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魏文昭早早备好香案、香烛,虽然心知褚青娘知道此事,还是让小厮去映霞苑通知接旨事宜。
辰末巳初宣旨太监如期而至,魏文昭领着妻、子四人跪拜接旨。圣旨之下褚青娘不再是伯府姨娘,而是永嘉伯府左夫人,兼皇商一员。
接完旨顾不上庆贺,魏文昭褚青娘送长子去了燕州邵家。邵家也是勋贵,唯一不同他们远离京城,还有镇守边关之责,因此家风严谨代代皆有将军。
魏文昭和现任靖北侯邵玄有几分交情,程万元在燕州来往生意,和邵家下边大小管事也熟。因此两人商议后,定下把魏思云送去沧州,和邵家子弟一起培养。
青娘拉着童儿的手,依依不舍看着街道尽头,人影月越变越小,最终消失在拐弯处。
魏文昭笑着安慰:“别担心有许松年跟着,还有两位护卫,不会有事的。”
就算有事又能怎样,孩子终归要长大,要走他自己的路,褚青娘微微颔首,领着童儿回府。
刚进院子,魏文昭快走两步,抓住褚青娘手腕,笑容里几分柔软,几分情意:“青娘到书房一趟,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褚青娘微微用力没挣脱,抬头看魏文昭淡声道:“魏大人自重。”
还是这么爱闹小脾气,魏文昭没辙一样,笑着松手后退两步:“走吧,就两句话。”
褚青娘大约知道魏文昭要说什么,也对,很多话早说清楚早了结,她不想魏文昭每天含情脉脉看着自己。
“童儿,你先回院,娘有几句话跟你父亲说。”
童儿看看爹娘,哥哥说不要参与大人的事,说他们在娘反而要顾及。抿抿嘴,童儿担忧的看了一眼母亲,乖乖揖手告退。
等孩子走了,褚青娘脸色完全变成淡漠:“魏大人,请。”
这么一本正经,真实可爱的紧,让人想在怀里怜爱揉搓,魏文昭抑住笑容,也一本正经伸手做出请的姿态:“请。”
只是他的一本正经里,含着没有完全压下去的笑容,看起来就心情不错的模样。
两人前后脚进屋,魏文昭说:“记得你以前爱喝茉莉花,我特意让人备下了,这会儿刚好温热入口。”
“茶就不必了,大人想说什么事直说,咱们并没有喝茶闲聊的情谊。”
想到误会就要解开,魏文昭耐心奇好,一边伸手斟茶,一笑温和道:“坐。”
褚青娘在桌子另一边坐下,魏文昭把茶水递到她手边:“为了名分的事,你跟我决绝多年,今天我帮你讨回来了。”神色温软中带着几分宽慰。
她在乎的是名分吗?褚青娘问:“就这件事?”
魏文昭笑着撩袍,在另一边坐下。袍子整齐搭在腿上,这是他心情不错的表现。
“还有,”
想到将要说的话,魏文昭生出几分甜意和羞涩,脸颊微微绯红,毕竟为了情爱使心机,实在不是丈夫所为。
可不这样剖心细谈,青娘只会一直怨恨自己。忍下那点点别扭,魏文昭脸色平复成往日玉白:
“当年我还你一巴掌,还不许你带走一分一毫,不是我气度小。家里钱财一向是你管着,我何曾过问过?”
“我……”一个‘我’字拉长,但又让人看不出是因为害羞停顿,仿佛像是沉吟一样,接着说下去“实在是你脾气太拗,我想折折你的脾气,另外用钱财逼你留下。”
一句话说完,魏文昭诚恳的看向褚青娘:“对不起青娘,当年让你受委屈了。”
“就这事?”褚青娘问。
这还不是大事吗?他们不就为这几件事,劳燕分飞夫妻别离吗?魏文昭看着青娘依旧冷淡,有些闹不明白,但还是应道:“是。”
褚青娘站起身:“婚姻不是儿戏,既然已经离弃,就是你我夫妻缘尽;至于那一巴掌,魏大人不必觉得抱歉,我扇你一巴掌你还回来,咱们互不相欠,我觉得很好;还有家财,那本来就是褚家留给两个孩子的。魏大人喜欢食言而肥,我褚家却是言出必践。”
魏文昭皱眉:“你还闹脾气,到底要闹得怎样?你不愿做妾,现在你是正二品左夫人,你怨我还你一巴掌,怨我逼你身无分文离家,我都给你解释清楚了。这么些年,我待你的心思从未变过,就算从怀安回来,你冷言冷语让我伤情,我也从未移情别恋过,你到底还要如何?”
褚青娘耻笑道:“魏大人真真好笑,痴心不变,只是娶了别的女子,和别人颠鸾倒凤之际,还要对另一个女子说恩爱不移。”
魏文昭觉得青娘简直不可理喻,站起来怒道:“我要借助吕家力量,当然要对人家女孩儿负责,难道要我娶回来往后院一扔,耽误人家姑娘终身?”
褚青娘耻笑:“是啊,魏大人真不负陛下所赞‘情义’二字,有情有义有抱负,真真文武楷模。”
褚青娘脸上神色全部收敛,只余冷漠平淡:“可惜我褚青娘不稀罕。”
该解释的都解释了,该说的都说了,可褚青娘还是油盐不进。魏文昭的心慢慢冷下来,眼睛对到褚青娘脸上,一点点寻觅,寻觅她神色中的爱与怨。
眼神平淡冷漠,没有一丝感情;
鼻子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情感;
嘴巴自然放平,没有一丝喜怒。
找不到,褚青娘身上找不到一丝情绪波动。魏文昭眼神慢慢由冰冷,变成冰雪一片:“褚氏青娘,你果然要和本官断绝关系?”
“是。”褚青娘答得干脆利落,绝无转圜余地。
这样的决绝,魏文昭察觉到自己心里有点堵,但他没有细究,只是淡淡点头:“本官知道了。”
褚青娘走了,魏文昭透过窗户,看向空荡荡院落。院子里两株松柏年深久远,树皮呈铁灰色,干硬裂开沟沟壑壑。
魏奇犹犹豫豫进来,看着魏文昭坚/挺孤独的身影,心里暗自叹息,他早说过让老爷不要招惹人家,如今情伤又能怨谁。
魏文昭负手窗前,看着松树裂开的沟沟壑壑,一条条分析目前状况:道理讲不通,冷落软化不了,剖心不能动摇……他真的拿褚青娘没有办法吗?
不,还是有办法的,谁的心没有弱点,更何况是褚青娘,一个天生心软的女人。
魏奇担忧的看着魏文昭,实在没办法,倒了一盏热茶端过来:“老爷喝口茶歇会吧,明天就要去吏部上任,您还有得忙。”
魏文昭为了挽回褚青娘,特意请了三天假在家。
魏奇含着担忧,把茶水送到魏文昭手边桌上:“奴才说过让您别招惹,就算一定要招惹也不能动心,您当时怎么回答得,您说您不是十八,也不靠话本过日子,如今……”
“如今怎样?”魏文昭冰冷双眼看向魏奇,冷声道“本官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冰冷下是怒火,魏文昭猛地端起茶一口咽下去,热茶顺着喉咙流下去,烫的心脏发痛。心脏四肢热血滚滚,像要燃烧的疯狂火焰,偏偏面上十分冷静。
“哎哎,烫啊,老爷!”魏奇手忙脚乱要夺茶盏,魏文昭却先一步‘砰’墩到桌上。
“吩咐蓝世玉,带兵封锁映霞苑,不许任何人出入。”
魏奇直觉道:“那二公子读书怎么办?”
魏文昭转眼冷冷看向魏奇,目光定在他脸上疤痕,一字一顿:“本官说了不许任何人出入,否则革职查办。”
老爷这是魔怔了吗?魏奇不敢置信。
魏文昭却还有命令:“吩咐吕颂,伯爵府不能有任何消息出入。”
那三子珍商行生意怎么办?老爷这是要疯。
魏奇看着魏文昭,看他冷硬中夹杂着决绝,仿佛背水一战走在,仿佛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是”魏奇嘴巴动了几次,最终什么都没劝,情爱二字只有当事人才明白。
映霞苑被封了,一封就是三天。燕州蒋家大掌事亲自登门,可连伯爵府门槛都没能迈进去。庆郡王身边大太监张来喜,亲自上门拜访,也不过被魏文昭几句哈哈送回去。
第三日傍晚,夜幕开始笼罩大地时,魏文昭负手进入映霞苑。
正屋已经点燃烛灯,只是明亮的白日刚过去,烛火显得黯然无光。
褚青娘冷脸问魏文昭:“你想作什么?”
魏文昭没有回答施施然坐下,翻开茶碗给自己斟茶,淅沥沥水声,仿佛滴打在心头,让人无端绷紧心弦。
褚青娘防备的看着他,魏文昭倒好茶尝了一口,感觉不错才放下茶盏:“再有七日,颖儿就该回来了,你说本官让吕氏帮她找一门好亲怎么样?”
褚青娘眼里瞬间冒出怒火,可是怒火从来不能解决问题,青娘盯着魏文昭压下火气,冰冷的看向桌前之人:“魏文昭你到底想怎样?”
“本官不想怎样,你我是夫妻,自当有夫妻之礼。”
“你做梦!”
魏文昭也不急躁,也不生气:“行,那咱们就这么办,你看本官是不是做梦。”说完也不强求,起身就准备离开。
“囚禁发妻,你想成为全城笑柄吗?”褚青娘问。
“全城笑柄?”魏文昭回头嗤笑,仿佛笑褚青娘有多不了解自己一样“我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你大可以试试继续倔强下去。”
魏文昭平静而冷漠的看向褚青娘:“成为笑柄又怎样,别人只能说我苦求不得痴情一片,但是颖儿回来就要说亲,你想他的父母成为全城笑柄吗?”
这节骨眼儿上,褚青娘怎么可能拿女儿一生幸福去赌。
魏文昭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三分嘲讽笑容,只是不知道嘲讽自己,还是嘲讽褚青娘:
“反正我是满京城皆知的‘情义君子’对发妻一片痴情苦求不得,做出些什么荒唐事也情有可原。”
褚青娘抿嘴,紧紧盯着魏文昭,这是嫌她那日嘲讽他。
“褚青娘”魏文昭抬起下巴,从上自下蔑视不自量力的妻子:“你应该知道,本官最看重什么,你最看中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从根本上你就输了。”
魏文昭最看中的是前程、家族,青娘最看中的是孩子。
“你可以在映霞苑慢慢想,本官能等,就是不知道颖儿和思过能不能等。”
“他们也是你的孩子!”褚青娘怒。
“是,没说不是,所以本官会让吕氏,给思颖安排门当户对的婚事,至于思过……”魏文昭一步一步逼近,脸上露出一丝恶意笑容,“反正本官孩子很多,还有思云、思华、思瑞,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这话的意思是褚青娘不答应,褚童就别想走出映霞苑去求学。用孩子的前程威胁她,竟然用孩子的前程威胁她!青娘死死盯着魏文昭。
屋里烛火暗红,没有带来光亮,只有雾沉沉擦不亮洗不净的昏暗。
魏文昭毫不避讳盯回青娘,伸出手,铁钳一样抓住青娘手腕,不容推拒带到床边。
“你可以不愿意,本官不逼你,只是你一天不愿意,思过一天别想出映霞苑。”
他不是在开玩笑,褚青娘从魏文昭眼里看出决绝。
思过还小,青娘可以坚持不妥协,可三子珍怎么办?三子珍等不起,商通西域等不起,将要回来的颖儿,也经不起满城风雨。
青娘被魏文昭,缓慢却坚定的按到床上,一头青丝若无根浮萍,洒落水面无处依存。
青娘冷冷看着他,语气平静冷漠:“魏文昭我竟不知道,你会卑劣至此。”
冰冷不带感情的声音,仿佛一把碎瓷渣,猛然间揉进魏文昭心里,鲜血如珠一颗颗渗出。
忍着扎心之痛,魏文昭冷脸对褚青娘说:“那你可以从今天开始,知道本官为达目的有多不择手段。”
即便是弱势,褚青娘也不肯示弱,一双凤眼像是浸了冰雪之水一样,凉浸浸看向魏文昭,看得魏文钊几乎想避开青娘目光。可是魏文昭知道不能避开,避开就是妥协就是失败,他必须驯服青娘。
声音冰冷,魏文昭脸上却露出点吊儿郎当神色:“怎么你想让本官用强?”。说完双手强硬不容置疑地,将褚青娘双手压到枕头上。
褚青娘冰冷,仿佛看死人一样盯着魏文昭。魏文昭却完全被青娘的身体曲线吸引,每一丝体香,每一个弧度他都曾经那么熟悉,那么喜爱。
漆黑的窗外,没人发现有个孩子离开。褚童回到自己屋,拳头塞进嘴里,堵住所有呜咽。他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他只知道父亲在强迫母亲,做一件不愿意做的事。
没有点灯,褚童趴在炕上,黑夜看不到泪水,只有淡淡血腥味传开,嘴里的拳头早已血肉溃烂,褚童却恍若无觉,只用另一只拳头,狠狠的一遍一遍砸枕头。
恨,他恨,恨自己,恨魏文昭,恨自己为什么要爹爹,恨魏文昭用自己逼迫母亲。
一颗仇恨的种子,深深埋进不到九岁孩子的心里。
床上魏文昭睁开眼,侧头看褚青娘背影,熟悉的身姿让他觉得安宁,嘴角含一点笑:青娘这一次我会把你捧在手心好好待你,陪着你妊娠,陪你一起把孩子养大。
魏文昭想用一个孩子,挽回妻子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