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交缠

似乎还不能确定,姜衡微眯着眼将视线转移到姜虞身上,试图从她身上看出什么破绽。

知道他心中仍有猜忌,姜虞双手交叠神态自若站在原地任他审视,面色从容应对他的目光。

两人眼中暗流涌动,无声的对视让旁观的傅砚辞心中一阵没由来的烦躁。

骨节分明又修长的手指晃荡着茶杯,语气不怀好意:“殿下身份尊贵,不愿替在下斟茶就算了,怎的殿下连这美人的一口茶都舍不得让在下喝?”

听见傅砚辞出言调侃,赵承安脑中好一阵反应不及,不免咋舌。

且不说只是一口茶,从前傅砚辞所到之处那么多姑娘上赶着想要送他东西,多贵重的都有,也没见他收下,如今仅是一口茶竟让他主动出言讨要?

他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转动,见傅砚辞的眼神依旧没有收敛,面容带笑直勾勾地盯着人家姑娘,赵承安眼皮猛地一跳。

他们不会真的从前就认识吧?看他这模样,莫非还是单相思?

下一瞬,姜虞便亲自打破了他的幻想。

“傅将军远道而来,殿下招待多有不周,还望将军海涵。姜虞承蒙殿下照顾,在这瑶园之中待了十年光景,从未出过姜国,想来是不曾同将军见过面。”姜虞将他杯中的茶斟了个七分满,又转向姜衡,话语中尽是为他着想,让他心情平复了不少。

好不容易见姜衡面色恢复如常,赵承安唯恐傅砚辞再说出什么话惹得姜衡不悦,连忙对着姜虞使眼色,暗示她准备几道下酒菜来。

本来很正常,偏偏赵承安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在姜虞身上胡乱瞟着,眼眸之中泛着光。

身边的气压好似变得更低了,姜虞心中暗叫不好。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姜衡这会只怕想杀人的心都有了。

她佯装镇静稍稍侧身,询问的眼神落在姜衡身上,让他心中舒爽了不少。

但紧接着,姜虞便感觉身前有一道炙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要将她灼穿。她不敢抬头去寻,得了姜衡首肯便逃也似的往外走去。

凉亭之中一阵静默,直至姜虞再度回来。

刚踏上台阶,后边端菜的姑娘突然踉跄了一下,重心不稳摇摇欲坠,她担心手中的菜摔了会令姜衡不悦,慌忙之中一把抓住姜虞的手腕。

彼时她正站在傅砚辞身边,手臂猝不及防被人抓住向后倾,倒下去的一瞬间,姜虞闭上了眼心中暗骂。

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差错,怎的偏偏是今日?

她心如死灰等了少顷,忽感周身温热的体温源源不断传来,姜虞心中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耳边紧随其后的便是傅砚辞清冷的声音:“姜姑娘再不起身,你家殿下的眼神就快将在下吞没了?莫非是在下的怀抱太温暖,让姜姑娘流连忘返?”

空气中一片死寂,偏偏傅砚辞佯装不知,一手揽着姜虞,一手品茶。

因着方才的意外,姜虞这会衣钗散乱坐在他腿上,眼底浮现出一丝赧然。刚想借力起身却又坐了回去,垂眸一看,才发觉衣裙上的饰品同傅砚辞的外袍缠在了一处。

想到旁边还有姜衡,而两人如今的姿势实在糟糕,姜虞心中着急,手上的动作越发慌乱,不但没解开,反倒缠进去更多。

耳边响起一声低笑,引得姜虞一阵酥麻,她下意识仰头,却被突然靠近的面容惊住甚至忘了呼吸。

傅砚辞手臂从她身后绕至前方,使得她不得不朝前贴近,下颔抵在傅砚辞胸膛上,鼻息间一阵檀香扑面而来,勾得她心下躁动。

相比姜虞,傅砚辞显然沉静许多,三两下便解开了。

松开手中力道时还不忘附在姜虞耳边道:“姜姑娘确实秀色可餐,可惜,在下不吃这套。”

姜虞抬眸对上他玩味的眼神,心中好似被针扎了一下刺痛难耐。

眼睛不会骗人,纵使他面上笑容再甚,好似十分眷恋她一般,但眼底的清醒却是瞒不过她。

今日姜衡设局在瑶园,无非是想故技重施,用女人当作交换条件,可傅砚辞又怎会是贪图美色之人?

只怕如今在傅砚辞眼中早已将她当作姜衡派来勾引他的人吧。

心中的慌乱渐渐平复,姜虞着急忙慌起身,方才这么一闹,着实令她无法心无旁骛待在此处,抬眼看向姜衡,见他面色阴沉,估摸着此时此刻,应当也不愿见她,于是便寻了个由头自行离开了。

一阵叮当声响,傅砚辞目光滑过那双裸露在外的双足不禁皱起了眉,直至姜虞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他才收回目光,心中好似突然抽痛了一下,生出几分异样的感觉。

旁边的赵承安借着那阵铃响悄声问道:“将军今日怎么回事?一会故意激怒姜衡,一会又故意撩拨人家姑娘?末将还以为将军真看上那美人了,可偏偏方才又说那般话,这让姜姑娘多难堪!”

越往下说,赵承安心中越气,实在摸不准今日傅砚辞吃错什么药了,他总觉得刚才那美人离开的背影有些忧郁。

思绪回归平静,傅砚辞眸色深沉,无意识地转动着手中的杯盏,随后一饮而尽,彷佛意有所指说得极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人,留在身边只会是软肋。”

一番话听着像是对姜衡所说,但赵承安总觉得有几分古怪。

见他神色突然黯淡下来,赵承安拿不准主意,也没敢多问。

夜凉如水,风云涌动,月牙被层层薄云遮盖住,雾蒙蒙的光晕让人觉得好不真实。

瑶园的另一端,姜虞步履匆匆回到院中,心中情绪起伏不止,愣愣地坐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思绪有些飘散。

“姐姐?怎的回来时也不穿鞋?可有磨破?”青枫听见声响便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一眼就注意到姜虞赤着的足尖,神色慌乱。

姜虞舞姿惊人,声名在外,平日里一向很爱护自己的身体,今日这是怎么了?

她一边凑过去查看姜虞是否受伤,一边不忘问询今日可还顺利。

等了好一阵,见她不吭声,抬眼一看才意识到她情绪不高。

面前的姑娘穿着一身单薄的裙裳缩在躺椅上,她抬眼望着天边,问了青枫一个问题。

“青枫,你可有喜欢的人?倘若你喜欢的人讨厌你,你还会喜欢他吗?”

十年来姜虞从未问过感情上的事,偏生今日见了那大燕贵客之后如此心绪不宁,青枫也是心思敏捷,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今日来的大燕贵客,是姐姐的心上人?”

心上人吗?

从前在大燕,听闻傅砚辞的种种事迹只觉得心生钦佩,那时不懂情爱,只想着离他近一些。

姜虞没应声,只是唇角微微上扬的弧度出卖了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说旁人不清楚姜虞的来历还算情有可原,但青枫可是同她一起进入瑶园之中的,她们二人也是在大燕相遇,青枫虽从未问过她的身份,但对她不是姜国人心知肚明,自然也不会惊诧此事。

只不过当下还有姜衡对她虎视眈眈,若是此事叫他发现,这回姐姐怕是再不能免罪了。知晓姜虞心中有分寸,担心提及姜衡惹她生烦便没再多说。

脑海中思考着姜虞的话,她回道:“若我真有一日遇上这般情形,定不会再继续。天底下男人多了去了,又不是非他不可。”

两人相伴十年,早已经亲如姐妹,青枫不愿看见她这般感伤,哄她开心道:“姐姐人美心善,怎会让人讨厌?若真讨厌,便也是那人有眼无珠!”

因着青枫一番话,姜虞心中虽不能完全介怀,但也好受了许多。

看着脚上沾了些污泥,心中懊悔不已。

原以为他们十年未见,再次见面也不会有多大的起伏,没想到她竟为了一个男人慌乱至此,只怕稍后姜衡便要来兴师问罪了。

她穿上鞋打了水来,温热的水浸没足背,舒爽许多。

姜虞趁这个时间去拆身上的首饰,指尖抚上耳垂才恍然发觉一侧耳垂上竟空空如也。

若是掉在来时的路上还好,不过是损失一对耳珰。但若是被有心人捡了去,还不知会传出何等不堪入耳的谣言。

手心躺着一只孤零零的耳坠,姜虞神色紧张。姜衡不喜叮叮当当的嘈杂声,整个瑶园之中,也唯独只她一人敢穿带,但凡被人捡去,甚至不用去猜便能一眼断定这是她的物件。

瑶园之中虽算不上勾心斗角,但想要拉她下水的人多了去了。

人心可畏,未免让无辜的人受牵连,姜虞立马招呼青枫一道原路返回寻找,却是无果而终。

“姐姐方才回来得匆忙,会不会是掉在前院凉亭了?”青枫也跟着着急,道出心中想法。

顺着她的话往前院方向看去,两处相隔不是很远,隐约还能听见凉亭那处传来断断续续的话语声,只是听不真切。

朦朦夜色中,唯有那里依旧灯火通明,憧憧树影随风摇曳,飒然有声。

姜虞思考着她话中的可能性,不合时宜地想起摔倒时的场景,傅砚辞戏谑的眼神还历历在目,她蓦然轻声一笑。

讨厌她又如何?从前也没见傅砚辞喜欢过她,是她一时局限了。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到院子时,猝不及防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经过短暂的思索,决定在原地站定。

此前,就在姜虞带着青枫寻找耳珰时,前院凉亭也不曾平静。

“姜燕两国百姓好不容易才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眼下的平和才维持不过几年,傅将军当真忍心看着百姓饱受战火摧残?”

心中因着姜虞变得烦闷,姜衡也懒得拐弯抹脚,便直言点明了意图。

见他如此大费周章只为此事,傅砚辞心中觉得好笑。

余光中仿佛有一道光亮一闪而过,他低下头看过去,一枚坠着铃铛的耳坠赫然躺在衣袍上方。眼前姜衡还在喋喋不休,傅砚辞却已经分了心神,指腹来回摩挲着耳坠上的铃铛,轻微的声响传出,除了傅砚辞再无旁人察觉。

“傅将军?傅将军?”

一番话说完,却见傅砚辞毫无回应,姜衡一连唤了两声,面色实在有些难看。

顾及着两人如今身处姜国,赵承安轻轻碰了碰傅砚辞的手肘,冲着傅砚辞挤眉弄眼:“将军!殿下叫你呢!”

经他提醒后傅砚辞才恍然察觉面前有道视线一直注视着他,他面不改色道了声抱歉,随后平静说道:“殿下几年前一举大败燕军,夺了一座大燕城池,如今大燕兵强马壮,殿下却要止战?”

话糙理不糙,姜衡话里话外无非就是这个意思,只是被人明明白白的点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姜衡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傅砚辞薄唇微张:“姜虞十年前才来到瑶园,那这之前殿下可知她身在何处?”

“你什么意思?”见他再次将话语转到姜虞身上,姜衡面色一僵,回想姜虞的身世确实为大燕人,但姜虞只说她无父无母,其他情况他一概不知。

莫非傅砚辞当真知道什么?

两人之间的气氛几乎凝结,赵承安这会真是被傅砚辞整糊涂了,众人皆言傅砚辞行军打仗变化无常,从不按常理出牌,谁能想到在感情方面他也是这般。

见两人彷佛下一瞬就要大打出手,赵承安心想着得赶紧出来打圆场,谁知还未等他开口,边听傅砚辞继续点火。

“随口一问罢了。只不过有些可惜没能在殿下之前遇见姜姑娘,错失此等绝色。”

若说先前傅砚辞只是旁敲侧击,如今可谓是直言不讳。姜衡眼中迸射出寒光,双目死死地盯着傅砚辞。

缓和了良久才问出口:“你喜欢姜虞?”

傅砚辞把弄着耳坠的手一顿,一面将东西不声不响收入自己怀中,一面笑着出言否认:“虞美人’一称名不虚传,可惜美则美矣,终究只是个供人观赏的花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