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第二日天微微亮,屋里还有些幽暗的时候,褚青娘睁开眼,侧头童儿安安静静睡在隔壁被窝里。

孩子睡的很安静,小脸在暗光里是微微浅白色,这孩子和母亲长的十分相像,唯有白皙肤质像父亲。当然褚青娘没有在码头讨生活的时候,皮肤也很白。

褚青娘想起昨日童儿问的话:“童儿的爹爹去哪了?”

她是怎么说的,褚青娘想了想,想起来:爹爹和娘走散了,所以童儿见不到爹爹。

可不是走散了,人各有志劳燕分飞。

童儿又问:“爹爹什么样?”

她照实说:很聪明,很漂亮,比很多人聪明,比很多人漂亮。

就算褚青娘看不起魏文昭人品,也得承认魏文昭很漂亮,不是那种风流公子的倜傥,而是长眉入鬓,眼若秋湖沉静,无意间总勾人沉溺其间。

轻手轻脚穿好衣裳起身,一丈宽的窄院扫的干干净净,昨晚洗好的衣裳,重新过水拧干晾在竹竿上,屋里屋外抹的一尘不染。

日头高过院墙,童儿揉眼睛起来,褚青娘已经烧好热水。洗手洗脸梳头发,换上干净衣裳,把童儿送到文家。每月一两五钱银子,请文大娘代为照看。

褚青娘赶到码头租的院子,哑婆早已起来,三尺铁锅炖着送来的十几斤肉,另有一大灶五尺铁锅,咕嘟嘟熬着稀粥。架子上两尺阔,一尺深大木盆,膨泡泡发好的面,哑婆站在案板前,切冬天腌的红白萝卜。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方地域宽广酷寒酷暑,因此北人多粗狂;南方矮山绿水,南人多温婉精细。就拿烧饼就萝卜来说,北人一手烧饼,半截萝卜咬的咯吱吱;南人却不行,就是最便宜的腌萝卜,也需切开放在碟子里,用筷子夹。

这是最便宜的,只要给竹篓里扔一文钱,拿着烧饼,腌萝卜随便吃。

哑婆已经切了一堆红白萝卜,见褚青娘进来,拿下巴指了指地上收拾干净的下水。

褚青娘会意:“隔壁张豆花不干了,那个摊位我租了,准备支个布寮卖点卤味酒菜。”一边说,一边揭开盖布,从竹篮里取出一个纸包“过些日子天热,做身衣裳穿。”

哑婆去水盆洗干净手,接过纸包回自己屋,打开看了一眼,靛蓝纯色粗布,正适合三四月穿,袖口滚上土色细边,干净又好看。掂分量就知道布料足,除去裤子还能做半长衫。

妇人下地干活,或者常年劳作的都是衫裤。可这衫裤也有讲究,或者下摆到腰下,这种大约十岁以前小女孩儿穿的,成年人穿,那就是穷的顾不上体面。

或者到屁股,这种也是不太体面,或者干活需要。半长衫就是到屁股下,一般平民老太太,干活都穿这个。

哑婆笑了笑,转身回厨房。褚青娘已经换上罩衣,正把大锅的粥水往桶里舀,热气腾腾,不一会儿鬓角见汗。哑婆继续切腌萝卜。

舀出两桶不见米粒儿的稀粥,褚青娘又往锅里添满水,灶下加硬柴,等粥翻滚了撒一把淀粉,粥汤就不那么单薄。

放着粥锅自己翻煮,褚青娘挽起袖子揉面,大盆发起的面,一胳膊下去能到肩膀,这是个力气活。

虚泡泡的面,很快服帖到盆里,褚青娘忍不住开口和哑婆说话:“哑婶,我想再踅摸几个摊位,明年童儿开蒙,有时间周转。”

哑婆只是个不怎么尊重的称呼,哑婶却是尊人三分的。哑婆想了想道:“码头摊位向来吃紧,急不来,不如先买人,把早晚摊子撑起来。”

“早上天刚亮,夜里来的船就会下来吃饭,现在你要卖卤味,保不准下工的脚夫,想买点卤味回家。”

脚夫是力气活,虽然累但也挣钱多,勤快一个月三五两银子也是有的,他们还真不缺小钱。

褚青娘听的有理,再说卤味摊子她也忙不开:“那就今天下午,咱们一起去。”

哑婆带着早就料到的笑容:“娘子有手艺、有眼光、人缘好,现在又有陆家人情,将来家业一定不俗。”

“借您吉言”褚青娘一边笑,一边开始收拾准备出摊。

和老母鸡,老卤汁一起炖的下水,还得一会儿,褚青娘在灶下埋了一个树根,一点似有非有的火苗慢慢烧。

褚青娘挑起粥桶,哑婆推车。在院里能看到屋子格局:三间正房、两间厢房、超大厨房,一个月四两银子租金。褚青娘租这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想着更远的生意。

甫一出摊,就有相熟的脚夫笑道:“就等褚娘子呢,早饭都没吃。”

“辛苦您,先坐,舀碗粥垫垫。”褚青娘一边热情招呼,一边放下粥桶。

脚夫也不见外,帮忙从车上下条凳桌子:“不急这一会儿,你们妇道人家能有多少力气,我帮你运出来。”

脚夫推着车,和哑婆回去继续搬东西,褚青娘把桌上虾酱、鱼酱、腌萝卜,一盆炝炒竹笋,一盆芹菜拌豆芽,几摞瓷碗还有一桶竹签摆整齐。这竹签是用来扎拇指大萝卜丁的,实在没有地方摆桌子碗碟,只能扎一串,就着烧饼吃。

哑婆他们再来时,褚青娘已经烧起炉子,就等开工了。支好案板、鏊子,褚青娘挽起袖子,开始揉面打饼。

脚夫坐在条凳上,一手粥,一竹签腌萝卜,也算有滋有味。剩下就是哑婆忙的,小火炉支上瓦罐老汤,煮好的肋条、五花,切成一寸见方两三寸长,放进去瓦罐,一锅卤的鸡蛋,捡一大碗摆到桌上。

芝麻浓香在空气中传开,褚青娘从炉灶里,捡出两个热腾腾烧饼,回头笑问:“陈大哥夹还是不夹?”

“今天来两个夹菜。”

“稍等”褚青娘手脚麻利,用筷子把烧饼分开。这里要解释一下,真正的烧饼有技巧,中间是两层,不用刀切只要筷子扎进去一分,就行。

“炝竹笋浇上肉汁,香着来。”虽然说是浇肉汁,褚青娘却剁了一层碎肉进去“芹菜拌豆芽清淡,夹上鸡蛋滑嫩,陈大哥给我宣传宣传。”

哑婆接过两个烧饼夹菜,芹菜那个多加一个蛋,这是送的。

褚青娘话说的漂亮,事也做的漂亮,其实就是谢他刚才帮忙。

出力的汉子也不叽歪:“成,保管褚娘子生意更上一层楼。”吃饱掏出九文钱,褚青娘推让:“两个菜夹馍八文,喝稀饭吃两块腌萝卜不算钱。”

陈脚夫将钱放进竹篓:“一是一二是二,你请我和我吃的两回事。”

说话功夫,铺子里来人送布寮、水牌、桌凳过来,趁着空闲来吃饭的脚夫,三三两两上手帮忙,很快打理好。

崭新的布寮散发着桐油清香,那是桐油布发出来的,水牌缀着红布在寮下飞舞,新桌凳也漆黑油光可爱。

“褚娘子生意做大了,恭喜。”脚夫们纷纷拱手,褚青娘笑的和气生财:“偏劳诸位,待会都送鸡蛋,别嫌少。”

“不少、不少”大伙一边起哄,一边排队等烧饼。

哑婆趁空回去把热腾腾卤味端来,褚青娘的生意正式扩张,首日五折,一幅下水根本不够卖!

最重要吃了没有不叫绝的,唐观是这个码头巡逻,虽然不是班头,但三个人以他为首。

“褚娘子这手艺绝了,香、软、糯,半点不腻,让人吃一顿想下顿。”唐观坐在寮下一边喝酒,一边赞叹。

褚青娘看他吃的差不多,正正衣裳过来:“有个事想麻烦唐爷。”

“就一街头巡逻的,叫什么唐爷,叫声唐大哥就行。”

褚青娘看他只几根胡子的下巴,心道,你有我大才怪,嘴上却很随和:“是这样唐大哥,您人面熟,帮我留心下码头有没有空摊位。”

嘉澜江不止这一个码头,光货运就有五个,还有一个客运码头。

唐观把最后一根肚条,扔进嘴里嚼嚼,咽下,想了一会儿:“难”

褚青娘当然知道难,当年她满月后,挎着篮子来这里卖五味花生、香干、卤蛋,后来还卖过包子。整整两年才遇到现在这个摊位,又过了四年,才碰上隔壁摊位。

“我也不是很急,就麻烦您留个心,事成必有重谢。”

唐观笑:“褚娘子何必托我,您有现成门路。四码头是陆举人家的,你救了他家姑娘,找他家管事要个摊位,不就一句话的事。”

陆家那份人情得用到节骨眼上,一个摊位倒不至于,褚青娘笑着谦虚:“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再说那些摊位都有生意,我抢一个别人怎么办?总之麻烦您留点心。”

“成,都在码头混饭,褚娘子仁义,你这忙我帮了,等我回衙门给你张罗。”

码头摊位不好找,也要看在谁手上,怀安共计十一个码头,巡逻心里一本账,有他们帮忙事半功倍。

唐观起来一边摸钱,一边不怎么在意:“是只要嘉澜江这边,还是运河那边也要?”

嘉澜江货通全国,码头尤为热闹;运河只通京城,就次一些,但那也比城里热闹。

褚青娘笑着把钱推回去:“是媒不是媒,先吃三四回,唐大哥帮找摊位也一样,这顿我请,只要在码头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