有共识。”

    静漪不言语了。

    陶夫人说:“静漪,不管你同老七是怎么商议的,都不能不听听我们的意见。你是他的妻子。做妻子的,一门心思离家读书,我也觉得并不算妥当。往后,老七需要你的时候很多。你离家数载,他由谁来照顾?总不成你的丈夫,要由旁人来照顾吧?”

    静漪抿了唇。

    陶老夫人吸了口水烟,望着静漪。虽是笑眯眯的样子,说的话,却直直戳地进静漪耳中来,说:“静漪,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该怎么着,你心里该有数的。”

    静漪攥着手帕,一言不发。

    陶老夫人见她始终不肯松口,倒也并不怪她。看着儿媳的脸色不佳,她先吩咐静漪离开。

    陶夫人说:“母亲,下面怎么办好?我看她是主意已定的样子。老七的意思,竟然是准她出洋读书的。”

    陶老太太看看她,吸着烟,说:“怎么你这就急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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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天气颇热,都注意防暑降温,保重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