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 43 章

一颗莹白的鸡蛋,在眼皮上揉搓滚动,地上站的小丫头宜儿担忧的看着:“谭妈妈行不行,不然奴婢再去要一颗?”

谭芸芬取下鸡蛋,对着铜镜照了照眼睛,还是能看出眼皮微微红肿。把鸡蛋抛进盘子,谭芸芬既不知道是恼还是怒,也不知道是对着鸡蛋生气还是别的生气。

“再去煮两颗……”谭芸芬顿了一下“煮四颗来。”保不准奶奶眼睛哭成什么样了。

宜儿机灵一回,问道:“是要给夫人多煮几颗吗?”

“什么夫人!”谭芸芬把手上梳子‘啪’拍到梳妆台上,“咱们院里只有奶奶,没有什么狗屁夫人,记住没?”

“是、是、是,奴婢记住了”宜儿吓了一跳,小心肝都跟着颤了颤,谭妈妈向来和蔼,小丫头们犯错也很少动怒,今天却这般暴躁。

再不敢耽误,小丫头脚底抹油溜了。

该死的魏文昭,杀千刀的狗贼,不得好死的烂男人,老娘祝你早日从脚烂到头。

祝你嘴上出疮肚里流脓,谭芸芬恶狠狠骂了几遍,还是觉得不解气,实在是她在街巷里学的骂人话太少。

骂一层,捡起鸡蛋在眼皮上揉一层,眼看东方微微泛明,谭芸芬凑到铜镜前仔细查看,觉得还是看不过眼,又拿粉扑子多扑几下,才犹豫的捏着两颗鸡蛋去上房。

上房魏文昭早就走了,安安静静和往日似乎没什么区别,就是气味不再是单纯花木香气,总隐约浮动着什么男人……

谭芸芬皱眉,恶狠狠扯了帕子掩鼻。

“是阿谭吗,进来吧。”卧室传来褚青娘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谭芸芬顾不上厌弃,连忙揣着鸡蛋进去。

和往日一样,褚青娘已经靠床头坐起来,谭芸芬直扑过去:“奶奶~”关切的双眼直在褚青娘眼中扫来扫去,就怕奶奶伤心想不开。

褚青娘微微一笑,和往日一样:“掌灯。”

谭芸芬不放心,一双眼还是紧盯着褚青娘观察,主子眼里除了平和,还有回馈给自己的欣慰以外,没有别的任何情绪,好像昨晚什么也没发生。

“掌灯吧,我没事。”褚青娘安慰自己的忠仆。

谭芸芬惊诧的发现,主子似乎真的没有任何影响,没有怨恨、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连被狗咬那种愤愤感都没有。

就是往日一样平淡缓和:“快去吧,待会儿童儿该来请安了。”

“是……”虽然弄不清主子为什么这样平静,谭芸芬一颗心到底好过些,顺手放下鸡蛋去桌上点灯。

褚青娘瞟一眼床边莹白幽幽的鸡蛋,眼神一瞬冷漠,好像看的不是鸡蛋而是某人。

一切又都和往日一样,谭芸芬照顾青娘起身,珍儿负责热水,小丫头们进来洒扫,刘嫂提着妆盒进来给主子梳头。

不一会儿童儿进来,小孩儿看起来似乎挺高兴,进来就娇娇叫母亲:“娘~童儿不小心把手蹭破了。”

褚青娘连忙侧身拉过来看,食指根血淋淋,还有新血往出渗:“怎么会这么严重?”青娘心疼坏了,这得多疼!连忙吩咐人拿药粉过来。

童儿娇娇的环住褚青娘,温馨熟悉的味道,让心口立刻涌上疼痛,泪水忍不住涌出,娘为他受委屈,他却护不住娘。

抱着娘蹭了蹭,在人看不见的地方蹭掉眼泪,褚童娇声道:“不小心磕到桌沿儿了,看着厉害其实不怎么痛。”

“怎么可能不疼?”那样血皮一片,看的青娘心直抽抽。

“不疼”童儿只有心疼,只有恨,真的不觉蹭破伤口有多痛。

是的,伤口是褚童早上故意蹭破的,只为褚青娘发现不了牙印。

褚童藏在褚青娘腰腹间,再次小心蹭掉冒出的眼泪,忍着心疼问:“童儿不痛,娘痛不痛。”

“傻话,娘又没磕破怎么会痛。”

“娘不疼就好。”只要娘不痛就好了。童儿使劲忍住眼眶酸涩,可是眼泪不是你能忍,他就能忍住。

珍儿匆匆拿着瓷瓶过来,拔开塞子:“奶奶药来了。”

褚青娘把童儿从怀里捞出来,看到的就是眼眶红湿的孩子。真是拿孩子没办法,褚青娘爱惜的嗔声:“还说不痛,看看都哭了。”

褚童不好意思笑笑,低下头:“哥哥说男子汉不哭。”

青娘笑的无奈:“是,哥哥说的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仔细给孩子清洗伤口,撒上药粉。

童儿定定看着母亲侧颜,把她的温柔牢牢记在心底,做成一个小小温暖的窝,把自己的心放进去再不拿出来。

他的世界只要有母亲就够了。

母子俩吃完饭,打发孩子去学堂,朝阳一点点爬过屋顶,金色阳光照亮小院。屋里已经擦拭清扫一净,淡淡的花木香在屋里飘荡,缕缕朝阳给各式家具染上金光。

褚青娘坐在桌旁一样样吩咐:“给庆王府递帖子,就说三子珍褚青娘亲自上门拜谢,问那天合适。”

“是”珍儿记下一笔。

“给唐家家主捎信儿,请他到钦天监那边卜个一个月后吉日,咱们好准备货物出发。”

“是”珍儿低头奋笔疾书。

“给其他六家家主送信儿,后日午时陈记酒楼,三子珍宴请诸位,共贺开通西域皇商。”

“是”

褚青娘还要再说什么,谭芸芬脸色不快进来:“奶奶前边小厮领了一个丫鬟过来,说是魏大人意思,伯府夫人按例两大丫鬟,奶奶这儿只有我一个。”

珍儿抬起头,伶伶俐俐反驳:“我不是吗,不用她来。”

谭芸芬带点子不忿,对褚青娘继续说:“奴婢也是这样说的,可那小厮说老爷说了‘夫人院里按例两大四小’六个丫头,他只安排这一个。”

褚青娘瞬间就明白了,魏文昭这是威胁她呢,必须收,不收,映霞苑全部丫鬟由他安排。

“知道了,让她先在院子外等着。”褚青娘吩咐完,继续对珍儿一一安排道:“让玲珑坊掌柜,给各家有生意往来的店东下帖子,三子珍荣升皇商,恭请诸位于五月初三,在范记酒楼共饮一杯,以感谢数年照顾。”

“是”珍儿又低头记一笔。

“慕雅阁那里,备一份礼,我要亲自上门。”慕雅阁是三子珍最初最稳固的客源。

“另外,唐百病最近有没有再来?”正说着谭芸芬打帘子进来,笑道:“可巧说曹操曹操到。”

也许是青娘太平静,也许是因为主子都不在乎,谭芸芬憋屈半晚上的仇,都淡了,觉得似乎不值没什么滋味。

因此谭芸芬又和往日一样,轻松自在:“奴婢刚出去,就有人送信来,说唐大夫又在门外折腾求见。”

说完,又想起以前可没人传这信,谭芸芬就憋火:“到底是夫人不一样了。”糟心玩意儿。

褚青娘直接吩咐:“药油再给唐大夫分一半去。”

“是”这次谭芸芬也不心疼了,就冲主子这份平静井井有条,她觉得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谭芸芬去内间分了药油出来,褚青娘又安排她:“去药房抓最好的避孕药回来。”

“……是!”谁要给那狗东西生儿子,犹豫不过一瞬,谭芸芬就揣着银子出门。

心里把要做的事儿,又仔细过了一遍确认无误褚,青娘才吩咐:“让人进来。”

“是”珍儿合上本子,对外招呼一声,不一会儿宜儿打开帘子,小厮领着一个十六七女孩儿进来。

褚青娘拿眼看:身材匀称,眉目周正,一双手交叠在小腹,垂眸敛眼,目光毫无飘忽之感。

“奴婢春桐见过夫人。”规规矩矩磕头,声音清晰恭谨。

褚青娘淡眼相看,倒为难魏文昭,不知从哪儿找来这个么中正平和,挑不出错儿的丫鬟。

“起来吧。”

“谢夫人。”

褚青娘特意留心了一下这女孩儿的五指,既不是小姐般娇纤,也不是粗苯,真真应得‘中庸’二字。

“我这里伺候没有别的,只是没有我吩咐,你不能踏入主屋一步。”

“是”春桐屈膝,似乎被告诫过什么,对褚青娘命令没有分毫质疑。

很不错的一个丫鬟,不急不躁,不缓不怒,最少比她的阿谭和珍儿都强。

魏文昭还是很强的。

“下去吧。”

“是”

褚青娘看春桐屈膝出去,起身对着镜子检查头饰衣裳,最后吩咐珍儿:“咱们去三子珍。”

开通皇商这么大的喜事,青娘却不见人影,商行、店铺,难免人心浮动,褚青娘要亲自去看看。

“是”珍儿手脚麻利收拾好东西,伺候青娘出门。

谭云芬拿了药油出府,正碰见唐百病在哪里急得抓耳挠腮,看见她就跟看见救星似的:“哎,这位大嫂能不能通传一声。”

谭芸芬笑:“不用通传了,我们奶奶知道您过来,奶奶说唐大夫要这个是为了研究,是为天下百姓造福,让我再给您分点。”

一句话窝到唐百病心里,说不出的窝心感激。

大虞讲究同行相忌,多少珍贵药方就因为独传,传着传着就没了。他为了那些宝贵的方子,不知道舍出过多少脸皮,从没见过褚姨娘这般大方的。

哦,不对,是褚夫人了,天天守在伯府门外的唐百病,就算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消息还是知道的。

珍而重之将药瓶收到怀里,对着伯府大门深深揖手,铿锵有力:“唐百病替天下百姓,谢谢褚夫人大度。”

谭芸芬笑着拦住:“别谢了,夫人说您这样的,才是百姓之福。”

“哎,得谢,得谢。”唐百病按着胸口瓷瓶,欢喜的很跟着谭芸芬一起走,

“你回去告诉夫人,以后有个头疼脑热只管找我,别的不说内外妇儿,就没有我不精通的,不是我吹,这京城敢这么说的,除了我唐百病也没有别人了。”

谭芸芬脚下一停,心思微动:唐百病确实是京城名医,不如让他给奶奶开服避孕药,绝对管用不伤身。

“怎么?还真有病人,谁啊?”唐百病好奇凑过来。

谭芸芬转念又一想,嫡夫人吃避孕药,只怕传出去不好。别的谭芸芬不懂,后宅那些事谭芸芬还是懂的。

这事在大小姐婚嫁之际传出去,没有半分好处,还是去药房可靠,反正她很少出府没几个认识的。

思量好,谭芸芬转脸和唐百病笑着岔开话题:“好端端谁吃药,唐大夫赶紧去忙吧。”

“成”唐百病其实更宝贝自己怀里药油,“有病再来找我,保管药到病除。”说完乐呵呵走了。

“谁一天想找你啊?”谭芸芬笑的无奈又嫌弃,当然嫌弃的是兆头不好。褚青娘说过,像唐百病这样的人,都是可亲可敬的。

谭芸芬随意在路上雇了一辆马车,绕了半个城抓药。保胎药、避孕药都是常见药剂,谭芸芬多花银子,买了几幅不伤身的提着出来。

刚出药房门就碰见个冒失鬼,差点撞在她身上,吓得她一个趔趄,药包差点飞到天上。

幸亏来人机灵,一把手抄了还给她,不停作揖道歉:“对不住,对不住您,家里有急病。”

来人看着神色慌急不似作伪,谭芸芬瞪了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抱好药包:“下次小心点,来这里的急病多了,撞到我没事,撞到病人怎么办?”

“您说的是,说的是。”来人还是不住嘴道歉。

“行了、行了,去吧。”谭芸芬没再为难,自己提脚走了。

马车走在京城街头,一路上各种叫卖声,孩子欢喜声、央求声。谭芸芬小心将药包护在怀里,怕马车颠簸给磕破了。

“哎!哎!小心,吁~”车外马夫忽然惊叫起来,然后就是一个急刹车。

车里谭芸芬不防备,肩膀撞到车上‘咚’一声,听着就很疼,可谭芸芬顾不得自己肉疼骨头疼,先把怀里药包上下左右翻看。

还好没事,没磕着碰着,就是挤的有点歪。

检查好药包,谭芸芬才听到外边车夫和人争吵,好像遇到碰瓷的。

谭芸芬将药包小心放到座椅车厢角,撩帘子出去看,果然一个泼皮样人物,抱着腿在地上哼哼。

马车夫在那儿脸红脖子粗:“我可没撞你,是你自己跑出来,这儿大伙都能作证。”

四周很快围上人,谭芸芬不愿节外生枝,从袖里掏出两粒银角子砸下去:“再不滚,请你应天府吃官司。”

泼皮见了银子,笑的见牙不见嘴:“还是这位奶奶大方,小人祝你开门见喜~”捡起银子跑的比兔子还快。

谭芸芬没好气白一眼泼皮背影,放下帘子回车厢,将药包仔细护在怀里:“走吧。”

“行嘞~”马车夫应一声,鞭子一甩,马车又吱吱呀呀往前走。

街对面二楼有个喝酒上头,到窗户边吹风醒酒的,揉揉惺忪醉眼,嘴里嘀咕:“难道爷刚才看错了?好像有人刚才动那个车窗了?”

又好像没有,晃晃装了七八斤水的脑袋,又被朋友叫回去喝酒。

谭芸芬回到映霞苑,褚青娘还没回来,她也不急自去厨下找了药吊子,到廊下支了火炉小火慢熬。

春桐看见了,从屋里出来含笑:“谭姐姐在忙什么,有没有奴婢凑手帮忙的?”

谭芸芬悠悠瞥她一眼,缓缓打着扇子扇火:“不用,魏大人的人,我们映霞苑可不敢支使,姑娘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

春桐被刺也不见怒,只是不远不近笑着套近乎:“谭姐姐这是给谁熬药?”

谭芸芬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缓缓打扇:“我给谁熬药,碍着姑娘什么事?”

再被刺一回,春桐抿笑不语了,自回屋也端了小板凳出来,手上拿着活计,不知是守着谭芸芬,还是守着药炉。

褚青娘这一出去,中午饭也没能赶回来,直到午后才回来。谭芸芬一直守着药,半步都没离开,见褚青娘回来立刻将药放进木盘。

却不提防春桐闪出来:“谭姐姐熬药辛苦,还是奴婢给夫人送进去吧。”

“不敢”谭芸芬带着三分怒意,斜了一眼春桐“不劳姑娘费心,只要姑娘别害我撒了药就行!”

春桐既不反驳也不强硬,嘴边带着三分恰到好处谦卑笑容,退到一边:“是春桐莽撞惊到姐姐。”

“哼!”谭芸芬瞪一眼春桐,自己去了上房。

春桐嘴边依旧三分谦卑,三分退让的笑容,目送谭芸芬将药端进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