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一行人去衙门盖印,跟着褚青娘回家,褚青娘先去酒楼说话,不一会儿出来继续往回走。

去了文大娘家要两床被褥、一些衣裳,又回自家取被褥东西。褚青娘说:“也可以去当铺买现成的,但是不知道谁用过,不如这些干净。”

一板车东西鼓鼓囊囊,程望焕推不稳,哑婆搭手稳住。路过窄街,又去相熟铺子买棉花布匹,一行人才回到码头。

进了院子放下板车,褚青娘笑道:“这包被褥衣裳,洗秋拿去西厢北边那间,以后你住那里。”

“是”洗秋连忙抱被褥回房子,妞儿也是真懂事,小小胳膊帮忙挎包袱。

歪歪扭扭的小身子,看的褚青娘眼热,忍着鼻酸帮小姑娘挎好:“这里边是童儿的衣裳,你先穿着,奶奶还给你买了花布,让你娘得空给你做衣裳穿。”

“妞儿知道,谢奶奶、少爷赏。”小姑娘像模像样屈膝。

一样的年龄,不一样的性子,不知道她的大女儿怎么样了。褚青娘眨眨眼,把泪意眨回去,笑道:“快去找你娘。”

然后回身对程万元笑道:“今日委屈程老爷子,我买了新布新棉花,明日让秀梅给两位缝新被褥。”

“小的不敢当”

褚青娘笑笑吩咐程望焕:“老爷子住上房西间,你住下边厢房,先把被褥和这几包衣裳放回去。”

程家人也忙碌起来,褚青娘跟哑婆说:“哑婶,麻烦你给几个孩子,弄点稀饭包子。”

哑婶没问为什么只给孩子弄,去自己屋拿笤帚给新来家人,然后换衣裳去厨房做饭。发面现成的,只要剁点菜,前锅包子后锅粥,很简单。

两家人放好东西很快出来,青娘把几匹新买的布分了:“一人一身新衣裳,妞儿是姑娘有两身。”

妞儿听到自己名字,羞涩又欢喜:“谢谢奶奶。”

看到妞儿,褚青娘眼神不由变柔,看一眼小孩儿,才继续:“程老爷子一身素绸一身细布,针线都有现成的,你们分着用。”

车上旧衣裳、新布、还有新棉花一一分派下去。程望焕两口子提着大小包袱回到厢房,黄秀梅抱着尿褥子就是哭:“我们淳儿终于有尿布了。”

这是童儿小时候用过的。

炕上被褥包袱大堆小堆,三岁多的儿子坐着,七个月大的小儿子躺着,都乖乖的一声不吭,这么小就被迫懂事了。程望焕放下包袱,把妻子抱进怀里:“秀梅,让你受苦了。”

“不苦”黄秀梅在丈夫怀里,边哭边摇头“只要跟焕哥在一起,再苦都不苦。”

上房程母小心放下包袱:“老头子,你说新奶奶是什么意思?”程万元随手捡一块干抹布,在桌上划拉一下,浅浅一道痕迹:“什么意思,你心里不是有揣测了,本事有、心有,但什么事也不是吹口气就行的,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程母抿嘴,本事有、心有,说的是新奶奶。

“去厨房借盆打水收拾屋子,既然她有那意思,你也别太卑膝,反倒落了下成。”

程母还犹豫:“要是嫌咱们看不懂高低眼,怎么办?”

“她既有飞跃的心,就得有天海胸怀,把人当奴仆待,得到的自然只有奴仆,要我效力也要看她值不值。”

程母从厨房打水出来,碰见换衣裳的青娘,青花布包头,一尺多掩裙细布衣裤。

明明下等人装扮,褚青娘却笑得坦然:“看看屋里还缺什么,明天下午一并去买。”

“谢奶奶垂问,屋里东西齐备。”

上房东西还算齐备,可厢房就只有一盘炕,褚青娘没说,反而笑道:“妈妈先去收拾,我烧些水,待会大伙洗洗风尘。”

主家给他们烧洗澡水?程母急匆匆回房,叫儿子出去烧水。婆媳两也顾不上收拾,翻出旧衣裳,腰上袖子弥一截,爷儿两就有干净衣裳穿。

说起来洗秋最轻省,炕上地上扫干净,擦干净门窗铺好被褥,打几盆热水,肥皂把妞儿洗的白白净净,穿上文家姑姑小时候旧衣裳。

一通收拾,万家灯火时,几个孩子早吃饱睡了,几个大人洗去尘土一身清爽,换上干净衣裳,只是挽起的头发,一时半会干不了。

几个人聚在正堂,堂上八仙桌摆着丰盛酒菜,酒楼伙计赶着点送来的:松鼠鳜鱼砂锅鸭,焦皮乳猪狮子头,边上四蜜饯、四干果,中间琳琅冷热盘。

褚青娘到:“忙碌一天,大伙都饿了吧,坐。”

开封的花雕香味淳厚柔长,这桌酒席,没有五六两银子办不来。程万元抱拳沉静道谢,在左手第一位坐下;哑婆随意挑了右手,等褚青娘在上位坐了,其余人依次落座,洗秋敬陪末座。

褚青娘先举杯站起来:“今日摆酒不讲仆单论缘分,涿阳褚青娘敬诸位。”一饮而尽杯口向下。

众人忙站起来陪饮,酒壶转一遭酒杯满上,程万元眼神微动,坦然举杯:“燕州楚家六路掌事,程万元带家人敬诸位。”

诸人同举杯。

程万元饮尽杯底向下,滴酒不露:“从今程氏归于褚家。”

“无亲无故哑婆。”哑婆端酒饮下。

洗秋自小为奴,坐到大丫鬟陪嫁,别的不敢说眼力是有的,这一桌体面的酒席,不是为她摆的,是为了……眼角悄悄瞟向坦然用菜的程老爷子。

抿嘴有些拘谨站起来,举杯:“奴婢潞安原府二少奶奶陪嫁洗秋,敬主子,程老爷子,哑婆婆。”

诸人同样饮了,褚青娘笑问:“洗秋是你本名?”

洗秋放下酒杯,辣的泪花泛:“奴婢本姓谭,本名……芸芬。”

褚青娘笑:“拈个果子解解味”

洗秋依言捡一粒乌梅干含进嘴里。

“你喜欢洗秋,还是原来的名字?”

主子什么意思,要自己选?洗秋脸颊微微泛红:“喜欢……本名。”

下午护着孩子,凶狠的狼一样,这会儿乖的像只猫,不过能立得住就好,褚青娘笑道:“以后叫回本名。”

“谢、谢奶奶”

“大家别客气、动筷子”褚青娘笑着招呼“看看吃不吃得惯怀安口味,阿谭是潞安人,应该吃得惯。”潞安和怀安隔着两座县。

“奶奶也知道潞安?”

气氛一点点热闹,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青娘见大家吃的差不多,笑着站起来:“哑婶阿谭大约不知道燕州楚家,一路掌事有多厉害,燕州楚家手握三省经济,一个掌事手下十万不敢说,八万生意总是有的,便是寻常县官见了,也要拱手。”

褚青娘看向程万元,这才是她买的英才,程万元静静端起酒杯饮下。

褚青娘笑笑继续“有程老爷子相助,青娘也敢想货通南北,他日事成诸位就是功臣,青娘定不会亏待诸位,只一点……”笑笑的眼睛巡视四桌“敢背叛我的,就不是发卖那么简单。”

酒席上兴奋、惊奇、沉默各种神色安静下去,他们知道这不是威胁,只是陈述。

程万元眉目平和,率先拱手:“忠信,为人之根本。”

褚青娘放松肩膀:“你们才来,明日放假整理东西,后日开始安排。”

谭芸芬连忙说:“奴婢明日就能干活,屋里那点事伸把手就没了。”

程万元想了想:“小人一家后日听调。”

“在楚家时,家主怎么称呼程老爷子?”褚青娘问。

“……掌事”

褚青娘笑:“掌事暂时不能称,以后家里都叫先生。先生是我请的未来掌事,不用听调自行安排就好,也可以调度家里诸人。”

落魄许久的心,有了慰籍:“谨遵家主安排。”

谭芸芬掌着油灯回屋,妞儿惊醒睁开眼坐起来:“娘!”

谭芸芬连忙过去,油灯放在炕头,抱住孩子安慰:“妞儿不怕,娘在呢。”

严整的屋子,干净柔弱散发着樟脑味的被褥,一切都叫人那么安心。

“妞儿,不怕,再也不用怕了。”

这里不是牙行所,没有哀哭的父母孩子;这里不是马大奎家,没有那张恶心的脸。

靠墙放着叠整齐的衣裳布料,一叠红底黄花,一叠绿底白花,崭新的细布,都是奶奶买给妞儿做新衣裳的。上边还有红黄橙绿新缎带,是奶奶给妞儿买来扎辫子的。

谭芸芬笑笑,奶奶似乎特别喜欢女孩子。

“妞儿,新奶奶好不好?”

妞儿想了想,眨着大眼睛脆声:“好,比二奶奶好!”

脸颊在孩子干净柔软,散发着皂角香味的头上蹭了蹭:“妞儿记得,要一辈子忠心奶奶,伺候好奶奶、少爷,不光因为奶奶好。”

妞儿依偎在娘柔软皂香的怀里,娘许久没有这样好闻:“妞儿知道,不是奶奶咱们今天就死了。”

“是,奶奶是咱们救命恩人。”

第二日,褚青娘刚起来,谭芸芬就进来伺候。褚青娘以前也是有人伺候的,倒没有不习惯,只是现在讲不到这些,所有人都要努力挣钱。

这早谭芸芬跟着褚青娘、哑婆出摊,下午收摊,又去旧货店,买衣柜桌椅梳妆台。两间厢房立刻整起来,程万元屋里还多了书桌和笔墨纸砚。

两家人算是安稳下来。

太阳西斜程万元回来:“小老儿今日在县里大略转了半圈:“定了两幅担子,想和望焕一起沿街叫卖卤味,家主以为如何。”说完眼睛灼灼看向褚青娘,说的不错,但到底能不能容人?

褚青娘笑道:“沿街叫卖,可以最直接了解每条街道,先生是要实测怀安,才能决定以后如何。”

试探家主的程万元愣住了,明明是试探,却被说破出光明正大的理由。

“只是先生原是大能耐的人,沿街叫卖实在委屈您。”

程万元心里舒服:“有什么委屈,生意不论大小,挣钱就是本事。”

褚青娘笑:“昨日有些话不好细说,今天让先生心里有底。家里有现银两百六十,先生看到合适生意,都可自己决定做不做。”

“将来生意做大,褚家有十万家财时,分程氏一成红利,程氏可随时出籍自立门户,青娘昨晚已经写好契约,先生看看没问题就可以签字。”

原本还有试探之心的程万元……他也曾有巨资,只是随着发卖化为泡影,可今日又有机会在眼前,还是签订契约的!

一家人都忙碌起来,程母在家照顾三个孩子,程氏父子挑着‘码头卤味’的布幡走街串巷。他们特别和气,一样话说的人心舒坦,生意好的不行。

谭芸芬帮着出摊,黄秀梅挎篮子叫卖香干、花生、煮蚕豆。银子翻番往家里淌,虽然每日不过四五两,可所有人都充满干劲。

程老爷子乐的很,从没做过这么稳赚的生意。

二月二十四吴朗成亲,褚青娘收拾整齐去帮忙,码头上遇到陆举人带着女儿。

陆舒媛看见青娘十分开心,蹦过来挽住她胳膊:“青姨!”

陆舒媛十二岁,今年元宵节背着家人出来玩,被拐子拐了,是褚青娘发觉麻袋不对劲,救下她。

褚青娘摸摸多半高的女孩儿,笑容真切:“和你父亲出来玩?”

陆举人笑道:“在下再三托人,褚娘子都不肯应允,因此陆某亲自来问,褚娘子为什么不满?”

褚青娘笑眼从女孩儿身上挪开,看向陆举人。这个男人看她,眼神平和带着欣赏,却没有爱慕。

和当年魏文昭不一样,当年明明都住在褚家,可魏文昭每次看见她,沉静的眼里就会泛起星光,像星空落入长河,闪闪的让人心悸。

而且嘴角都会不自觉弯起,和这个男人不一样。

收起没必要的往事,褚青娘看的明白,这个男人对她无意,他并不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