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面一片寂静无声,姜虞思绪回到十年前那晚,那时她还是大燕唯一的公主——燕允乐。
除夕夜,大燕皇宫
乱臣贼子杀进皇宫时,燕允乐正与梁静姝一同在御书房等着先皇检查功课。
血液飞溅,惊呼声四起,皇宫之中一片狼藉。
事发突然,十万御林军调度不及,等他们赶到时,已被前后夹击进退不得。
天边一道红光闪开,是御林军发出的信号。
先皇心知此战险难生还,赶在贼人杀进来前命先皇后带着两个丫头从暗道逃生。
空气中无声的硝烟蔓延,燕允乐如何不知即将面临什么?
她哭喊着要父皇一道离开,却是为时已晚。
几人才刚进暗道,御书房的大门就被人一剑劈开。
暗道之中燕允乐看不见来人,父皇还在外面,她心中着急,便往暗道入口靠近。
临近出口她停下了脚步,熟悉的声音却令她脚底生寒,冒出了一阵冷汗。
显然母后也听见了,向来温柔的女人难得强硬了一次。
唇上被大掌覆盖,母后吻了吻她的额头,给她留了最后一句话。
“允风袖月,怡然自乐,母后只愿你一世无忧。”
刹那间心上猛地抽痛,雾气在眸底凝成水,燕允乐眼中猩红一片。
她来回摇晃着脑袋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上突然传来一阵力道,燕允乐往后踉跄了几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的身影从暗道退了出去。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身影也越来越朦胧。
等到梁静姝带着她一路不停的从暗道逃出后,便听来往逃窜的宫人口口相传。
先皇死于非命,先皇后跟着殉情。
冰天雪地里,燕允乐发髻散乱,蓬头垢面,往日里娇媚的容颜布满了泪痕。
锥心刺骨的感觉传来,痛不可言,她瞬时觉得仅她一人逃出生天毫无意义。
“阿姝,我没有家了……”她半瘫软着身子倚靠着梁静姝,神色木然。
黑夜之中一派肃静,回首去望身后陷入杀戮的皇宫,犹如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凶兽,随时都能将人撕碎。
梁静姝出生将门,家中族人皆战死沙场,她如何不知燕允乐的痛。
唯一不同的是,当初噩耗传来,她仅是个路都走不稳的孩童,不知伤痛为何物。
两人还没来得及多说几句,不远处就有一阵脚步传来。
领头的举着火把对下属道:“分头去找!主上说了,燕家皇室血脉一个不留!”
听着那人发号施令,燕允乐捏紧了手心,抽搭的哭泣声渐渐平息。
“阿姝,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快走吧。”
眼前突然多出一件外衫,燕允乐皱着眉看过去。
平日里梁静姝对她都是说一不二,今日是头一次违背了她。
“梁家满门忠烈,如今到我这岂有弃主背逃之理?”
她刚一说完,时间紧迫,没等到燕允乐的回应便直接上手将两人的外衫互换。
动作迅速到燕允乐刚回过神,她便拿了公主令牌闪身往另一边跑去。
甚至没时间留给两人道别,只有饱含情谊的四个字在耳边回荡。
“公主,保重。”
若不是她,姜虞或许活不到此时。
时隔多年,再次回想到从前的种种,她已然从容。
眼前人和记忆中的小姑娘渐渐重合,梁静姝一声声说着抱歉。
记起那日夜里她看向傅砚辞的眼神,姜虞思索了片刻,直言道:“你喜欢傅砚辞?”
那双沉静的眸子注视着梁静姝,让她面上有一瞬间的慌乱。
她着急摇头,想要否认但话到嘴边却心虚的说不出口。
是啊,她的确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一直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沉默着没有出声,姜虞便确定了心中猜想,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反倒是梁静姝率先开了口。
“当年我本以为在劫难逃,身前追兵的长剑近在眼前,是傅将军及时赶到拦下了,我才幸免于难。”
那般惊心动魄的瞬间,傅砚辞就像天神降世一般。
可惜注定不是她的。
她接着道:“那日天色昏暗,我们又换了衣裳,傅将军为了救人心中焦急,一时将我错认成了你,但下一瞬就发现了不对。我从未想过要假借公主的身份,只是我如实告知后,傅将军神色明显僵住了。”
说到这,姜虞有些回过味了。
当年父皇对她看管得紧,但对梁家遗孤十分纵容,她便常常假借着梁静姝的名号偷溜出宫。
因此众人只当她就是梁家遗孤,傅砚辞也不例外。
耳边梁静姝还在继续阐述:“傅将军救下我后,忠义侯那边也带人赶了过来,大抵是看见我手中的令牌认错了人,还没等我解释,两人便兵分两路前去围剿剩下的贼人,后来一传十十传百,变成了梁家遗孤失踪,我本想澄清身份,但傅将军压了下来,让我坐实公主身份。”
一番话听下来,与姜虞的猜测大差不差。
国不可一日无主,乱党被剿,燕家嫡系只剩下一位公主,若她登基,朝中大臣定然会反对。
唯一可行的便是由公主亲自提点一位燕家后人登基,朝中有傅家江家坐镇,尽管众人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但也不会跳出来反驳。
她想了想,心中得出结论。
所以十年前,傅砚辞就知道她的身份了?
“傅将军口中的‘阿泠’便是公主吧。这么多年他从未放弃寻找公主,当年公主究竟为何流落至姜国?”梁静姝语气平和接着问道。
一下便让姜虞再度回到那晚除夕。
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及一个消失,小公主燕允乐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能犹如行尸走肉般一刻不停往前跑。
一夜未歇,燕允乐已经精疲力尽,满脸泪痕,喉咙沙哑到不能出声。
天光大亮,她环顾了一圈,发现四周全是逃难而出的民众,这才渐渐放下心来。
大抵是担心民众暴乱,宫中有人封锁了消息,情况不明。
尽管奔波了一路灰头土脸,但依旧不难看出她身上衣物质地非同一般。
周身有不少打量的目光传来,她心力交瘁,实在无暇顾及。
直到有个老不死的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几乎是身体下意识的反应,燕允乐一阵恶寒,用尽全力将那人一脚踹开。
看见那人倒在地上痛苦难耐,她不知不觉又想起了傅砚辞。
这招式还是前不久她偷溜到军营学会的。
那阵子军中戒备森严,训练力度都加大了不少。
她每日都去,别人都忙着训练,她就自个呆在一旁偷看。
却发现傅砚辞来来回回就用这一套招式,她想学不会都难。
打闹的动静太大,引得周围人都看了过来。
身后不知是谁推了她一下,她踉跄了几步,再一抬眼,周边缓缓有几人将她团团围住。
仿佛落入狼圈般,燕允乐暗道不好,狠厉的眼神时刻提防着众人。
就在双方无声对峙时,身后传来一阵马蹄轻扬。
燕允乐如今草木皆兵,不敢率先出声,只是上下打量着眼前人。
眼前少年年岁尚小,看着也不过十五出头,架势倒是不小,应当在军中有一定地位,只是不知是哪方人马?
正当她思考时,眼前人开了口:“手给我,如今京城不太平,我送你一程。”
眼前一方是虎视眈眈的难民堆,一方是身份不明的热心少年。
犹豫了少顷,燕允乐搭上他的手,翻身上马。
那人将她送至一处安全地界,给她留了一个荷包便转身走了。
荷包沉甸甸的,装满了银子。
那阵子燕允乐无处可去,陌生的城池让她极度缺乏安全感,每晚睡觉都不踏实。
身上的银钱很快就花完了,对她打击更大的,则是因为没多久便听说长公主燕允乐拿出遗诏,推举先皇亲弟之子登基。
仅仅那一瞬间,她觉得好似全世界都抛下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