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十三)

    陶尔安眉皱的更紧,说:“我虽然在国外,往来信件也没有少议论这事。当初除了父亲和奶奶,反对者不在少数。既然娶了嫁了,就要好好儿的。若是你做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我也不帮你说话;若不是,这样子下去,还是同你过下去的意思么?”

    “大姐,您过虑了。”陶骧说。

    陶尔安没有听到他解释,不禁更加来气。转念一想,少不得忍了气,说:“你做事极有分寸,该怎么着,不用我提点你。我不多嘴,但是如果继续这么着下去,恐怕在母亲那里,我也不能不出声。到时候,别怪我不替你兜着。”

    姐弟两人在起居室站着,一旁的仆佣屏声敛气。

    “大姐,谁没有伤心难过、胡言乱语的时候?”陶骧轻描淡写地问尔安。

    尔安深吸了口气,但仍很难平息心里的郁闷。忍了忍,才说:“真是伤心难过也就罢了……难道这是能胡言乱语的事?她是胡言乱语的人?你当我是好骗的?若不是看她在这个时候,你也够烦,我真想问问……”她陡然收声,又叹气,“被奶奶知道,恐怕要伤心了。”

    陶骧只是听着。对姐姐他也总是尊重的。

    “你要同我一起进去,还是我自己去?”尔安问。

    陶骧说:“大姐先去吧。”

    陶尔安皱着眉看着弟弟。她一时也摸不准陶骧的态度。陶骧的脸跟被冻过一样。若换做别人,她免不了要骂两句,可这个弟弟比她小十多岁,从小是她看着他长大的,姐弟俩感情十分的好。

    “你还成吗?”她问。

    陶骧看上去淡淡的,她总觉得越是这样,越是有些不对劲。这个弟弟的心思总是有些深沉,她虽然知道,但也没想到,就算是这样的时候,他仍能忍得住。

    “我等会儿。”陶骧说。

    陶尔安点头,过去敲了敲门,里面安静了下,才有人说请进。她推开门进去前,又看了陶骧一眼——他已经转过身去,打开烟筒的盖子,取了一支烟出来……

    陶骧站了片刻,又重新取出一支烟来,点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里潮湿的缘故,烟竟然吸起来有些潮气,苦苦的。

    他把烟卷儿拿远些,看了看,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的。

    他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听到无暇叫他,回身,见无瑕和长姐一同出来的,他点了点头。无瑕问:“静漪睡了。你要不进去看看她?”

    他说好。

    无瑕和尔安走开些。

    他进了门,并没有将门关严了。

    他只是想进来看一眼就走的。反正她也是在睡着。醒着的话,他进来,可能气氛就僵了。屋子里有淡淡的香气,他嗅了嗅,辨出是栀子花香。倒没看到这屋子里哪里有花瓶,也许是谁洒了香水,留有余香……这几日他没在这里睡,竟然觉得更加陌生起来。

    她躺在床上,把薄被抱在怀里,像是这样才觉得安全似的。

    他坐下来,看她鼻翼微微颤动了下……是他遮住了从窗子进来的光,她就被笼罩在阴影当中。

    不知为何,他觉得她并没有睡着。

    于是他伸手,温热的手指贴着她的面颊。她的面颊有点凉意,像那天,在医院的小天井里,她倒在他怀里时,她的脸就是凉的……她果然僵了身子。片刻,她睁开眼。

    他的手紧贴着她的颈子。

    静漪拉下他的手来,推开。

    可他的手仿佛还在那里,并且用了很大的力气在卡住她的喉咙……陶骧被她这样挡开了手,也没有再动换。但是他的手挨着她的,她的手还是在微微发颤。不知道是因为怕,还是因为激动。也许都有。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在这里休养一阵子,过些日子,我会让人来接你。”他说。

    她并不意外。不知为何她就是能猜得到,他是要离开了。

    她看着他的眼,深深的、黑黑的眸子,目光沉的仿佛能把她给吞了。

    “陶骧,我……”她开口,喉咙有些哑。

    他望着她,说:“你不想回去。我知道,但是不行。”

    她移开视线。床头灯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黑影。黑的也深重,心里像压了无数的包袱,沉的直不起腰来……她挣着起来,坐在床上。

    陶骧看她将被子拉起来。

    “不是。我这就跟你一起回去吧。”她说。

    “这是母亲的意思。”陶骧说。

    静漪抬眼看他。

    “跟家里说的是你生病了。”陶骧说。

    静漪停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道:“好。”

    他的话里听不出什么来,连他们当时争执时候他那阴沉沉的语气也都消失了。仿佛他们在说的,真的只是一场伤风感冒。于他更是如此……但他这么平静,还是在她意料之外。

    似乎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还是看着她,她却开始回避他的目光。

    “休息吧。”他站起来要走。

    拿外衣时,衣服刮了一下椅子,发出嗤啦一声。他眉头皱了下,将衣服搭在手臂上。转身要走,却看到静漪正望着他。他立住了,也望着她——她分明在盯着他,却好像又不是,而是看穿了什么似的。那眸子是越来越黑,闪着晶彩,却有种冷的怕人的意思。

    “她不是女友的妹妹那么简单吧。”她说。

    陶骧眉尖一蹙。她听似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他却立时明白了。他将衣服丢回椅背上,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不回答我,我其实不知道。”静漪说着,往后靠在床头上。有点支撑才好。“她倒是不讨人厌。”

    “别费这个心思了。既然对你来说是麻烦,我会处理好。你不用担心。”陶骧说。

    她说:“我不担心她……”

    “那么你担心什么呢?”陶骧沉声问。

    “我说了我不担心这些!”她反而抬高了声浪。

    “静漪。”陶骧隔了一会儿,才开口。

    静漪望着他。

    “在你心里,我必须是个混蛋?”他问。

    他忽然低了头,靠近了她。

    他的眸子和她的,也只有几寸远的距离。

    静漪有短暂的呼吸停止。她只望着陶骧,手被他按住,人也定住了似的。她似乎没有听明白陶骧的问话,只是注视着他的眸子。

    “他死了。你这不算是背叛他。”陶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臂。

    很轻很轻地,却让她颤栗。

    静漪扬起手来,被他挡住了手腕子。迅速地,他将她的手攥在手心里。

    陶骧低声,在她耳侧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就守着吧。不想生孩子,你就不生。不过你把这点小心思放好了些。不然日后你在陶家,寸步难行。”

    他松开她的手,整理了下衣服,才转身出门。

    “好好养着。我保证这段时间绝不打扰你休养。”他说着开门。

    就在他开门的一刹,一只花瓶咣的一下对着门口便砸了过来。

    他连脚步都没停,出去便将门关好了。

    “老七?”许雅媚正带着虎妞端了夜宵上来,看到这情形站住了。

    陶骧却只应了声“二嫂”。

    雅媚见沉着脸从自己身边经过,问道:“老七,下去吃晚饭……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陶骧这回没有应声了。

    雅媚愣了下,发觉不对,急忙敲门进去看静漪,“静漪?”

    静漪伏在床边,雅媚愕然,扔了手里的东西跑过去,借着灯光一看她的脸,汗湿……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湿乎乎的一片。

    雅媚扶起静漪,看她不好,忙叫秋薇来。

    静漪大恸,不等秋薇来,下床跌撞着进了盥洗室,又大吐……雅媚也有些慌,忙着让叫医生来。

    被静漪一把抓住了旗袍下摆。

    雅媚禁不住落泪,颤着声说:“你们这是怎么了,这个时候,不是该互相安慰着?是不是伤心大发了,都口不择言起来了?静漪千万别难过……好歹宽心些……”

    静漪摇头。

    不难过。陶骧不难过,她也不难过。有什么好难过的,他们本就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咬着牙,只觉得苦水回灌,心口窝像扎了什么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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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嫂,你要吃点什么?”陶尔宜在楼上的阳台上探出身来,对在下面花园里的静漪叫道。

    静漪回头仰望,看着翠绿背景下的尔宜。

    难得今天太阳好,她出来晒一晒。

    “要吃点什么?”雅媚问她。

    她想了想,说:“什么都好。”

    已经有三个礼拜,她每天的都是睡觉和吃东西,再变着花样给她弄来好吃的,胃口也提不起来了。且这段时间下雨的时候多,白天也是阴沉沉的,夜里常常睡的浑身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