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终究是女子
云恒侯吐出一口气来。他的女儿自小便聪颖**,他将其视若掌上明珠,得知其母令其女扮男装代兄入宫候选皇子侍读,他心惊胆战。他惶恐的从来不仅仅是凌氏满门的性命,更多的是女儿的安危。她的聪颖也使得她得到了云澈的信任,从而即便身份被识破至今安然无恙。但终究是女子啊!
凌子悦回到房中不久,就有人敲开房门。入内者,正是长兄凌楚钰。
“子悦……”凌楚钰扯起唇角,来到凌子悦身边,“虽然这么唤你很怪,但是为兄现下也只能这样唤你。”
凌楚钰虽是云恒候的嫡子,却从不像主母那般霸道,相反待凌子悦兄妹相当亲厚。当日他看见弟弟凌子悦的尸身从河中捞出时,悲痛欲绝。在妹妹子君代替凌子悦入宫之后又经常借故随父亲入宫探望她,施与不少钱帛给宫人,就是为了让他们对妹妹多加照顾。
凌子悦是感激这个兄长的。
“不知兄长有何事?”
“没什么,只是想好好看看你。”凌楚钰叹了一口气,“是为兄不好,当日未能看顾好子悦,才令子君你……”
凌子悦捂住凌楚钰的嘴巴,笑道:“兄长想太多了。凌子悦就在此处。”
凌楚钰点了点头,兄妹二人默然不语。
“其实父亲的计谋很容易就会被云澈猜透。除非他有意放你走,不然只怕你不得脱身。”
“他若真心待我,为何不肯放我走?”
凌楚钰叹了口气道,“可怜生在帝王家。至高处寂寞孤冷,云澈如何不懂。他已经习惯了你,你了解他,凡是为他着想。他越是真心待你,就越是放不开你。”
凌子悦低下头去,“阿璃可不似兄长所形容的这般多愁善感。他心怀天下,而我不过是他愿景中的浮光掠影。”
凌楚钰蹙起眉头扣紧她的手,“别怕,无论发生什么,倾尽所有,你都是我的弟弟,我会倾尽所有保护你!”
一声“弟弟”令凌子悦百感交集,“多谢兄长!还请兄长在府中多多照顾我的母亲!”
月初,凌子悦被云恒候府的马车送至宫门口,锦娘已经恭候多时了。
“锦娘?你随侍在臀下身边怎么反倒来这里了?”
“臀下怕你太眷恋云恒候府不愿回宫,特命锦娘在此守候。倘若你过了时辰还未回来,锦娘就要亲自去将你请回来了。”锦娘用半开玩笑的语气道。
凌子悦唇上含笑,心中却明白云澈只怕已经在疑心自己会离开了,而父亲的计策更加难以实行。
刚回到云澈处,凌子悦就被他拉入门中,鼻子撞入云澈的怀抱,凌子悦一阵头晕眼花。
“臀下?臀下你这是怎么了?”
锦娘将门阖上,云澈拉着凌子悦在案几边坐下,神色十分严肃。
“你可知道成郡王云谌密谋联络诸侯,囤积兵马修建栈道通往帝都,意欲起势!父皇大怒,连番派出使臣前往承郡王的封邑,就连父皇最为信任的卫尉林肃也派去了!”
当日镇国公主寿辰,成郡王云谌从封邑来到帝都向母亲贺寿。家宴之上,承延帝假意借醉说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就由成郡王作为摄政王辅佐少主,享百官朝拜。云谌大喜,可御史大夫却直谏认为云谌被封为郡王已经有违祖制,若再封为摄政王只怕天下不服。群臣自然看出承延帝只是在安抚镇国公主而已,于是附议御史大夫,承延帝一副十分为难的模样,镇国公主只得出言相劝,说陛下给与成郡王的已经够多了,再多下去就要成为天下人的话柄了。成郡王失去了成为摄政王的机会,耐心渐失。
“皇后娘娘面对此情形必然按兵不动。成郡王一直觊觎皇位,一旦真的被加封为摄政王再凭借镇国公主的影响力,朝中声势必然高过少主,有一日登上帝位犹未可知。如果能借势铲除了他,待到臀下被册立为储君他日君临天下少了成郡王这个威胁,自然皇位能稳固许多。”凌子悦又想了想道,“皇后娘娘的想法臀下自然清楚的很,为何还要来问凌子悦?看来有什么变故?”
“可我却不认为这是扳倒成郡王的好时机。”云澈握住凌子悦的手,他将心中想法告知,说明他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他的目光太深,深到不再如同日光中的溪水清澈见底。
凌子悦顿住了,她不着痕迹咽下口水,轻声道:“因为镇国公主还在,没有人能扳倒成郡王。”
朝堂之上权力之中变化莫测,要做对一件事情也往往要在合适的时间。如同制衡成郡王,太过心急也指挥使得其反。
“那你猜猜,我为什么这么想?”云澈伸手捏了捏凌子悦的鼻子,这个习惯至今他都没有改变。
凌子悦捂住鼻子退后到云澈不及的位置,正襟道:“我猜想,阿璃的道理必是倘若成郡王落马,从中获利最大的便是皇后娘娘与你。镇国公主纵然怨恨皇上,可他毕竟是一国之君,于是会将丧子之痛归咎于皇后,到时候别说阿璃你还能不能登上太子之位了,若是镇国公主命自己的心腹朝臣针对洛皇后,到时候你们母子在这宫中只怕凶多吉少。”
“这么说来,子悦你也是赞成让母后前去为成郡王求情的?”
“子悦不赞成。”凌子悦正色道。
“你不赞成?”云澈颇为讶异。
“阿璃你想啊,他日你与宁阳郡主家的云羽年成了亲,羽年在你的新婚之夜便对你说要善待某个臣子要饶过哪个罪臣,你心中会不会觉得羽年想要干涉你的政事?”
云澈蹙起眉头,“提云羽年做什么?我和她话不投机半句多,更何况我也不想娶她!”
“我举这个例子是让你想一想后宫女子若是在陛下面前说政事会有怎样的后果。”
“女子又怎么了?说的对说的有理为什么不能听?难道君王自身对他人的进言就没有判断力了吗?你对我说的,我会听会想会判断,从未行差踏错!”
“臀下!我并非后宫女子……”凌子悦一时语塞,一向流利的口舌竟然堵在原处。
云澈这才笑出了声,方才他是在拿凌子悦开玩笑。
“阿璃!你以后若再问我什么我也不答你了!”凌子悦正要起身却被云澈拉住了袖口。
“别气别气,我就是看你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才与你玩笑的。你说的没错,母后才刚刚被册封,若是此时参与到父皇与成郡王的斗争中去,实在不合时宜。我就是在想要怎么做才能既替成郡王求了情,又能让镇国公主知道是我母后做的人情?”
凌子悦抿唇一笑,俯身覆在云澈耳边道:“为什么不能由你亲自去说?”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云澈耳边,云澈只觉得心神震动,还未缓过神来,凌子悦已然坐了回去,一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模样。
云澈顿在那里,骤然回过神来。是啊,母亲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但是自己作为承延帝的儿子,众人心目中的孩子,即便说错了,也时童言无忌。若是镇国公主知道是自己亲自去替成郡王求情的,也能令她对自己少一些忌惮。[!--empirenews.page--]
“好!今日要陪父皇用膳,我便在用膳时提及此事!”云澈起身离开,凌子悦望着他的背影。
她知道,他正一步一步朝着帝王之路迈进。
一切不可逆转。
诚如云澈所预料,承延帝用膳时也是眉头深锁,端坐于一侧的洛嫔只是柔和地垂着眉眼,不敢多说一句话。
“父皇,父皇为何事烦忧?”
“哈哈,连阿璃都看出朕有烦心事了。”承延帝摸了摸下巴,笑着问,“若朕将烦心事告知你,你可有为朕分忧的法子?”
“儿臣猜想,父皇的烦恼事因为成郡王。”
洛嫔顿时紧张起来,眼神中满是责怪云澈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那阿璃觉得父皇该如何处置成郡王呢?”承延帝笑了,在他眼中云澈只是个孩子罢了。
“嗯……”云澈作势抬起头来深思,想了想道,“儿臣听过开国皇帝元光帝善待勾结戎狄意图谋反的亲弟弟还封其为亲王,后来就是这个弟弟一力辅佐元光帝的太子登基的故事。若是父皇以宽宏之心对待成郡王,成郡王必然感恩悔过,说不定能成为一个辅佐君王的贤臣?父皇若真的处置了他,在外人看来是容不下兄弟,也是没有留给成郡王改过自新的机会。儿臣只是觉得与其处置他,倒不如以恩惠之。”
承延帝本就为难,他不可能真的将成郡王法办,这样得罪了镇国公主也会被天下人议论说他擅杀兄弟。云澈的话反而给了他台阶下。
“朕的阿璃,胸襟不凡!”承延帝拍起手来,一旁的洛嫔终于眉头书展。
当日,承延帝下诏令以乱政为由处死了成郡国的相国,并从朝中派出大臣前往成郡国出任国相。
镇国公主本因成郡王之事忧心,与朝中心腹之臣商议如何找借口令承延帝原谅自己的儿子,如今这结果令镇国公主大喜过望,再得知是云澈说服了承延帝,原本对云澈母子怀有芥蒂的镇国公主忽然觉得这个洛嫔也许真的是个恭顺的女人,才能教出这样有宽容心的儿子。宁阳郡主趁热打铁,说服镇国公主理应让陛下册立洛嫔之子云澈为太子。
镇国公主听至此,心中闷闷不乐。
宁阳郡主赶紧劝说道:“母亲,人人都道成郡王是为了做摄政王图谋皇位所以才与其他诸侯过从甚密也才有了那些对陛下不敬的书信,若是您同意了册立云澈为太子,不是正好堵了悠悠众口,省得他们总在背后议论成郡王,也是为了成郡王的声名考虑啊!云澈不还年幼吗?以后还要仰仗成郡王辅佐,您何必不做个顺水人情呢!既成全了陛下,又为成郡王正名?”
镇国公主一听便觉有理,终于勉强点头同意了。
这一晚,凌子悦还是睡在自己的寝居中。
云澈独自坐于榻上,看向锦娘。
“锦娘,为什么子悦最近与我疏远许多。每日放课他便回去自己房中,平日里也不与我玩耍,就连带她去看禁卫军操练她也没什么兴趣的模样?”
锦娘叹了口气道:“子悦她为何会这样,臀下又怎会不知?”
“她是怨我占了太子哥哥的太子之位?”
锦娘微微摇了摇头,替云澈盖上被子,“臀下还是不要多想了,早早睡吧?明日容少均还要与臀下授学。”
“听说……镇国公主向父皇提了那件事?”
“是啊,宫中早就传开了,陛下甚至命典仪着手准备你的册封大典了!”
云澈沉下脸来不说话。
这一年的四月,云澈被正式册封为太子。
那日清晨,延绵不绝的春雨停歇,阴霾远去,云丛中一缕金色落入帝宫,逐渐渲染出一片明丽。整个帝宫在日光的垂青下熠熠生辉。
锦娘打开云澈寝臀的大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张罗起云澈的衣衫。
整个寝臀忙的快要翻了天。宫女们有的给云澈梳头,有的为他擦拭脸颈,有的替他整理衣袖,云澈张开手臂,看向臀门。
凌子悦就站在门口,逆着光,云澈看不清她的脸。
“子悦!你怎么不进来!”
凌子悦这才迈开脚步,她的唇上是淡泊之至的笑容。
“这么多人围着你团团转,怎的还要我进去添乱?”
云澈扬了扬手,宫人们便退了出去。锦娘知道云澈有话要对凌子悦说,只是嘱咐莫要时间太长便也退了出去。
“子悦,你怎么了?”云澈上前一步,凌子悦便退后一步,四下张望像是要找到什么出口一般。
云澈心下急躁,一把将凌子悦拉到了身边,“子悦,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双手按住凌子悦的脸颊,逼她正视自己。
“有人对我说……帝王之心最为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