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至深至浅的痕 (八)

    “还早。”陶骧说着,转身。

    “舞会你会参加吧?”静漪看了眼身后,没有见到尔宜的身影。

    陶骧看她,说:“我可能没有时间。不过我会给他们批假的。”

    “好……多谢你。”静漪说着,低头拢了下肩上的薄纱披肩。有点凉了。

    陶骧说:“不用。他们是要多谢你呢。”

    她低垂螓首,身影如玉一般。

    “那我就尽快安排。提早和你说……挑个不打扰你的时候。”静漪抬头。陶骧点点头,她想想,说:“没有别的事了。我和八妹这就回吧。”

    “好。”他说。

    可尔宜却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静漪除却觉得乏,对着陶骧,还有些不自在。

    丛东升带着人回来,送来热茶和点心,说:“八小姐还在跟夫人讲电话。”

    陶骧让他们把东西送水阁去,同静漪说:“那进去坐一会儿吧。”

    静漪抬眼看看,也就跟他进去了。本以为是寻常的水阁,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水阁阔大通透,临水的窗子是落地的,有一个约两坪大小的榻榻米。其上有桌案、卧具,桌案上还放着摊开的文件和书籍,一旁还有他的皮带和枪套。看样子,陶骧是把它用作了卧榻。而且很显然,刚刚他正是在这里办公的……静漪转了下身,发现从这里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她和尔宜站的那个位置。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她们……她正背对着陶骧,因此也不知他在做什么。只是借着参观水阁里的陈设,她走的远了些。这水阁就是临水而设的书房。她看着整面墙的书架上垒的满满的书,忍不住伸手触摸。

    隐隐约约的有水声传进来,她却好半晌没听到陶骧出声,回过身来,见他靠在书架上,正静静地望着她呢。

    她停在那里。

    “七哥,七嫂!”尔宜从外面跑进来,险些绊倒,陶骧一伸手捞了她的胳膊。尔宜跑的气喘,拍着胸口,看看水阁里,“咦,七哥,这里做了书房?舒服哇!你可真会享受……夏天水阁里睡觉,最凉快了——七嫂,你知道么?七哥很怕热的。好笑吧?你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怕热……”

    尔宜笑着,靠在陶骧身旁。

    被陶骧伸手在额头上弹了个榧子,说:“晚了,回去吧。我让人送你们。”

    “七哥逐客了!”尔宜叫道,“七哥你又不回去!仔细改日奶奶问你话……我看呀,奶奶就快不耐烦了。到时候母亲帮着你说话都不成。”

    “尔宜,我们走吧。”静漪拂了下裙摆,走过来,说:“不用那么麻烦,车子就在外面等着呢。”

    “等等啊七嫂。”尔宜正觉得口渴,过去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说:“要不这样,七哥,我自个儿回去就行,让七嫂留下吧……”

    静漪当作没听见,拎着小手袋,过来拉了她便走。

    出了水阁,尔宜还在叫她七嫂七嫂,她也不听。直到尔宜撒赖拖着她,她才瞪了尔宜说:“不准胡说!”

    “七嫂,我不胡说……可是你走错道了,咱们该从这边走。”尔宜指着相反的方向。

    静漪一看,果不其然,陶骧正在那边等着她们呢。

    她简直要跺脚,拉着尔宜过去。

    陶骧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在前头;尔宜却笑了一路,笑的静漪心烦意乱,又不知该如何阻止她,索性由着尔宜去。

    陶骧让人护送她们回去。

    在巷口错车时,尔宜看着,问司机,是不是陆家的车。

    “是。”司机回了话。

    “我想也是。这么晚还过来,应该是有事情要谈。”尔宜点头,见静漪不说话,碰了碰她,“七嫂,想什么呢?”

    “舞会的餐饮……方便的话当然是西餐。不过要考虑奶奶她们,也要考虑其他人可能不惯……那就一半中餐,一半西餐,也好都顾及到……你要什么形式的舞会?”静漪认真地问尔宜。

    尔宜张了嘴,过一会儿才说:“七嫂,我算是服了你……化妆舞会。每个女生都要穿公主裙……”

    “都扮成公主,那还叫什么化妆舞会!”静漪皱眉,“再说,要戴面具啊……那怎么可以!”

    尔宜故意哼了一声,说:“面具还不简单,让铃儿秋薇她们帮忙,弄一些翎毛,很快就做好了啊!!”

    “这个嘛……”静漪盘算着。

    “这个嘛……戴上面具,可让他们怎么相看啊!”尔宜说。

    静漪愣了下,才嘘了一声,说:“什么呀!”

    “你当我不知道?说是替我们庆祝毕业,其实是想让他们相亲……”尔宜凑近静漪的耳朵,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怜皎皎她们,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大好人呢,岂不知你正算计着,把小绵羊送到大灰狼嘴边……”

    “哎!”静漪一听这话,使劲儿捏了尔宜的胳膊一下,“又瞎说!”

    “我哪里瞎说?你和七哥,难得这么默契,做坏事,都能一条心,哼。”尔宜撇嘴。

    “你早看出来啦?”静漪又要哄尔宜,微笑着问。

    尔宜见她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那样子简直就要使一潭静水活了起来,动人心魄……未免了自己什么都听了静漪的,她忙一抬手遮了自己的眼,说:“哼,那还能看不出来?那天在琅园,碰巧岑参谋图副官他们都在嘛。我们毕业式那天,岑参谋穿的跟新郎官儿似的……司马昭之心啊,司马昭之心!”

    “路人都知道了?”静漪拉下尔宜的手,追问。

    “路人有我这么聪明?”尔宜抽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又哼了两声,“放心吧,我保准把那几位都骗来。”

    静漪笑,“岑参谋他们,人品学识都好。”

    “样子也颇说的过去……七哥身边的人嘛。”尔宜说到这儿忽然又笑了,“七嫂,其实七哥不回来,七嫂也可以过去的。是不是担心人家说你外宿?那是七哥私邸,过了明路的;七嫂是女主人,只要奶奶不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静漪不吭声。

    尔宜笑,说:“七嫂就是太守规矩了,偏偏遇上七哥这不怎么守规矩的,唉……对了七嫂,有个同学,我不知该不该请她来。”

    静漪问:“哪一位?”

    “逄敦文。”尔宜回答。

    静漪想了想,问:“你想请她?”

    “请她也不一定来。不过同学一场,不邀请她不好吧。她人很好。听说她要去北平念书的,考取了清华学堂……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尔宜摇摇头。

    “因为她哥哥?”静漪问。她见过逄敦文。逄敦煌为了参加妹妹的毕业式,也冒了很大的危险。可见是兄妹情深的。

    “七哥会反对吧?”尔宜看着静漪。

    静漪思索片刻,说:“这事儿你做主。是你的舞会。你的同学,都有资格受到邀请的。”

    尔宜笑着箍了箍她的肩膀,说:“知道啦,七嫂,我会看着办的。”

    到了家,她们两个脚甫一落地,还没站稳,陶夫人的电话就到了。

    静漪和尔宜把听筒放在耳边,听着听筒里陶夫人在电话里训斥她们,要她们两个再三地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这么擅自做主……静漪抬眼看尔宜,尔宜一个劲儿地对着她做哭脸,她想笑又得忍住。婆婆语气虽严厉,也是关心。她小心地回了话,放下听筒来才舒了口气。

    把尔宜送走,她又忙了好久才去睡。

    秋薇难得没有打瞌睡,伺候她上了床,她还借着床头灯的灯光在忙着。

    静漪靠在床头,望了秋薇好一会儿,才问:“大热的天儿,你打毛活儿做什么?”

    “小姐要关灯睡觉不?”秋薇过来,把手里正在编制的毛活儿给静漪看,“我前儿收拾东西,看到这本书。还是大小姐那时候给你,让你解闷儿的。小姐,那上面有个花样,我看不懂那些字……赶明儿你给我念念?那个花样可好看了,我学会了,给小姐织毛衣……”

    静漪拿过秋薇正在织的毛活儿来看。

    红绒线,看样子是要编围巾。

    “这叫什么扣来着?”静漪把毛活儿摊在床上,摸着,绒线很柔软。若是冬天围在颈上,会很暖和的。

    “水草扣。”秋薇马上回答,“小姐,我教你吧?回头你也织,练练手……回头围巾能织好了,就能织毛衣。小姐你给姑爷……”

    静漪胡乱地把绒线团和半截子围巾收拾起来扔给秋薇,“啪”的一下将床头灯关了,说:“啰嗦。睡觉。”

    黑影里,她只听秋薇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仿佛是在找她的地铺。

    秋薇躺下,到底是不甘心没把话说完,念着:“也给姑爷织一件……”

    “噗”的一下,一个居然的柔软的枕头被甩到了她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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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程静漪的认真筹备,大约一个礼拜之后,八小姐陶尔宜的毕业舞会在铜狮子巷七号陶骧的私邸举行。

    陶骧这晚去七号比平时要早一点,舞会还没有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