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第 40 章

晨光正好,金灿灿的朝阳照在嫩绿的树叶上。园子里姹紫嫣红各色花开。珍儿掐了一朵紫牡丹过来:

“奶奶这朵花好不好看?跟你今□□裳正相配,不如奶奶戴上吧。”

青娘笑着看了一眼,那牡丹花蕊未放,半开未开确实漂亮,不过珍儿活泼俏丽的笑容更可爱。

看到珍儿就想到颖儿,想到颖儿再有一个月就回来了,褚青娘心里都是甜丝丝的,她家姑娘要回来了。

谭芸芬笑着插话:“真是呢,正配奶奶今天这身鸢蓝裙。”

褚青娘笑笑,可惜她早过了喜欢戴花的年纪:“今儿园里牡丹开的好,再掐几朵回去插瓶。”

“嗳~”珍儿活泼泼又跑了。

谭芸芬见主子心情不错,嘴抬了几次,又把话题咽回去,今儿个大朝会皇商的事,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可褚青娘一派悠闲,她又不想扫主子兴致。

相处几年,褚青娘只消一眼,谭芸芬担忧什么就心知肚明。可这会儿担忧揣测没有任何用,只需等结果就行。

青娘见她满脸犹豫愁烦,笑着她转移注意力:“明儿个是遂意九岁生日,别忘了给她贺生辰。”

“哎呀!”谭芸芬愣住,“奴婢给忘了!”

这些天她都跟着主子瞎操心,谭芸芬懊恼不已,连忙告假出去给女儿买生辰礼。

这记性,青娘对着谭芸芬急匆匆背影,无奈笑着摇头。

谭芸芬这边刚走,商行又有人来给褚青娘送信,说一桩生意的事。储宝阁好几样首饰,类似他们三子玲珑阁的,偏偏那家被找上门还抵死不认。

褚青娘问:“丁掌柜怎么说?”

丁掌柜是玲珑阁高价雇来的,把玲珑阁一向打理的不错。

伙计说:“掌柜说黑吃黑,白吃白,就看东家怎么想。”

这是准备黑对黑了。

青娘想了想:“既然有规矩,照规矩来就行。”

“是”伙计一拱手急匆匆走了。

来来去去,朝阳已经冒过树梢,地上已经一丝丝开始热起来。青娘看一眼院子,心情还不错,转身回去,亲自给孩子们做午饭。

中午魏思云背着书包冲回来,看见桌上摆的饭菜,一眼就看出是娘做的。飞奔过去,趴在桌上欢喜的眉飞色舞:“水晶肴肉!划水鱼!”

童儿卸下书包,乖乖走到青娘面前:“姨娘。”

褚青娘看着儿子红扑扑脸蛋,笑道:“又被哥哥拉着跑回来的?”

“嗯,哥哥说男孩子就要多跑,多出汗……”童儿想了想,还是老实说道,“哥哥说这样比较有男人味。”

还没比桌子高多少就男人味,褚青娘忍俊不禁:“是~姨娘的童儿,一天天有男人味了,快去洗洗回来吃饭。”

不一会儿许松年跟在后边进来,另外带着一个十三四男孩儿,双眼明亮长得精干,是魏思云书童叫五顺。

青娘见他进来,笑道:“今天有口福,我做了肴肉,厨房食盒有一份你带回去。”

“成”许松年笑着应了,看一眼套间洗漱的两个孩子,放下心告辞出去。两个孩子上学放学,一直是他跟前跟后,眼睛不看着到青娘院里,他不放心。

许是学武的缘故,魏思云不但身体比别的孩子结实,性子也活泼,饭量好不说,还叽叽喳喳话多。

青娘也不拘束,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外边礼数是周全的,在家里开心就好。

“娘,先生今天又夸弟弟策论做得好,我什么时候才能做啊?”魏思云哀叹一声,然后一大块划水进嘴。

虽然哀叹,其实半分不在乎。

青娘举箸,给不说话的二儿子,夹一筷他喜欢的菜。

划水三两下下肚,魏思云抱怨:“姨娘不知道,先生可真烦人,你要夸你心头宝,带我做什么?”

说着放下筷子,两手挤着肉脸蛋往上一推,做出个滑稽笑模样:“看见我弟就这样。”

肉乎乎的脸蛋挤着肉鼻子,嘴角眼角挤在一起向上,然后再往下一拉:“看见我就这模样。”眉眼脸蛋全往下拉,成个囧字。

“一眼我弟一眼我,那变脸变的……啧啧。”

青娘但笑不语,最多提醒儿子吃慢点。

魏思云热热闹闹不停:“我隔壁宋绍南请假了,听说回家供奉痘娘娘。”

供奉痘娘娘,就是出天花的意思,每年初春都会有小孩发这个病,不算奇怪。

等孩子们再去学堂,青娘算了一会儿帐,心里却有些隐隐不安。起身来回走几步,无端觉得有些焦躁,孩子出天花年年都有,可今年这节气不对。

都四月半了。

珍儿过来问:“奶奶怎么了?”

青娘恍然看向珍儿,看的珍儿头皮发麻:“奶奶?”

清脆的声音唤回褚青娘神思,她定定神理好思路:“准备纸墨我要写信。”

“给谁啊?”

“大小姐。”

信寄出去,褚青娘才觉得心里安稳些,原峰急匆匆掀帘子进来:“主子,朝会有消息了,咱们皇商通过了。”

褚青娘一口气放松,笑着起身:“准备礼物,去庆王府。”

原峰脸上露出难色。

“怎么?”褚青娘问。

“……是……”原峰有些难以启齿,“魏大人求得情。”

褚青娘脸色转淡。

原峰那样沉稳的人,想着要说的话,脸上也显出几分不好表述神色。就好像你看到一个王八,却不好骂他王八一样,毕竟那是家主的‘相公’。

学了一遍朝堂上的事儿,原峰说道:“……就这样,魏大人舍小我成大义,被万岁封为吏部尚书,万岁爷还当朝封您为永嘉伯左夫人,吕氏改封右夫人,圣旨三日后到。”

褚青娘静坐听完,半天敛目不语,半阖眼帘,垂下的长长睫毛,挡住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眼,让人不知道她在沉吟些什么。

原峰静了一会儿,评价:“魏大人做事真的是……明明把奶奶往后院一丢,三四年不闻不问,如今却一副深情不悔的模样,真是……”

原峰不好评价,褚青娘淡笑:“真是无耻是吧。”

这话褚青娘能说,原峰却不能说。话题停下,屋里静悄悄的,屋外的阳光从竹帘晒进来,被隔成一条一条细缝网在地上。

既不负褚家,也不负吕家,他还真把自己当刘秀了。

青娘看着被网成条条屡屡的青砖地,半天不知喃喃给谁听:“只希望他能继续……”继续忘着我。

下午,小哥俩继续快快乐乐手拉手回来,母亲屋里依然有准备好的饭菜等他们,叽叽喳喳说不完话的依旧是魏思云,有他在整个屋子都热闹起来。

“娘,快点,吃完饭我还扎马步呢,先生夸我下盘稳,说今天扎过半个时辰,明天教我新枪法。”魏思云对着里屋喊,他娘带着他弟在屋里洗漱。

“什么新枪法?”屋外一阵竹帘响,魏文昭进来,迎面碰上褚青娘领着童儿,从里间出来。

褚青娘顿了一下,解释:“云儿喜欢武学,我给他请了个武师傅强身健体。”

强身健体魏文昭并不反对,实际上他相信褚青娘的决定,因此没多说什么。

只随口赞了一声:“云儿竟然习武,有空为父看看。”

魏思云笑嘻嘻:“行啊,师傅老夸我呢,说我天生好力气,最适合学武。”

魏文昭淡笑。

许是被父亲笑容鼓励,魏思云涎着脸缠上去:“爹,你说将来我考武状元好不好?”

魏文昭意外看了长子一眼:“你想走武举?”

“反正我读书也没希望。”魏思云耷眉耷眼挎下肩膀。

这倒是真的,不过这垂头丧气像什么,魏文昭皱眉:“挺胸,男子汉大丈夫‘胜不骄、败不馁’,你这像什么样!”

褚童看看父亲神色,放开青娘手,对魏文昭行礼道:“思过见过父亲。”

魏文昭面色和缓一些:“嗯,今日课业先生讲到哪儿了,做策论最忌浮夸,尤其你这样小人,阅历不足,更应该以自己见解表述。”

魏思云悄悄透口气,兄弟好样的,救了你哥一次,果然‘打虎亲兄弟’。

好像有什么不对?

父子两一问一答,不知不觉,父子三人都围着桌子坐下,唯有褚青娘站在一边。

魏文昭看了一眼,十分自如,仿佛他们一家一直这样吃饭一眼:“过来,孩子们都等着呢。”

不管怎样,作为父亲,魏文昭是合格的,每五日检查孩子课业,每一月带孩子们骑马出门。

虽然不愿同桌而食,褚青娘还是先看两个孩子怎么反应,魏思云立刻起身行礼告退:“孩儿还有事,先回自己屋。”

童儿则低着头一幅可有可无的模样。

青娘踌躇,当着孩子们的面,赶魏文昭合适吗?

魏思云悄悄扯扯褚童,给他使眼色:走,走啦!

褚童低下头,他不想走,他直觉留母亲一个人不好。

褚青娘笑着对他颔首,童儿抿抿嘴,看看父亲,父亲淡然自若,自顾自斟茶;看母亲,母亲眼里含笑鼓励他离开。

童儿低头从板凳挪下来,弯腰揖手:“孩儿告退。”

还告个什么退,魏思云心焦,忍着性子等弟弟行完礼,才牵手出去。

一直走到花园,魏思云立刻细细碎碎教导弟弟:“爹娘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咱们不能掺和。”

四周花草已经黯淡下去,暮色开始四合,只在西天留下些酱红光影。

褚童半低头不说话,他就是担心娘,不知道为什么。

魏思云看着死脑筋弟弟,就知道他担心什么:“我们在那儿,娘才反而要顾忌我们。”

褚童若有所思:“娘是因为我们,才对父亲和颜悦色?”

“不然呢?”魏思云不以为意应了一句,随即拉着褚童往自己院子跑“快要饿死我了,咱们赶紧去吃饭。”

褚童被哥哥拉着跑,还是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褚青娘的院子。

院子已被暮色笼罩,露出黑绰绰院墙、树木。唯有上房窗户,被橘黄烛光,在夜色里渲染出暖色,似乎永恒不变。

魏文昭笑着家常:“前几日送来的帕子喜欢不,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你的爱好变没变……”

“烧了。”褚青娘打断魏文昭的话,淡漠得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