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慕飞不是真走了,离开草店镇后,他又上了武当。
这时候的武当已撤了所有的明桩暗卡,严慕飞一路上没看见人,一直到上清宫前广场,才看见“七剑”中的一位天元道长。
天元神色黯淡,抢前一步稽首:“严大侠!”
严慕飞忙答了一礼,道:“掌教可在上清宫里?”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掌教率‘九老’跟各宫主持上金顶去了!”
严慕飞道:“莫非安置纪纲去了?”
天元道长道:“正是,严大侠有什么事吗?”
严慕飞道:“我想到太和宫看看太孙有没有遗下什么?”
天元道长道:“少施主只遗有一具简单行囊,现在上清宫里。”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道长,我是要找找看有没有遗书。”
天元“哦!”地一声道:“严大侠原来是指……贫道陪严大侠到太和宫去一趟好了!”
严慕飞道:“道长没有事吗?”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贫道闲着,如今的武当也不虞外人侵袭了。”
严慕飞道:“既如此,有劳道长了。”
天元道长谦逊了一句,陪着严慕飞离开上清宫前广场,往上向太和宫而去。
行走间,严慕飞侧过头去问道:“太孙投崖时,道长在何处?”
天元道长道:“贫道在上清宫内。”
严慕飞道:“道长可知道,当时有谁在太和宫附近吗?”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太和宫为本派禁地,往日为九老清修之处,如今则有少施主与纪施主暂住,当晚更不许别人靠近。以贫道看,当时除了施主外,该不会再有别人了。
严慕飞道:“在太孙投崖之前,贵派可曾发现有什么动静吗?’天元道长道:“严大侠是说有没有人潜上武当吗?”
严慕飞点头道:“正是。”
天元道长摇头说道:“没有,本派没有发现任何动静。”
严慕飞皱眉说道:“我下山时他还好端端的,怎么就在这一段工夫中,他会突然投崖身绝了,我以为必有原因!”
天元道长道:“掌教跟九老也这么想,可是事实上事先根本没有发现有任何动静……”
严慕飞道:“也许不是因为有人潜上武当。”
天元道长道:“假如有别的原因,那只有少施主自己跟纪施主知道了。”
严慕飞苦笑说道:“可是他两个一前一后地去了!”
天元道长沉默着没说话。
话锋撇顿之后,严慕飞接着说道:“道长,由太和宫后断崖坠下的人,还可能有生还的机会吗?”
天元道长微一摇头道:“恕贫道直言,太和宫后断崖深数百丈,崖壁无树,下面都是嵯峨石块,只要人坠下,那是万无生理。”
严慕飞神色一黯,叹了口气道:“可怜的允-……”
半晌之后,严慕飞在天元的陪同下到了太和宫前,宫在人去,睹物思人,严慕飞心中又是一阵悲痛。
进了太和宫,进了朱允-所住的那间云房,严慕飞走动着到处找寻朱允-是否留有遗书!
他找寻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天元道长也帮了忙,可是半晌之后,他失望了,朱允-没有留下片言只字,一老没说错,的确没有。
严慕飞站在允-的书桌前皱了眉。
天元道长一旁说道:“严大侠,以贫道看,少施主是没有……”
严慕飞道:“道长,除非他是在突然间决定自绝的,否则他不该不留遗书。”
天元道长点头说道:“严大侠分析得极是,假如少施主当时留遗书,一定会被纪施主发觉而加以阻拦。”
严慕飞道:“这么说来,他是真……”
倏地住口不言,沉默了一下,又自接道:“道长,锦衣卫已往崖下找寻太孙的遗体去了,我又告诉朱棣,让他把太孙遗体交贵派安葬,此事当烦道长代为奉知掌教,烦劳贵派之处,容严慕飞后谢!”
天元道长道:“武当不敢当严大侠这个谢字。少施主在武当自绝,怎么说武当在道义上难推卸责任。今为少施主料理善后,乃是理所当然,严大侠不必太谦。”
严慕飞截口说道:“我还有要事待办,不能多事停留,贵掌教面前请道长代为致意一二,容日后再谒武当,告辞了!”
他是说走就走,一拱手,迈步走了出去。
天元道长要送,可是等他跟出云房时,严慕飞已然走得不知去向。
难怪,严慕飞他是巴不得早一天离开这伤心地。
口口口
天黑上灯时,严慕飞到了保康,他立即发现保康城那种如临大敌的禁卫已经撤了,官家不再阻拦百姓出城往武当去了。他明白,永乐已经回京了。
他刚进客栈所在地的那条街,‘穷家帮’保康分舵的一名弟子由街旁屋檐下闪了出来,近前一躬身,道:“严大侠回来了!”
严慕飞忙道:“是的,我刚到,这几天偏劳贵分舵了!”
那花子道:“不敢,能为您效劳,这是‘穷家帮’的荣幸,更是本分舵的无上光荣。我先来禀报一声,卫姑娘安好。”
严慕飞道:“谢谢你,她可在客栈内?”
那花子忙点头说道:‘在,卫姑娘盼您好多日子了。”
严慕飞勉强笑了笑,还没说话,那花子忙着又道:“您请往客栈去吧,我告退了!”
他施了一礼退走了。
严慕飞忙道:“贵分舵处请代为致意。”
那花子应了一声,隐进了屋檐下。
严慕飞迈步往客栈走去。
进了客栈,到了后院,他第一眼便投向卫涵英所住的那间上房。上房中,灯光微透,虚掩着门。
他有一种出奇的激动,虽属小别,已尽尝相思之苦,他快步到了房门前,拍手叩了门。
剥啄声才起,只听房里响起卫涵英的话声:“谁呀?”
这声音,往日已够甜美,如今听来更觉亲切、温馨。
严慕飞激动地应道:‘涵英,是我,我回来了。”
房里的卫涵英惊喜地轻呼了一声,片刻之后才有一阵疾风吹向了门,然后,两扇门豁然而开。
卫涵英,她当门而立,美目睁得大大地,娇靥有点憔悴,神情有惊有喜,凝望着严慕飞一眨不眨。
这情形,是以住所没有的。以往,多少年没见卫涵英她也不会有这种表现。然而,如今关系不同了,她对严慕飞,就像对小别的夫婿,那心情,就橡一个闺中少妇望夫征边返来。
严慕飞带着颤抖的强笑叫了一声:“涵英!”
卫涵英香唇边仍挂着笑,可是她那一双美目中已有了泪光,两排长长的睫毛略一眨动,她伸手把严慕飞拉了进去。
掩上门,她偎向严慕飞怀里。
温香软玉,严慕飞轻轻地拥着,这温存情趣及个中的甜蜜,非局外人所能体会万一。
良久,卫涵英一笑挪离娇躯:“行了,相思之苦苦不堪言,如今已随风去,从此别再让他恼人。”
严慕飞道:“涵英,我保证以后不会再让你挂心。”
卫涵英道:“你刚到?”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刚进城,我归心似箭,一路上将身法施展至绝顶。”
卫涵英含情脉脉,深深一瞥,道:“要我谢谢你吗?”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必,我应该,如果你真要谢我,请以一片樱唇……”
卫涵英娇靥飞红,娇羞地横了他一眼,“啐!”地一声道:“嘴馋,不害羞,且等夜深人静时……”
这一句,听得严慕飞有种异样感受,但沉重的心情不容他再拥娇躯享温存,他勉强地笑了笑,没说话。
卫涵英接着问道:“见着允-跟纪纲了吗?他两个可好,事情如何?”
要来的终于来了,这是躲也躲不掉的。
严慕飞道:“涵英,你可有耐性听我从头说起?”
卫涵英她不知道严慕飞的心意,当即点头说道:“当然,我有耐性听你说一遍。”
严慕飞道:“那么咱俩坐着,灯下长谈。”
卫涵英欣然坐了下去,坐定,她娇媚地投过一瞥,连眉梢儿上都漾荡着喜意,她道:
“说吧!”
严慕飞沉默了一下,开了口,他从离开保康说起。
当卫涵英听到朱允-投崖,纪纲殉主的时侯,她惊呼出声怔住了,好半天才定过神,急急问道:“慕飞,这是真的?”
严慕飞点了点头。
卫涵英道:“你没有骗我?”
严慕飞苦笑说道:“涵英,这是什么事?”
卫涵英娇躯猛颤,哑声说道:“我等你回来,无时无刻不在盼。我高兴,我振奋,盼望着你带佳音返来,谁知道……允-他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慕飞,你告诉我,为什么……”
严慕飞苦笑摇头,道:“谁知道,他跟纪纲外,恐怕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而纪纲偏偏又去得那么快。”
卫涵英低下了头,香肩耸动,她哭了。
严慕飞叹道:“涵英,逝者已矣……”
卫涵英猛然抬头,娇靥上满是泪渍,道:“他有没有留下什么?”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我找遍了他的居处。”
卫涵英悲声说道:“为什么他连一片纸也没有留下……?”
严慕飞道:“那谁知道。”
卫涵英双眉忽扬,神色怕人,问道:“会不会是朱棣……”
严慕飞摇头说道:“不是,涵英,当初我也怀疑,可是我问过了,事先武当没发觉任何动静。”
卫涵英道:“那就怪了,为什么好端端的他会……慕飞,你说你临下武当时,他还好好的?”
严慕飞点头说道:“嗯,是的。”
卫涵英道:“那他怎么会突然……慕飞,难道你不觉得可疑?”
严慕飞道:“我认为他确是自绝。”
卫涵英道:“你有没有想过,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走这条路?”
严慕飞道:“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看透了一切!”
卫涵英道:“你认为他已看透了一切吗?”
严慕飞道:“从他不打算返朝这一点上看,我敢说他确已大彻大悟。”
卫涵英道:“那也不一定非自绝不可啊!”
严慕飞道:“涵英,你知道,有时候死是一种解脱。”
卫涵英道:“无论怎么说,朱棣他都难辞其咎,你不该放过他。”
严慕飞道:“那么你说我该怎么办?”
卫涵英道:“允-他不能白死!”
严慕飞道:“那我怎么办?杀了朱棣?涵英,我有理由不能这么做。”
卫涵英道:“你有什么理由?”
严慕飞道:“涵英,国不可片刻无君,纵然我能杀了他,可是我不能不为世上的百姓着想。”
卫涵英道:“你以为杀了他,百姓会……”
严慕飞道:“事实朱棣极具雄才大略,国政治理得也不错,这连允-自己都承认,再说,他并没有杀允。”
卫涵英道:“那还不等于是他杀了允-!”
严慕飞道:“我知道,涵英,可是那不是等于。”
卫涵英摇头一叹道:“也真是,咱们跑遍南北,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严慕飞道:“涵英,你我有点累不算什么!”
飞涵英道:“是的,允-跟纪纲的牺牲比咱们更大,只是……”
扬眉接道:“慕飞,难道就此罢了不成?”
严慕飞道:“不罢又能如何?为大明朝,为百姓,只算罢了。”
卫涵英道:“可是你怎么向吴伯宗交待?”
严慕飞道:“这也许是天意,天意如此,人有什么办法?”
卫涵英道:“允-可怜,纪纲壮烈。尤其是纪纲,他令人佩服。”
严慕飞道:“官家事沾不得,记得公孙胜对我说过,他几次劝纪纲脱离,为此他也曾有一度很生纪纲的气,可是纪纲不听,他赤胆忠心……”
“又如何?”卫涵英道:“却落个这般下场?”
严慕飞道:“别这么说,涵英,他死得壮烈,也得其所,流芳百世,后人崇敬,也算值得他安慰了!”
卫涵英沉默了,半晌始道:“他两个的身后……”
严慕飞道:“武当视纪纲为神,索去遗骸,葬于武当,朱棣也封他为英烈将军,永镇武当,至于允-,我要朱棣也把他葬在武当。朱棣还尽用湖北西北二十余府县的粮赋在武当修宫建庙。”
卫涵英冷笑说道:“他是乐得大方,允-已死,大患已除,花费些银子又算什么?这一下他高枕无忧,该高兴了。”
严慕飞道:“涵英,他也哭了。”
卫涵英道:“猫哭耗子假慈悲,既有如今的哭,当初他又何必千方百计地找寻允-,最后又调重兵围困武当?”
严慕飞叹道:“无论怎么说,这总是家务惨剧,为那么一张椅子而骨肉相残,这件事该足为后世好位者戒了。”
“戒?”卫涵英冷笑说道:“当初李世民杀建成、元吉,难道不足为后世好位者戒?”
严慕飞默然未语。
卫涵英也沉默了,半晌,她才说道:“慕飞,这么说,咱们的事完了,重任卸下了?”
严慕飞道:“重任是卸下了,事却还没有完!”
卫涵英道:“还有什么事?”
严慕飞道:“我要找那几个匹夫问罪,替当年那些好友们报仇。”
卫涵英道:“有线索吗?”
严慕飞道:“这次他们也到武当来了,可惜我没有心情去留意他们。”
卫涵英道:“那你上哪儿去找?”
严慕飞道:“不愁,跟前还有两条线索好循。”
卫涵英道:“哪两条线索?”
严慕飞道:“长安那家五陵武术馆,还有宛平金家。”
卫涵英道:“长安那家五陵武术馆是因为想杀害马家兄弟,宛平金家是……”
严慕飞道:“你忘了,金家的护院会我秘笈上的武学招式,我只要找到他们,追问他们从何处得来秘笈。”
卫涵英道:“秘笈也许是机缘巧获。”
严慕飞道:“那可能吗?涵英,当年我把秘笈留给了太祖,怎么说它都算深藏在大内,要不是太祖身边的人,谁能拿到它?纵然它有可能出了大内,流落在外,你忘了玉琼是怎么说的了?官家愿以一册秘笈为酬,但愿这一册秘笈与金家家藏的那一册相同!”
卫涵英点了点头,道:“只要同是一册,这宛平金家就大大地可疑……”
微顿接道:“说起了玉琼,你可有玉琼的消息?”
严慕飞摇头说道:“没有,你呢?”
卫涵英道:“也没听说,不管有没有,总之咱们现在可以把她召来一起了,反正朱棣已经用不着她了。”
严慕飞道:“何以见得朱棣用不着她了?”
卫涵英道:“怎么不是?允-已经没了……”
严慕飞道:“涵英,当初朱棣所以派人远下苗疆去请玉琼,是要她到中原来找寻允-的吗?”
卫涵英道:“不,所以请来玉琼,是想借重她的蛊术杀你!”
严慕飞道:“这就是了,严慕飞还没有死。”
卫涵英目光一凝,道:“你以为朱棣他还敢……”
严慕飞道:“他或不敢,而那四位智囊人物可就难说了!”
卫涵英扬眉说道:“这么说,他们还会借重玉琼了?”
严慕飞道:“应读还会。”
卫涵英道:“咱们暂时也还不能找玉琼?”
严慕飞道:“恐怕不能,涵英。”
卫涵英道:“那么咱们……”
严慕飞道:“且在保康再住一宿,明早动身不迟!”
卫涵英道:“先上哪儿去?”
严慕飞道:“论远近,自然是先去长安……”
目中寒芒一闪,抬头上望,扬声说道:“哪位莅临,何不进来坐坐?”
卫涵英霍地站起,严慕飞伸手一拦,道:“不必,他下来了!”
随听门外响起一个低低话声:“严大侠,保康分舵弟子陆一帆求见。”
卫涵英威态一敛,严慕飞笑道:“敢情是朋友夜访,请进!”
门开了,一名要饭花子疾步走了进来,是刚才在路上拦住严慕飞的那一个,他掩门躬身道:“严大侠,卫姑娘,请恕我夜来惊扰。”
卫涵英忙道:“这几天蒙诸位照顾,我还没致谢呢!”
陆一帆道:“卫姑娘,您这么说,连我们帮主也担当不起……”
严慕飞站起来一抬手,道:“陆兄弟请坐。”
陆一帆忙道:“不敢,弟子奉分舵主之命,有要事禀报,还要赶回分舵去,不敢多事停留。”
严慕飞没多让,他明白,有他跟卫涵英在,怎么让陆一帆也不会坐,当即他道:“劳陆兄弟跑一趟,请说吧!”
陆一帆应声说道:“第一件,武当方面传来消息,说太孙是玉皇转世,不欲富贵,已在武当修成正果飞升……”
严慕飞道:“这个我知道,太孙已经归天了。”
陆一帆一震,瞪着眼道:“怎么,太孙果然已经……已经……”
严慕飞道:“贵分舵原以为如何?”
陆一帆道:“分舵主原以为这消息不太好。”
严慕飞道:“贵分舵主料对了,请说第二件吧!”
陆一帆诧异地望了严慕飞一眼,想是奇怪严慕飞为什么那么平静,可是他没敢多说,定了定神之后,道:“第二件,有批武林人由武当方面向保康来了……”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贵分舵可知道他们是那一路的?”
陆一帆道:“看装束打扮,像是苗疆的‘金花门’……”
卫涵英一喜忙道:“她来了……”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贵分舵确知他们是往保康来的吗?”
陆一帆道:“没有错,她们距保康不到两里……”
严慕飞道:“我知道了,请快回去告诉贵分舵主一声,或许他们会向贵分舵打听我跟卫姑娘的所在,请尽管告诉他们无妨。”
陆一帆微愕说道:“尽管告诉他们?”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是的,尽管告诉他们。”
陆一帆道:“严大侠,他们是……”
严慕飞淡淡一笑,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请照我的话去做就是。”
陆一帆应了声“是”,道:“弟子告退了。”
严慕飞忙道:“别忙,我打听一件事。”
陆一帆道:“您请只管问。”
严慕飞道:“在官家自武当撤兵的同时,有几批武林人物也自武当附近撤离,贵分舵可知道这……”
陆一帆摇头说道:“分舵不知道这件事,也没发现有武林人物。”
卫涵英诧异地望向严慕飞。
严慕飞则向着陆一帆含笑说道:“谢谢你,累你跑这一趟,没事了,你请便吧!”
陆一帆应了一声,恭谨施礼,转身出门而去。
陆一帆走后,卫涵英望着严慕飞道:“怎么没发现他们……”
严慕飞道:“大半是他们没注意吧!”
卫涵英道:“你认为玉琼到保康来是……”
严慕飞道:“来找你我!”
卫涵英眉锋微皱,道:“难道她也认为朱棣没有用她之处了?”
严慕飞摇头说道:“她明白朱棣当初请她到中原来是干什么的。”
卫涵英道:“那她怎么……”
严慕飞道:“她所负的使命是杀我,焉能不找你我。”
卫涵英道:“她怎么知道你我在保康?”
严慕飞道:“朱棣他们知道。”
卫涵英脸色一变,道:“这么说果然被你料中了……”
严慕飞笑了笑道:“别惊奇了,涵英,这是意料中事,这不值得惊喜。”
卫涵英道:“我不是惊奇,我是气愤!”
严慕飞笑道:“请把气愤化为力量,跟我出去走一趟。”
卫涵英道:“现在要上哪儿去?”
严慕飞道:“如果咱们不出去一趟,我敢说玉琼跟咱们的关系非败露不可。”
卫涵英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快说啊!”
严慕飞道:“涵英,你怎么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玉琼从武当往保康来了,这该能表示朱棣的人必已跟她接过了头,授意他找到保康来的。既然这样,我不以为朱棣的人会放心放手让她去做,必会派人在暗中跟踪监视。”
卫涵英猛一点头道:“对,慕飞,还是你行,咱们快走吧!最好能赶在玉琼找保康分舵打听到咱们的所在之前……”
严慕飞道:“不错,涵英,你说对了。”
抬手熄了灯,与卫涵英飞掠出门而去。
片刻之后,他俩站在了那朝着武当方向城门的高高城墙上,而且隐身在一处城垛之后。
卫涵英凝目往城外夜色中搜索,道:“慕飞,等在这儿行吗?”
严慕飞道:“玉琼要进保康,必经这儿,跟踪她的人要进保康,也一定会经过这儿。玉琼要找保康分舵,那要在进城之后。咱们等在这儿准可以在玉琼找上保康分舵之前,截住跟踪她的人!”
卫涵英娇媚地道:“慕飞,你的确比我高……”目光一凝,急道:“快看,慕飞,来了!”
严慕飞凝目望去,只见效十丈外月色下一条人影疾若鹰隼,向着保康城飞掠而来,他当即说道:“怎么会是一个人,而且是个男的?”
卫涵英道:“会不会咱们迟了,玉琼她们已进了城,这个人是跟踪她们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那也不算迟。”
说话间那人影已近,十丈外腾身掠起,直上城头,身法甚是高绝,看清楚了,是个锦衣少年。
严慕飞一怔失笑,道:“是玉琼门中的那条龙。”
那锦衣少年在城墙上只一沾足,然后腾身又起,飞射投入城内夜色中。
卫涵英道:“你说他是玉琼的门下?”
严慕飞道:“是的。”
卫涵英道:“没错吗?”
严慕飞道:“错不了的,这条龙当日给我的印象很深刻。”
卫涵英道:“玉琼为什么没来?”
严慕飞道:“谁知道,也许只这条龙一人。”
卫涵英道:“不会的,你没听保康分舵那姓陆的弟子说吗,是一批武林人物,而不是一个人。”
严慕飞道:“那……那也许玉琼机警,她先派……”
一顿接道:“又来一个,这个该是了!”
卫涵英忙向城外望去,不错,一条矫捷黑影飞掠而至,转眼已近十丈,那是个身材瘦削的黑衣老者。
严慕飞道:“‘金花门’中没有这么一个人,他准是跟踪来的,你守在这儿,我截他!”
在瘦削黑衣老者腾身拔起,掠上城头的同时,严慕飞电一般地扑了出去,恰好拦在那瘦削黑衣老者身前。
瘦削黑衣老者作梦也没料到这儿躲着有人,眼前一花,再看时多了个人,他着实地吓了一大跳,惊出一身冷汗,脚下一退,差点栽到城下去,他惊喝说道:“谁?”
严慕飞道:“我,请你阁下留一步!”
瘦削黑衣老者定了定神,脸上犹带着惊容,目光闪烁不定地上下打量着严慕飞,喝问道:
“你是谁,三更半夜地躲在这儿吓人?”
严慕飞笑道:“我正要问,大黑夜里你来到保康,不走城门却行色匆匆地从城墙上掠进去,你想干什么?”
瘦削黑衣老者道:“我……阁下是……”
严慕飞道:“我问你!”
瘦削黑衣老者目光一转,道:“我……我老实告诉你也无妨,刚才有人进了保康,你看见了吗?”
严慕飞道:“看见了,可是我没来得拦住他,正想追进去,可巧你又来了,想必你跟他是一伙儿……”
瘦削黑衣老者咧嘴一笑道:“你误会了,他是贼,我在追贼,迟了怕他跑掉,请你让个路。”
他是真急,两眼不住住城里搜索,可是他一时摸不透严慕飞是干什么的,又不敢得罪,也不敢多事,怕一旦事缠身走不开,追丢了人。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他是贼?我看你才是贼,你大概是跟踪他来的吧?”
瘦削黑衣老者脸色一变,道:“你究竟是谁?”
严慕飞道:“听说过吗?严慕飞。”
瘦削黑衣老者神情猛震,大惊失色,二话没说,转身便往城外窜。
严慕飞一笑道:“来不及了,阁下,走了你,别人就倒楣了。”
他闪身跟了出去,闪电出击,一把攫上瘦削黑衣老者那瘦得没多少肉的脖子。
瘦削黑衣老者魂飞魄散,心胆欲裂,他还想拚,右肘凝力便要往后猛撞,严慕飞五指一紧,他差点儿闭了气,跟前一花,再也施不上劲了。
就在这刹那间,严慕飞半空中抖袖借力,身影一转,飞射而回,一落上城头他就闭了瘦削黑衣老者两腿的穴道。
然后把他往地上一放,望着卫涵英道:“涵英,是你问还是我问?”
卫涵英道:“还是你问吧!”
严慕飞转望坐在地上的瘦削黑衣老者道:“阁下贵姓大名,怎么称呼?”
瘦削黑衣者者低着头,没说话。
严慕飞道:“怎么人都这么贱,非等动手不可?”
瘦削黑衣老者连忙抬头,白着一张脸道:“我姓董,单名一个平字。”
严慕飞“哦!”地一声笑道:“不差,梁山好汉‘双枪将’,阁下有号吗?”
瘦削黑衣老者道:“有个匪号叫‘一阵风’!”
严慕飞道:“顾名思义该是身手矫捷,来去无踪,我刚才看见了,的确不差,‘一阵风’阁下,你是哪一路的?”
“一阵风”董平道:“我……我是湖北一带黑道上的。”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原来是下五门的朋友,为什么在大黑夜里跟踪刚才那年轻人,说个理由听听!”
“一阵风”董平迟疑了一下,道:“不瞒严大侠说,我在这一带黑道上专干这一行,我见那年轻人一个人走夜路,衣着华丽,身上必有油水。”
严慕飞道:“这么说,你已经动了歹念,想在他身上捞一票?”
“一阵风”董平忙点头说道:“是的,是的……”
严慕飞淡然一笑道:“干这一行的跟睛都雪亮,你应该看得出,刚才那年轻人身手远在你之上!”
“一阵风”董平道:“这个……这个我看得出来,我是预备等他落了店再伺机下手。”
严慕飞道:“用下五门的迷药?”
“一阵风”董平头一低道:“是的。”
严慕飞道:“你也该知道,那不容易!”
“一阵风”董平道:“我知道,可是我有把握能制住他!”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那就不用我替你担心了,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出,刚才那年轻人是来自苗疆,令中原武林谈虎色变的‘金花门’人!”
“一阵风”董平猛然抬头,道:“他……他是‘金花门’!”
严慕飞道:“是的,难道你没有看出来吗?”
“一阵风”董平忙摇头说道:“没有,我要知道他是‘金花门’人,杀了我我也不敢打他的主意。”
严慕飞道:“这么说,我拦你是拦对了?”
“一阵风”董平忙道:“谢谢严大侠,谢谢……”
严慕飞微一摇头,道:“那倒不必,你告诉我,为什么一听见严慕飞三个字转身就跑呢?”
“一阵风’董平道:“我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嫉恶如仇。”
严慕飞倏然一笑道:“阁下,可以了,前面那些话你说来毫无破绽,而在这最后一句上,你却自露了马脚。”
“一阵风”董平一惊,忙道:“严大侠,这话怎讲?”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我可以告诉你,当世武林,知道侠骨柔肠,剑胆琴心,‘玉龙美豪客’的人比比皆是,可是知道严慕飞是‘玉龙美豪客’的人却没有几个,这仅有的几个都在官家。”
“一阵风”董平脸色大变,道:“严大侠,我不是官家的人,我绝不是。”
严慕飞道:“别等我出手,老实说,你是从哪儿来的?”
“一阵风”董平发急地说道:“严大侠,我真的不是……”
严慕飞道:“你既然知道‘玉龙美豪客’,你就该知道一旦等‘玉龙美豪客’出了手,那滋味是怎么样!”
“一阵风”董平头一低道:“严大侠,我来自武当。”
严慕飞道:“这我知道,我问你是谁让你跟踪‘金花门’的人?”
“一阵风”董平道:“严大侠,是我自己。”
严慕飞淡然说道:“阁下!”
“一阵风”董平忙道:“严大侠,我说的是实话。”
严慕飞抬手按上了他肩头,他机伶一颤,连忙摇头,白着一张脸,颤声说道:“严大侠,您手下留情!”
严慕飞道:“可以,但是你要实话实说!”
“一阵风”董平低下了头,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
严慕飞道:“阁下,除非你实话实说,否则你是逃不过的!”
“一阵风”董平没有说话,也没有抬头,他低低呻吟了一声!
严慕飞道:“阁下,别耽误了……”
他脸色陡然一变,用那只手按在“一阵风”董平肩头的手,飞快地托起了“一阵风”董平的下巴!
“一阵风”董平牙关紧咬,脸色泛青,两眼微翻,眉头紧皱着,看样子十分地痛苦!
卫涵英一惊,急急喝道:“慕飞,他服了毒!”
严慕飞收回了手,董平的头垂了下去,身子往后一仰躺了下去,严慕飞摇了摇头,叹道:
“是的,我没有想到,来不及了!”
卫涵英陡汤双眉,冷叱说道:“你想死不是吗?我让你死!”
杨掌便要劈下!
严慕飞忡手一拦,道:“算了,涵英,他没有多少时候了!”
地上的“一阵风”董平,突然开始了滚翻,两腿乱蹬,双手乱抓,抓起了石头,也抓起了土,十根指头都破了,可是他还是不住地抓,嘴里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严慕飞道:“阁下,你不值得,我补你一指吧!”
手起指落,虚空点上了“一阵风”董平的死穴,董平两腿一蹬,立即寂然不动,那死相,仍是够惨的!
卫涵英冷笑说道:“好狡猾的东西!”
严慕飞道:“他宁死不吐实,嘴里预置有毒药,狡猾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在上者,此人更狠毒阴绝!”
卫涵英道:“好好的一条线索。”
严慕飞道:“这跟斗栽得不轻,我竟没想到。”
城里,那茫茫夜色中,一条矫捷人影如飞掠了过来!
严慕飞当即说道:“涵英,他找不着咱们,折回来了!”
话声刚落,那人影突然刹住身形,停在距城墙数十丈外的一处民房瓦面上。
卫涵英道:“慕飞,他看见咱们了!”
严慕飞道:“恐怕他看不清楚咱俩是谁……”
话锋一顿,嘴唇一阵翕动。
只听那人影一声轻呼,身形闪电拔起,天马行空一般扑了过来!
卫涵英道:“你传音告诉他了?”
严慕飞微微点了点头!
那人影如飞星殒石般射落城头,正是那‘金花门”门下的一龙,锦袍美少年金玉龙。他落地躬身:“见过严大侠!”
严慕飞含笑答礼,道:“不敢!辛苦,累得你住城里空跑一趟,我很不安!”
金玉龙道:“我向‘穷家帮’保康分舵打听二位的所在,刚到客栈去过,只当是二位已经走了,却不料二位在这儿。”
转望卫涵英道:“这位莫非是卫姑娘?”
卫涵英含笑点头,道:“正是卫涵英。”
金玉龙忙施一礼,道:“门主命我代问卫姑娘安好!”
卫涵英道:“谢谢,贵门主也好!”
金玉龙道:“谢谢您。”一指地上“一阵风”董平的尸身,道:“严大侠,这人是……”
严慕飞笑了笑,道:“他是在暗中跟踪监视你的。”
金玉龙愕然说道:“严大侠,您这话……”
严慕飞道:“贵门主往保康来犹在数里外,我就已接获‘穷家帮’保康分舵弟子的报告。
我认为贵门主是找我来的,也认为贵门主一定跟朱棣的人碰过了头,由是我推测他们必会派人在后跟踪监视,所以我跟卫姑娘离开客栈等在这儿拦截,果然,此人被我等上了。”
金玉龙脸色微变,道:“这么说来,他是官家中人?”
严慕飞道:“他在没实说之前,咬碎预藏在嘴里的毒药自杀了,不过我认为他必是朱棣的人派来的!”
金玉龙霍然一震,道“谢谢您,要不是您……”
严慕飞含笑说道:“别客气,如今算得上是一家人了,贵门主现在何处?”
金玉龙道:“门主带着他们在一里外一处树林中等候,所以没亲自来,就是怕被他们发现,却不料他们仍然……”
微一摇头,道:“好厉害,看来门主是低估了他们!”
严慕飞道:“朱棣的人都是成名多年的高人,一个个诡谲奸诈足智多谋,是不容低估的。
贵门主派你来有何任务?”
金玉龙道:“就是让我来向您禀报这次在武当跟他们碰头的事!”
严慕飞道:“我并没有料错,朱棣方面跟贵门主碰头的人是……”
金玉龙道:“就是锦衣卫指挥使陆谳!”
严慕飞呆了一呆,道:“怎么,是陆谳?”
金玉龙点了点头,道:“是的,就是他。”
严慕飞眉锋微皱,道:“没有别人了吗?”
金玉龙道:“门主单独跟陆谳见了一次面,并没有听门主说还有别人!”
严慕飞道:“他们是够机警的,陆谳怎么说?”
金玉龙道:“别的没说什么,他只把您二位的去处告诉了门主,让门主前来追杀您二位。”
严慕飞道:“那册秘笈呢?”
金玉龙道:“听陆谳说,事成以后再给。”
严慕飞道:“给,他们倒是不敢不给,而目前我是无法知道到底还有哪些人?”
卫涵英道:“那并不要紧,他们也隐藏不了多久的!”
严慕飞道:“那当然不如现在就知道他们的藏处。”
目光一凝,望着金玉龙道:“贵门中人都齐了吗?”
金玉龙道:“是到齐了,除了绿玉外,可以说是全来了。”
严慕飞道:“绿玉姑娘没来?”
金玉龙点头说道:“是的,她在辉县很好。”
严慕飞“哦!”地一声道:“你想必是到辉县去过了?”
金玉龙俊面一红,道:“是的,我刚到辉县就接到了门主的召唤!”
严慕飞微微一笑道:“绿玉姑娘的蛊毒解了吗?”
金玉龙道:“您的大恩,早已经解了。”
严慕飞道:“那就好,我在此祝福二位!”
金玉龙红着脸道:“谢谢您,我也祝福您三位。”
显然他是知道严慕飞跟他门主的关系了。
严慕飞只觉脸上一热,道:“谢谢,贵门主那儿,我跟卫姑娘不打算去了,请回去告诉贵门主一声,就说我跟卫姑娘明天一早动身往长安去,目的在长安城里那家五陵武术馆!”
金玉龙忙道:“您是要……”
严慕飞点了点头,道:“这是我退出武林之前的最后一件事了。长安事了,我跟卫姑娘会折向宛平,目的是宛平金家!”
金玉龙道:“我听明白了。”
严慕飞道:“时候不早了,为免贵门主挂念,我不久留你了!”
金玉龙道:“我这就回去,您二位请保重。”
一躬身,脚身掠起,射向城外!
望着金玉龙的颀长身影消失在城外茫茫夜色中,严慕飞摇头轻叹,道:“情,这个情宇,古来儿女们,哪个能免?”
卫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你是指……”
严慕飞道:“你没听见吗,玉琼一解散了金花门,他马上赶去了辉县,只因为绿玉姑娘在那儿。”
卫涵英道:“他比你多情!”
严慕飞一怔,道:“怎么说,涵英?”
卫涵英道:“且不提你我的当年,眼前玉琼近在咫尺,你都不去看看她!”
严慕飞脸上一热,强笑说道:“你记得秦少游在他那阙《鹊桥仙》里怎么说的?”
卫涵英道:“你倒很会……”
严慕飞道:“秦少游说的很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胡暮暮!离短会长,往后的日子长远,长沟峪一修三好,只羡鸳鸯不羡仙!”
卫涵英甜在心头,红了娇靥!
“好贫的嘴,你也不怕害躁!”
严慕飞笑了,笑声中,双双腾身而起,凌波飞仙一般地掠回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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