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恨

锦娘缓缓入内,她额上的白纱还渗着血。洛太后本想要赐锦娘白绫,是明朔带着侍卫亲自将她从承风殿带了出来。此时,她看见榻上虚弱的凌子悦以及憔悴神伤的云澈,心中内疚万分,蓦地跪了下来。

  “陛下……奴婢有罪……奴婢……”

  云澈却抬了抬手。

  “你没有罪。没有你和欧阳琉舒,朕就失去子悦了。”云澈吸了一口气,“朕已经将子悦安置在凌家的别院,她……怀了身孕,朕要她安安静静地将孩子生下来。沈氏不可能住在别院里照顾子悦,那会惹人怀疑。而朕相信的,只有你。朕要你在这里替朕照顾她,开解她,守住她。你能为朕做到吗?”

  “奴婢万死不辞!”

  “那朕……多谢你了!”云澈从不言谢,这一声谢重如千金。

  “陛下……陛下回宫之后……”

  云澈的牙关咬紧,拳头握到泛白,他的表情冰冷至极,目光里是见血难收的杀气。

  “朕失去的,要他们加倍奉还。”

  “陛下……那是太后……是您的母亲啊……”锦娘颤着声问。

  云澈倾□来,与锦娘对视,每一字一句都是从齿缝中挤出来全文阅读。

  “这天下有哪个母亲会狠到要杀死自己的孙子?”

  “陛下……太后她并不知道啊!”

  “她知道或者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她要的不是朕的骨肉亲情,她的眼中只有洛氏家族,只有权势!她不在乎的,朕不必给她。她想要却不该要的,朕会让她一分都得不到!”

  云澈离开别院,明朔在他的身旁护送。

  “明朔,朕要你护她的周全,不能让任何人再伤了她,除了你朕不信任任何人!你要看好云映……朕担心他……会寻找机会带子悦走。”云澈的目光沉暗,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明朔心头。

  “是!”明朔领命。

  洛太后设宴与洛照江共饮。

  她的心情极好,命了舞姬助兴,承风殿中丝竹声不绝于耳。而洛照江显然没有洛太后的好心情。

  “姐姐啊,还是命这些歌姬舞姬都退下吧!陛下若是回来了……”

  “回来又怎样?哀家才是他的母亲,可他却对凌子悦念念不忘!三日不曾早朝!群臣众说纷纭,我倒要看看他能倔到什么时候!”

  “姐姐不记得那一日陛下的眼神了吗?他在恨您啊!弟弟最担心的不是陛下恨您,而是在他心中只有君权再无孝义!”洛照江扣住洛太后的手腕,这才发觉她的手指略微颤抖着。

  “我赢了!我赢了!你怕什么?难不成陛下还能要我的命吗?”洛太后侧目望向洛照江,她的目光中有太多的东西,洛照江无法一一数来。

  洛照江起身,朝侍候的宫人们和舞姬们怒道:“下去!都给我下去!还有这些酒宴,全部都撤下去!”

  洛太后静坐于案前,不发一言。原先的欣喜完全消失了。又或者说她一直是恐惧的,却在用这场染血的胜利来伪装自己。

  “姐姐,现在最重要的是重拾母子情分!凌子悦已经死了,陛下只剩下您这个母亲了,咱们得想办法让他知道这一切!弟弟想清楚了,朝堂上陛下要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同样姐姐这里也是一样!陛下一直在栽培明朔,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所以后宫之中姐姐一定要善待明熙!”洛照江叹了口气,昨日云盈亲自来府上探望他。

  她恭喜洛太后“旗开得胜”,同时也在警告洛照江,一定要摸清楚云澈现在对他们到底是个怎样的态度。云澈是不是能冷静下来权衡利弊,明白推行新政必须看重洛照江以及他身后的利益集团。若是能,没有什么嫌隙不被时间冲淡,到时候云澈还是要仰仗自己的舅舅。

  他们赢了,赢了之后却惊若寒蝉。

  第二日,云澈终于上朝了。

  他行过低头的众臣,每一步都踏出令人惶恐的气势。洛照江抬首的瞬间,看到了他眼底那一抹嗜血之气,那样的冰冷,仿佛千年凿琢也敲不进他的心里。

  “众爱卿平身。”云澈微微抬起手腕,世间万物,在他眼中犹如蝼蚁。

  洛照江咽下口水,心跳被死死掐住。他低下头,不着痕迹向后望了望。

  明朔的表情是沉冷的,欧阳琉舒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戏谑之意。他二人在朝中与凌子悦最为亲厚。众臣皆知凌子悦是因为□后宫而被太后赐死,至于其间到底有什么隐情,他们不敢多问也不可多问,只是小心翼翼云澈的喜怒无常。

  张书谋出列奏报了修建北疆防御的相关事宜,云澈准奏。言谈之间,云澈似乎依旧冷静,并没有因为心腹近臣之死而失了分寸。

  洛照江低下头来整了整衣角,谏议大夫刘璐昌会意,出列道:“陛下,微臣有事请奏。”

  卢顺将刘璐昌的奏疏呈递到云澈面前,当云澈翻开他的奏疏时,洛照江十分仔细地观察着云澈的表情。他眉间的丝毫颤动,他眼中的所有情绪。

  而洛照江发觉,自己竟然什么都看不透。

  刘璐昌颔首道:“启禀陛下,云恒候凌楚钰为其弟操办丧礼,修建坟墓抢占民田,凌楚钰本为朝廷侯勋,理应为陛下分忧为臣民表率,却引得民怨沸腾,望陛下予以严惩!”

  明朔一听此言,觉得十分之离谱。凌楚钰为人清廉正直,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他还未出列,欧阳琉舒便拽住了他。

  “明大人,凡是陛下自有定夺。”

  欧阳琉舒的声音压的极低,明朔硬生生忍下心中怒火,也倒向看看这些人还要怎样摸黑凌氏,落井下石墙倒众人推的戏码看得多了,真想要震住这些家伙,有赖天威。

  云澈从头到尾将刘璐昌的奏疏看了一遍。群臣都默不出声。凌子悦已经死了,人走茶凉。谁看不出来这刘璐昌不是丞相撑腰就是洛太后撑腰?没有人要出来淌这摊浑水。

  骤然之间,云澈将那奏疏狠狠扔出,狠狠砸在刘璐昌的脸上。顿时刘璐昌倒地,捂住口鼻,鲜血直流,模样极为狼狈。

  “刘璐昌——你好大的胆子!你自己都管不好还敢到朕面前来搬弄是非!”

  书简散落一地,众大臣肩膀颤动。

  “张书谋!你将向朕参奏刘璐昌的奏疏背出来给这位谏议大夫听一听!”

  刘璐昌惊讶着望向丞相的方向,但洛照江却始终低着头。

  云澈的震怒是他意想之中的事情,关键在于从他处理刘璐昌的态度可以看出他有多么恨自己,恨洛氏。

  “谏大夫刘璐昌私受贿赂,以收受钱财的多少来推荐郎官,所受钱财总数已过千金。其子嚣张跋扈,所筑别院府邸极为奢华,侵占民田民宅千顷。百姓联名欲上告帝都吏,刘璐昌买凶纵火,导致数十名百姓葬身火海,百人无家可归……”

  张书谋洋洋洒洒说了近半个时辰,刘璐昌所犯罪行事无巨细,甚至于他的亲友所有的过失也一一被揭发出来。

  惊讶的又岂止是刘璐昌,还有洛照江。

  此刻他冷汗直流,肩膀不可自己地颤抖。刘璐昌不过一个谏议大夫罢了,云澈便将他的家底翻的一清二楚,而洛照江这个丞相比起刘璐昌有过之而无不及。云澈若真要拿捏他,洛照江心知自己必死无葬身之地。[!--empirenews.page--]

  “给朕查!给朕狠狠查!”云澈的手掌拍在龙椅上,整个前殿都在颤动。

  退朝之时,洛照江步履摇摆,几乎站不住身。

  倒是欧阳琉舒优哉游哉地来到他的身旁,扶住了他,“丞相,您还好吧?”

  洛照江颤着手拭了拭额上的冷汗,“老夫……老夫无碍……”

  “无碍,怎么会无碍啊!”欧阳琉舒笑道,“丞相大人这步棋下的太臭了,不知道是谁给丞相出的馊主意啊?”

  “你……欧阳琉舒你说什么!”

  “唉……都到这份儿上了,丞相大人还要硬撑呢?那欧阳琉舒也救不了您了!”欧阳琉舒摇了摇脑袋走过洛照江,洛照江一把拽住他。

  “话说一半算什么!你给老夫把话说清楚!”

  欧阳琉舒略带嘲讽的一笑,“丞相大人知道的很清楚,陛下心中有多恨。陛下动不了太后,难道动不了丞相您吗?您啊,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政务上,总弄这么些蛾子出来,还怕陛下不够烦啊!”

  说完,欧阳琉舒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越走越远,只是没走出多远,就听得身后卢顺的声音。

  “欧阳琉舒——”

  “臣在。”欧阳琉舒一副倒霉的表情,回过身来行礼。

  “欧阳大人,陛下召您去宣室殿,这就请吧!”卢顺在前引路,欧阳琉舒跟在他的身后。

  来到宣室殿中,冰冷的气息迎面而来,这空气之中了无生气,云澈背对着殿门,望着面前的书案出神。

  欧阳琉舒刚跨入殿中,便极为夸张地匍匐在地上,重重地磕头,“陛下——微臣有罪——”

  云澈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地问:“你何罪之有?”

  “是微臣自作主张,私自配制假死药,还隐瞒前太子还活着的消息……微臣罪该万死!”

  云澈却哈哈大笑了起来,他的笑声中尽是荒凉。

  “若不是你的自作主张,朕失去的又岂止是心爱的女子?”

  还有他与凌子悦的“以后”。

  “起来吧,朕恩怨分明。你也知道朕不会杀你!”云澈转过身来坐于案上,“你救了凌子悦,朕应该怎么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