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什么”天佑帝不以为意笑笑,“真要好,就不该留下尾巴被人堵住。”
魏文昭和气笑笑,仿佛真的闲聊一样:“陛下这话说的,明王要是有您一半养气谋局的功夫,那也不是个孩子了,到底年少还得您看顾。”
拍马屁的话谁不爱听,尤其那句‘到底年少还得您看顾’,天佑帝特别爱听。人就是这样,纵是皇帝又能怎样,越老越怕老,说他孩子小,不就是说他还得好好活着吗?
不过天佑帝到底是做了二十多年皇上的人,脑子还是清醒的,随口闲聊到:“仔细想想,宜王倒更合适帝王之尊。”
魏文昭慢悠悠,外松内紧跟在天佑帝身后,他不太明白天佑帝为什么忽然对宜王有兴趣,难道宜王那边有什么行动?
“宜王这孩子,只一条就比明王太子强,那就是稳,稳也是一种养气功夫。”夸完儿子,天佑帝开始分析朝野情形,“大虞现在国富民强,和邻国贸易日益加强,更需要一个稳健的帝王。”
说到这里天佑帝回头跟魏文昭开玩笑:“说到贸易,还要夸你家夫人。西域诸国在先帝手上打过几场仗,把人赶走后,边境虽然安宁几十年,但贸易不通,有些好东西到不了中原之地,比如退烧油。”
魏文昭连忙拱手弯腰:“陛下谬赞。”
天佑帝笑笑,戳破魏文昭那点谦虚:“谬不谬,你自个儿心里清楚,朕只是不明白,济国夫人店里遇到麻烦,怎么不跟你说,反倒找庆郡王?”
“少拿你朝堂上那一套糊弄朕。”天佑帝笑着补充一句。
魏文昭拱着身想了一会儿,苦笑道:“微臣哪里敢隐瞒陛下,只是原因太丢人说不出口。”
看着自个能吏愁眉苦脸,天佑帝抛下自家烦心事,颇有兴趣关心别人家倒霉事:“说吧,怎么回事。”很有些你不开心,但可以让朕乐呵一下的意思。
“其实……”魏文昭做出一副脸红羞愧,不好意思的模样“其实异宝阁的麻烦,是微臣安排周志通弄的。”
“什么?”天佑帝当自己听错了。
“还有燕州剑兰马场,微臣去兵部打招呼,让他们压着不给签章。”
“?”天佑帝。
魏文昭好像羞愧的脸都没处放:“还有运河上的茶叶,也被微臣让人拦住刁难。”
天佑帝意有所指笑了笑,很有经验:“跟你夫人闹矛盾了?”
魏文昭羞愧模样,拱手到脸前:“微臣哪里敢和她闹矛盾,是她要把微臣赶出屋子,微臣没辙这才给她找点小麻烦,谁知道人家根本不搭理微臣,自己把问题解决了。”
天佑帝好气又好笑:“你堂堂正二品尚书,连自己夫人都搞不定?”
魏文昭一幅落魄模样,苦笑:“还不是为了当年吕家的事,她一直不肯原谅微臣。”
所以陛下,您能不能不理会青娘的事,让微臣再次掌控她?这是魏文昭的未尽之意。
天佑帝不是不明白魏文昭的未尽之意,可惜他不能答应。
没错,当年因为吕家,魏文昭才能来到自己身边,才能用才华和细致平稳打动自己。封他做钦差平冤狱、兴架田,才能让大虞国库丰盈,国势蒸蒸日上胜过先前上百年。
可褚青娘如今也有大用,不说她牛痘之功,让天佑帝无法坐视不理,就是开通西域商路,连通西域十六国,这对大虞国运昌隆也很重要的。
因此天佑帝略一沉吟,没接魏文昭话茬,继续唠家常一样说别的:“你们这几年不是很好,天天腻在一起还多了一个孩子。”
魏文昭撩起眼皮,迅速瞥了天佑帝一眼,确定皇上不想偏帮他,脸上愁苦减去几分免得皇上反感,语气也轻松几分变成自我调侃。
“好什么,微臣都做了三年和尚了,幼子也是微臣当年封了映霞苑,胁迫来的,青娘根本不搭理微臣。”
“……”天佑帝是真楞住了,半天好笑又好气,拍了魏文昭一巴掌,直接给帽子拍歪,“你可真给朕长脸,啊?堂堂正二品尚书,竟然做出强迫女子的事。”
天佑帝拿食指点了魏文昭半天:“你让朕说你什么好,身居高位长得又俊俏,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实在不行换一个不就完了?”
魏文昭扶好帽子,拱手后退两步:“天下什么样的女子都有,可那些女子哪个能比的上青娘才干魄力?”
天佑帝品了品褚青娘这几年做下的事,朝中命妇那么多,的确没人做到她那一步。
“行,你喜欢你就慢慢守着。”
君臣两话题,慢慢岔的越来越远,魏文昭小心翼翼控制话题,确保天佑帝心情轻松愉悦,而不会想到宜王。
只是他不想,不代表褚青娘能放任他,随意在天佑帝耳边嚼舌根。
“陛下,宜王求见。”天佑帝身边大太监,忽然接到内侍消息,躬身启奏到天佑帝面前。
天佑帝回头对魏文昭笑道:“刚还说平儿,平儿就来了。”转头对大太监笑道,“宣。”
很快宜王一身清爽却不失低奢便服,脚步稳健迎面而来:“儿臣叩见父皇。”
天佑帝笑着叫起:“朕刚还和你岳父说起你。”
“景平见过岳父。”宜王抱拳微微欠身。
作为皇子,其实宜王完全没必要给魏文昭行礼,并称一声岳父,他这么多年都是叫魏卿,好点就是一声魏大人。
今天却在天佑帝面前谦逊亲和,魏文昭没时间细思,第一反应就是避开,然后举手回礼:“王爷客气。”
这是最敏锐的直觉反应,宜王想在天佑帝面前展现稳健知礼,他却不敢在人家老子面前,跟人家儿子托大。
说什么在民间是亲家,天家永远是天家,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天佑帝果然对魏文昭的识趣很满意,不过他更满意宜王亲和知礼,这说明什么,说明他家教好。
“平儿今日怎么想起进宫请安?”天佑帝笑容慈爱和缓许多。
宜王笑着挥挥手,贴身大太监刘安,小碎步弯腰过来,双手托着一幅卷轴。
宜王拿过来展开,笑着给天佑帝看:“儿臣偶尔得到一幅张旭草书,知道父皇喜欢,就赶着进宫进献给您。”
草书天佑帝确实偏爱张旭,听了很高兴,就手打开仔细端详,宜王在旁边虚指着赞叹:“您看这笔势如龙蚪冲霄,笔意雄健……”
魏文昭欠身在后边,嘴角含笑听宜王说话,心却极速盘旋。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很少进宫的人,在自己进宫时,立刻跟着进来并且献上张旭真迹?
张旭的真迹是那么好得的?就是陛下自己也不过藏了十来幅。又是褚青娘,除了她,宜王去哪里弄来这么难弄的东西。
“魏爱卿觉得怎样?”天佑帝问。
魏文昭立刻凑过来仔细端详:“看这印章倒不像是假的,也是难为宜王,这东西可不好搞。”
不说宜王一片孝心,却说这东西不好搞,他却能搞到,暗指宜王比天佑帝还手眼通天。
宜王嘴角笑意不变,抬眼看向魏文昭,眼神似乎平稳,又似乎有所深意,语调也很和缓,似乎听不出魏文昭话中隐含的挑拨。
“不过凑巧有人送到集雅阁换钱,我想着父皇喜欢就送来给父皇品鉴。”
天佑帝又恋恋不舍看了一眼,才让自己身边人收走:“这么说朕倒是沾了儿媳妇的孝顺。”
集雅阁是魏思颖的陪嫁。
魏文昭急忙揖手:“她小人家家不过闹着玩,倒是侥天之幸,能遇到陛下喜爱之物。”
天佑帝让人收走卷轴,缓缓抬步往前走,宜王顺势走到侧边,小心用手扶着。
“说起来,倒是最终受了济国夫人的惠处。”天佑帝慢悠悠说着,又想起之前话头,只是碍着儿子在身边,没有明说,只拿话点魏文昭。
“好歹你也是济国夫人夫君,以后多少护着些自家夫人,别让人欺负的生意做不成。朕还等着能和西域十六国国书、贸易往来,济国夫人可是其中牵头人。”
“是,微臣明白”魏文昭停下脚步深深揖手,皇上警告他不许再捣鬼。
宜王瞥了一眼魏文昭,扶着天佑帝笑道:“父皇转了许久,怕是有些困顿,前边就是儿臣母妃的凝香阁,不如进去歇歇脚小憩片刻?”
……
魏文昭停在原地,看宜王扶着天佑帝渐渐走远,嘴角含笑袖里的手却微微握成拳。
“魏大人?”旁边太监小心催促,魏文昭对太监笑了笑,转身往宫外走,一边走一边闲聊似的:“宜王最近常进宫?”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随便问问就知道,太监笑道:“倒也没有特别多,只是陛下最近喜欢凝香阁安静娴雅,偶尔过去歇歇,就常碰见宜王殿下。”
原来是母子联手,魏文昭笑着从袖里掏出一个银裸子,塞到太监手里。
魏文昭出宫不久,街上碰到明王骑马进宫。臣子碰到皇子亲王,理应下轿行礼。
魏文昭当街行礼,明王很客气下马扶起,只是扶时明王有些焦急低语:“大人,父皇那里该如何挽回?”
其实天佑帝说的不错,单论一个稳字,太子明王都比不上宜王。
魏文昭笑着谢恩,迅速而轻快的低语:“微臣要是殿下,就不会这会儿去陛下面前讨不自在。”
“可是宜王弟……”明王迟疑片刻,忽然心生猜忌,“莫不是魏大人看中宜王弟是你女婿。”
魏文昭极轻快的颦眉,这还没怎样就猜忌自己!
明王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描补:“魏大人当然不会,否则当日也不会主动暗示本王。”
这样多疑小心眼的人,魏文昭抿了半口气,笑道:“王爷明白就就好,微臣今日已经替王爷描补过,殿下还是在家中静候消息,此时一动不如一静。”
明王好歹也是斗倒太子的人,很快明白自己犯了大忌,松开魏文昭,两人假模假样笑谈几句也就散了。
魏文昭回到府中,例外没先去映霞苑,而是去了自己的书房。他有些身心疲累,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不是一句空话。
每一次陪王伴驾他都是集中十二分精神,做足十三分功课。年轻时精力充沛不觉得累,现在却常常觉得有些累。
可身体和精神的疲累,掩不住心事重重。家里妻子、女儿、儿子都和他不是一条心,甚至处处唱反调,明王短处又一天天暴露出来。
魏文昭站在“耐心”两个字面前,这幅字写了三年多,三年多他一心对褚青娘,却没有分毫作用。
青娘,你的心难道是石头做的?
魏文昭伸出手,抚在“心”字上边,眼中有伤痛有疲惫,桃花眼也少了年青时的熠熠生辉。
“青娘,你到底怎样才肯回头,我有些累了,你知道吗?”
半晌,魏文昭收回手闭上眼,负手在后,朝中还有许多事等他运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