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月色如水,朦胧的光辉倾洒在地面,温柔而清绝。
被繁花笼罩的瑶园之中,姜虞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琴弦,眉眼之中神色淡淡。
指尖勾抹滑勒,琴音似流水般泻出,声声入耳。
庭院外面人来人往,嘈杂声不断,却仿佛对她毫无影响。
斑驳的光影透过层层摇曳的枝叶映照在她脸上,余光瞥见身旁的少女欲言又止,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听说今日园子有贵客到访,几乎整个园子的姑娘都去凑闹了,姐姐为何兴致缺缺?”到底是个半大丫头,纵使青枫面上佯装漠不关心,但眼神之中的憧憬却是遮盖不住。
琴音骤然消失殆尽,周遭的声响好似更大了些,姜虞理了理皱起的裙摆,往一旁的茶台走去。
“瑶园的消息无一不是来自殿下,园子里别的姑娘都知晓此事,唯独我不知情,你说我该去吗?”姜虞清冷的声音一字一句灌入青枫耳中。
她的声音彷佛有术法一般,青枫本还躁动的心渐渐平稳下来,这才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身为姜国太子,姜衡一手创办了这瑶园,明面上是给了无家可归的弱女子一个安身之所,暗地里却是意在将女子培养的文武双全,好为姜衡搜集各路情报。
瑶园之中上百名女子多数都是无名之人,平日里她们都以排行相称,仅有五名女子被赐了名,而姜虞是最独特的一位,冠了殿下之姓。
往日殿下送到瑶园的稀奇玩意接连不断,但总会优先考虑姐姐,如今这幅局面,莫非是姐姐惹了殿下不快?
脑海中走马观花式的闪过近日来姜虞的所作所为,青枫实在想不出殿下为何独独针对她?
思绪混乱,青枫心中没底,愈发担忧姜虞。
毕竟姜虞能有今天,全靠殿下帮扶,放眼整个姜国,因着殿下偏爱,众人都敬她三分,外界皆传太子妃之位只会是姜虞。
也正是因为这个传言,姜虞暗地里不知结了多少仇家,但凡有一日殿下收回了对她的庇护,那些觊觎她的纨绔,嫌她抢了太子妃之位的贵女,只怕都要前来踩上一脚。
这边青枫好似如临大敌,反观姜虞,面上波澜不惊,手上只专注着烹茶,全然没把此事放在眼中。
“既来之则安之,若真如你所想,操心也没用。”青枫的不安太过明显,两人日夜相伴十年,姜虞抬眼一望便猜到她心中所想,她一边继续手中的动作,一边出言安抚。
细长的指尖捻起一撮茶叶倒入壶中,随后缓缓注入滚烫的热水,轻轻晃了晃,又迅速倒出。
长久触碰壶身得指腹已然透出微红,姜虞却置之不理,再次注入热水,几番动作下来,鼻息间已有清香满溢而出。
经她出言安抚,青枫轻叹了口气,适时递过杯盏,又笑着道:“这么多年过去,姐姐的茶道之术当真是越发精湛了。怪我当初有眼不识泰山,竟觉得姐姐是那种心思沉重,喜欢勾心斗角之人。”
说起来两人初次见面还是十年前,那时姜虞仅仅只有八岁,她也不过是个五岁孩童。那会大燕内乱不断,她们二人皆逃往姜国,于半途中相遇,又恰好撞见年仅十岁的姜衡跟随众将士回城,他声称给她们一个机会表现,成功者便能随他一起回姜国。她仍记得姜虞满身泥泞,唯独洗净了一双手,满眼闪烁着期冀给姜衡斟了一杯茶。
而当时的她却是稚童无知,为了活命,夺了一柄比自己还长的剑就要往姜衡身上抡。
至于为何她们二人都被带了回来,姜衡曾说过:“两军交战本就力竭,姜虞的茶恰到好处消散疲惫,而青枫的剑透出几分威胁意味,一人攻心,一人攻身,岂不妙哉?”
或许也是那时,让姜衡萌生出建立瑶园的想法。
记忆被青枫带着飘向十年前,姜虞眼底滑过一丝感伤,眨眼间又恢复平静。说实在话,今日这局面确实令她有些好奇。
放眼整个姜国,无论才情或是样貌她都当得起魁首一称,更别提名动天下的舞姿。
姜虞脑海中思绪纷飞,指尖无意识挑起几缕青丝拨弄。这习惯自打她记事起便有了,总归是不痛不痒的小动作,她便也没刻意控制改掉。
往日瑶园来客时,无一不是她亲自登台,而今贵客莅临,姜衡几乎出动整个瑶园却唯独瞒着她,只有一个可能——
此人不在姜衡掌控之中。
思绪瞬间明了,姜虞眼神耐人寻味,将茶递到嘴边又顿住,白气腾升迷蒙了视线,眼睫轻颤了下,她眼帘半抬看向门外,一位身姿高挑的女子款款而来。
“今日可是瑶园的大日子,虞姐姐怎么还在院里烹茶?不去前院瞧瞧?”白鹭面上扬着笑,目光中却没有一丝善意。
从她进门那一刻,姜虞便知道此番过来定没好话,自顾自饮着茶,将人晾在一边。
“姐姐还不知道吧,今日园子来了贵客,殿下指名让我上台献舞,说是代表姜国的脸面,”见她不搭理,白鹭也不恼,嘴边絮絮叨叨说着,没一会又伤感起来,情绪转变之快令人咋舌:“可惜妹妹手中寒酸,连件相样的衣裙都没有,不似姐姐那般好福气,听闻前些日子殿下还给了姐姐用云锦做了一套衣裙。”
话语之中的意图再明了不过,姜虞看破不说破,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出声道:“殿下素来细心,他这般看重今日,竟是忘了给你备上一套像样的衣裙,实在不该。”
两人的唇舌之战向来是姜虞占上风,白鹭冷哼一声,语气轻挑:“平日里殿下确实待你不错,但那又怎样?今日来的可是大燕将军,姐姐还不是只能蜗居在这一方庭院之中。”
大燕将军?
不过言语一激,姜虞三两下便将话套了出来。
脑海中闪过一道少年身影,指尖轻轻敲了敲杯身,姜虞来了兴致。
茶盏与桌面碰撞,轻轻一声,安稳落定。半满的水面晃荡,倒映出一双勾魂摄魄的眼眸。
心知透露了旁的消息,白鹭说完就往外走,却听姜虞突然松了口:“总归都是瑶园的姐妹,区区一件衣裳算得了什么。青枫,替我进屋去拿吧。”
饶是亲耳听见,青枫仍旧不愿相信,皱眉再三确认:“姐姐?”
要知道白鹭没少对姜虞使绊子,只可惜那姑娘蠢笨,姜虞是个有仇必报的主,愣是一次都没让她讨到好。
心中纵使再不情愿,但姜虞已经开了口,想必是有自己的打算,青枫瞪了一眼白鹭,便依言照做,往屋子里去了。
翻找间,外面传来姜虞看似无意的提醒:“里面杂物众多,可别拿错了。”
没多久青枫就将那套衣裙摆在姜虞面前,同她交换了个眼神。
姜虞垂眸看向面前绽放着流光溢彩的衣裙,指尖依依不舍似的扫过表面,浅色的衣裙和染了蔻丹的甲叠在一起更显得她妖艳,她挑起一角衣裙问道:“这衣裙好看虽好看,却是十分难穿,妹妹可需要我搭把手?”
听不出她语气中的真情假意,白鹭担心她反悔,笑着道了声谢便拿了衣服往外走。
刚走出不远,院子里就传来姜虞的声音:“好戏开场了。”
尾音上扬,轻柔的嗓音透出说话人的几分玩味。
“太子殿下这瑶园还当真是卧虎藏龙,眼前的几位姑娘都算得上貌美如花。听闻姜国还有一位堪称天下第一绝色的虞美人,就养在这瑶园之中,不知本将今日可否有幸一睹芳容?”
前院里确实如青枫所说热闹非凡,姜衡所在之处位于瑶园中央的一方凉亭,正是观赏的绝佳之地。
凉亭四周蒙了一层薄纱,稍稍有风吹过便会肆意飘舞。前方戏台上正有姑娘起舞奏乐,让人赏心悦目。
姜衡看着问话的那位男子,斟酒的手不为所动,但眉眼间的热络明显淡了下来。
他放下酒壶笑着道:“原以为傅将军不在乎这些俗事,没成想将军也是性情中人。”
眼前被他称作“傅将军”的人憨笑两声,望着台上的姑娘垂涎三尺:“那是自然,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姜衡没错过他贪婪的目光,心中暗自发笑。人生在世,终究是逃不脱一个欲字。
想到他的身份,姜衡惋惜道:“实在不凑巧,前些日子她染了风寒病得不轻,今日怕是要令将军失望了。”
听他这么说,那男子也是将信将疑,心中遗憾但也没多说,正色道:“殿下今日特意将本将约至这里,应当不是为了听曲赏舞吧?”
听他沉不住气主动问起,姜衡心中有些诧异。传闻傅砚辞极善兵法,好几次以少胜多便是靠着一个“忍”字,与面前这人的表现截然不同,莫非其中有诈?
他微眯起双眼,心中觉得有些奇怪,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姜衡略微抬手,示意让白鹭出场。
可等了好一阵,预想中的人没有出现,反倒是半空中稀稀疏疏花落如飘雪,托出点点白影。
“殿下还真是别出心裁,这回出来的是哪位美人?”
可惜他注定得不到回答,眼前的场景令姜衡也迷惑住了。
花瓣落在他的肩膀处,他抬手拂去,忽闻身后传来一阵琵琶声,听着熟悉的琴音,姜衡身形一僵,面色阴沉如墨水。
是青枫的琵琶!
她们二人几乎形影不离,姜虞也不可能让青枫替白鹭奏乐。
心中正盘算着,下一瞬便见四周的轻纱帷幔扬起,微风拂过,冷意遍布姜衡全身,还夹杂着一阵芳香传入鼻尖。
姜衡抬眼一看,心头升起一阵无名火。
摇铃清脆,姜虞用珠帘蒙着面,穿着一身轻裳罗裙自高处翩然落下,衣袂飘飘,裙裳上缠着一圈圈金铃,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
细看之下便能发现不仅是面上,包括她的手足,皆佩戴着好看的金饰,更衬得姜虞矜贵可人。
“将军?”姜衡身旁的男子再度开口,语气中诧异不已,更令他惊恐的还是看见他怀中揽着一位姑娘。
听见他惊呼,姜衡顺势看向旁边,锐利的目光紧盯着姜虞腰间的大掌,看似波澜不惊的面容之下已然掀起万丈波澜。
同姜虞一起出来的,还有一位墨衣男子。
“此人将军认识?”听见他的称呼再加上先前的怀疑,姜衡看着面前的一男一女,话却是问向身旁。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男人立马装死默不作声。
而台上姜虞安稳落地后,身旁的男子作势要离开,姜虞冰凉的手指攀上男人结实的手臂将人拦住,肌肤相处的瞬间使得她心中产生一丝悸动。
直白又炽热的目光在眼前男人的面上一寸寸仔细扫过,似乎是在寻找什么痕迹。
等了良久也不见姜虞说话,男人稍抬眼帘,毫不意外撞入一道视线之中,眼中的惊艳之色一闪而过藏于眼底。他轻挑眉目,眼中的蔑视随之流出。
几年过去,原以为姜衡会有所进步,没想到还是只会用美人计。
凝视他良久,姜虞自然也没错过他眼中的情绪转变,余光留意着台下姜衡的神情,担心他多疑便轻声道了句谢,毫不留恋将手松开了。
声线微凉格外撩人,男人的目光顺势落在那抹微张着娇艳欲滴的朱唇上,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引人采撷。
极具攻击性的妖艳面容露出冷淡之色,但举手投足间又若有似无透出媚意,叫人欲罢不能。男人只当这是她撩拨人的手段,笑着戏谑:“你们姜国女子都如姑娘这般爱蛊惑人心?”
姜虞将眼底的情绪隐藏得极好,莞尔一笑没有应声。
两人短暂的互动终究没逃过姜衡的双眼,暗沉如墨的眸子盯着姜虞似是警告,随后转向走来的男人,带有几分肯定问道:“你才是傅砚辞?”
不知为何,从姜衡看见他的第一眼,便自然而然地将这三个字同他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