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王府主屋,一干勋贵夫人着锦佩玉、花钿步摇谈笑的热闹。其中以邓文兰最活跃,毕竟她和宜王妃、褚青娘有过别样交情。虽然当年姻缘不成,但褚青娘愣是让两人关系更为亲近。
“不管,这事儿我就赖定褚夫人了。”邓文兰笑着霸道宣布。
黄夫人逗趣:“你怎么赖?”
邓文兰做出个手背叉腰、街头泼辣媳妇模样:“我儿子娶不到媳妇,我就去异宝阁门口天天哭!”
邓文兰这么赖不无道理,要说谁对京城一众贵小姐夫人最了解,非褚青娘莫属。毕竟锦绣庄的衣料,最受小姐夫人们喜欢。而能受这些人欢迎,就是因为褚青娘太了解她们。
而异宝阁,是褚青娘去年开的店铺,专门提供西域珠宝、香料。上下三层,进去便是异域华丽的装饰和熏香,走猎奇路线。
褚青娘笑:“想我出手简单啊,先照顾我三桩生意。”
屋里一众夫人大笑:“褚夫人真是生意人,咱们谁没去照顾三桩五桩七桩八桩,那这以后满京城儿女官司,都落在褚夫人头上。”
“你个没良心的,十桩都照顾过了,这会儿又要三桩?”邓文兰笑骂一句,想想又噗嗤乐了,“行啊,等你给我儿子说到媳妇,我和亲家商量,聘礼、嫁妆都找你褚青娘行不行?”
褚青娘笑的不行:“这么好的事,那我可得赶紧了,不过你先等等,我先去办个官媒,一桩婚事还有二两银子呢。”
“你个死要钱的!”邓文兰气笑,扑过来拧褚青娘腰里软肉,一众夫人笑得东倒西歪赶着帮忙。
也有帮衬邓文兰压褚青娘的,也有帮褚青娘回击邓文兰的。不过压倒性胜利还是邓文兰一方,谁让褚青娘平日‘赚了’大伙银子,这会儿‘不报仇’,更待何时?
魏思颖笑盈盈闪开身看着,虽然她位尊,但和母亲一辈相比,到底是晚辈。
其实魏思颖是羡慕的,能如母亲这样,把生意做成故交真的是本事。不管是怀安县的脚夫、官差,还是京城贵妇王妃,所有生意在母亲手里,最后都能做出浓浓的人情味儿。
夫人们闹了一阵儿,想着人家母女有体己话说,也就寻个由头相携笑着去花园听书看戏,魏思颖笑着让身边宫女仔细伺候。
一时间屋里再没旁人,魏思颖依偎到褚青娘怀里,撒娇感激:“娘,谢谢你。”
褚青娘眼里露出慈爱,摸着女儿顺滑鬓发:“跟娘说这些做什么。”
魏文昭在外边实在笑的脸酸,看过外孙,和宜王打过招呼后,去主院找妻子女儿,刚好碰到相携出来的众位夫人。
众位夫人看到这位俊美依旧的探花郎——吏部尚书,神色就有些微妙。她们都是有经历的人,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对于这位抛弃发妻,搭吕家梯子,又割舍吕文佩的尚书大人,不齿是肯定的。
谁家倒八辈子霉,才能碰上这么一位姑爷。
但见面依旧是笑吟吟的:“魏大人”都是矜持颔首示意。
魏文昭抱拳微微欠身:“诸位夫人好。”魏文昭在朝中自然是实权重臣,跺跺脚朝堂都要震动的。
但论品级……正二品伯爷,在这群动辄侯夫人、国公夫人面前,最次也是伯夫人面前……他的品级就还低一点。
按礼仪,魏文昭一手背后含笑目送诸位夫人。
锦绣成团的夫人们走出七八步,忽然有个人捉狭:“哎,我忽然发现魏大人,没有褚老板品阶高!”
就有人凑趣噗嗤笑,但没人再评论,恶心一下也就够了,毕竟又没交恶,谁会好端端去惹跺跺脚,朝堂都会震动的男人。
但也够魏文昭一滞了,他也才发现,褚青娘是御封一品济国夫人,有封号的一品国夫人,比他高了足足两阶多。
哼,魏文昭心里冷笑‘褚老板’?平日里‘褚夫人、褚夫人’叫的热闹,在他面前却是‘褚老板’难道叫声‘褚老板’褚青娘就不是他夫人了?
真是女人的弯弯绕肠子,成不了气候。
魏文昭拂袖走进主院,主院并没人伺候,想必都出去忙碌了。魏文昭不以为意撩袍上台阶,屋里传来母女两窃窃私语。
“这次二弟的事谢谢娘,没让我出面对上父亲。”
是魏思颖的声音,魏文昭不由凝住脚步细听。没听见褚青娘声音,就听见魏思颖继续说。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跟父亲很像冷血又自私。”
“傻孩子,能说出这句话,就说明你不是冷血自私的人。”
“可是知道母亲自己解决了童儿的事,女儿真的松了一口气。”
屋里静下来,魏文昭暗暗收拢手指,思颖觉得自己冷血又自私?他爱着护着长大的女儿,觉得他冷血自私?
心像是被沾了盐的手指点了点,说不上难受,却绝对不好受。
屋里又悠悠响起褚青娘的声音:“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养你一十六载,虽然不敢说放在手心疼着,可也护你衣食周全,请先生教你礼仪,在你祖母苛待你时,把你送到吕氏院子。”
屋里不知母女两神情,只是再次安静下来。魏文昭站着一动不动,往昔岁月一一浮到眼前。
吕氏进了家门,千金小姐魏家的指望,自然高高捧着。魏母笑的通情达理,将到手不久的中馈交到新儿媳手上,自己带着一对孙儿退居后院。笑言:“人老了,就喜欢孙子,不给小两口添麻烦。”
可日子不久思颖日日受责骂,以至于捶打。魏文昭想不明白,明明曾经那么疼爱的孙女儿,现在母亲不在了,不是更应该怜爱?
说了几次,阻止了几次,魏母忽然爆发:“以前在褚家,褚青娘横挑鼻子竖挑眼,明明只是个儿媳妇,中馈却从没想过谦让我,一点孝敬的心都没有,怎么不见你说一句?”
当时的魏文昭很愕然,他想到褚青娘一针一线替母亲缝制的衣裙;想到褚青娘心思百出,揣测母亲口味做出吃食端到母亲面前。
当时他说:“可你的衣裳、吃食,都是青娘亲手做的,你不是都赞不绝口吗?”
魏母冷笑:“不说喜欢,难道说不合我意?”
“可这和颖儿有什么关系?”
魏母大怒:“我为你受了那么多委屈,她娘为什么就一点委屈不能受?”
原来是迁怒,魏文昭百般无奈,只能将女儿送到新婚妻子的院子,儿子也不敢让母亲带,让许松年带着。因为许松年真的疼爱褚青娘留下的一双儿女。
屋里褚青娘揽着女儿,一手抚着女儿鬓发,仰头望着青蓝花梁栋,神色悠悠伤怀:“娘常常后悔,后悔当年一时冲动,丢下你离开魏家。”
魏思颖靠在母亲怀里,感受母亲怀里温热,听着她心脏一下下跳,只是眼睛慢慢红了,眼泪雾一样弥漫在眼里,凝聚成泪水默默两行。
她记得,她穿着红底黄花袄裤,被奶奶死死抱在怀里;她记得,五岁的她哭的撕心裂肺,伸长胳膊要娘,可是她娘回头看一眼她,走了。
褚青娘揽着女儿,仰着头眼圈红的发湿,可是哭又能补偿什么?又能挽回什么?
“颖儿,这么多年你还恨娘妈?”褚青娘忍着心痛,问出她最怕的问题。
魏文昭在屋外愣了下,他不知道褚青娘这一刻什么神情,心有多痛,但他只听那饱含痛苦的微微颤音,心就跟着一疼。
原来当年青娘那么痛吗?
魏思颖在娘怀里摇了摇头,泪水滑过鼻梁又滑回来:“以前恨过,很恨、很恨。后来娘开解我,我又去了怀安,听了娘的故事,见了很多很多悲欢离合。”
“人一生谁能从头至尾冷静理智?没错,当年最好的选择,是和父亲对峙,要褚家一半家财带我回陈阳。可母亲实在太爱父亲,心碎之余只想赶紧离开,那有心再多看父亲一眼。”
“父亲还想挽回母亲,他大约永远不知道,当年决绝而去的母亲,心碎了也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屋外魏文昭眼中泛出赤红,不会的,他一定能找回青娘的爱,用耐心体贴一点点黏回青娘的心。
屋里魏思颖从母亲怀里爬出来,抬手抹掉褚青娘脸上的泪:“娘,我能明白你那一刻心碎。”
可是谁理解一个五岁小女孩儿,忽然失去母亲的惶恐害怕?
褚青娘抬手捧住女儿的脸,用拇指抹去魏思颖眼角的泪:“终是娘对不起你。”
魏思颖在泪水中笑出来:“娘已经尽全力对我好了,娘不欠我任何东西,娘待我只有好的,这辈子我还不完,下辈子我还做您女儿。”
泪水成为过去,魏思颖笑道:“而且这件事明明是父亲错在先,如果不是他背弃盟约,您怎么会抛下我?而且……
屋里魏思颖轻轻笑了一下,笑容说不出什么意味:“他一直不明白,他的选择凭什么要您让步。”
我的选择?如果当年我没有选择吕家,你能成为王妃?魏文昭心里不悦,有心进去教训女儿,又想到自己悄无声息听了半天,到底不是君子所为。
想了想转身准备离开,又听到魏思颖说到:“成儿三岁该分床了,父亲大约也不能再住在主屋了吧?”
!
魏文昭竖起耳朵,屋里传来褚青娘淡淡的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