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哪里知道,那人是何等的冷酷,一夜之间又杀了多少人。
人命在这些人的手里,又算得了什么。
云娥兀自拍手笑道:“我们也进宫有些时间了,竟从未见过陛下和太子殿下的金面。如今来了司衣库,看起来总有机会能见到的!以后出宫了别人问起,我们也不至于太丢人不是。”
苏秋雨想到很久以前,她方入宫之时,有段时间发了疯,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要怎么才能见到这紫禁城的主人。
甚至做梦都梦到自己变成一只耗子,一只蚂蚁,穿过了重重宫墙。
只是百般尝试,到底死了心。
没想到两个月前,那人已经走到了自己的面前,自己却已经失去了看一眼的欲望。
看与不看,不会有什么分别。
她捏了捏衣角,里头两颗小石子正安静地躺着。
黑漆漆的夜空里雪花飞舞,廊柱旁的女子肤色胜雪,眉眼如笼了层烟。
她的眸色一向比常人要淡,似乎是水晕染过的墨汁,浅浅的,却又迷人心智。
云娥瞧着,忍不住倒抽口气,口中的话都咽了回去。
两人进了屋,云娥一把扑到床上,却不动弹,只是瞧着墙角发呆。
苏秋雨知道她的心思,却不多言,自去屋外捧了一捧雪来装进炉子里,点了炭火来烧水。
不一时,水便咕嘟咕嘟地响起来,屋内满是氤氲的水汽。
炭火的热力也慢慢传导开来,将两人的满身的寒气驱散了许多。
苏秋雨倒了水捧给云娥,方不经意地道:“如今正是国丧,虽说皇家孝期以日代年,但尚未满月,她们就如此急吼吼地送上前去,未免过分着急了。”
云娥在床上翻了个身道:“哎,你是不知,这是有缘由的。”
“什么缘由?”
“两个月前,司衣库里突然空出了缺,我们两个才能钻了空子来了此,你可知道是为何?”
“为何?”苏秋雨好奇问道。
云娥一轱辘从床上翻起来,凑上前来小声道:“据我听闻,那是因为凝霜姑姑得罪了人!”
说着她自顾道:“此事说来话长!这一切还要从凝霜姑姑掌司衣库说起。话说这凝霜姑姑能掌司衣库,那是背后有人。”
“有人?”苏秋雨配合地问道。
“对,听闻她与贵妃娘娘那里的掌事嬷嬷是同乡,一向得其照应,贵妃娘娘得宠,她自然也水涨船高,升了掌司。”
云娥幸灾乐祸道:“哪知如今陛下崩了,贵妃娘娘又没有子嗣,只能去皇庙里修行,跟着服侍的人自然也要去,一朝天子一朝臣,凝霜姑姑自然也就失了依仗了。”
苏秋雨圆圆的眸子瞧着云娥道:“这和两个月前空了缺有什么关系?”
云娥道:“呵,众人都说,两个月前司衣库被打发走几个宫人,正是文元殿里掌服饰的大太监给她的下马威!”
“又关那个大太监什么事?”
“那是因为凝霜姑姑曾经得罪了文元殿里掌服饰的大太监。”
文元殿的掌事大太监,服侍的乃是太子殿下,在宫中那是极有权有势的人物,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谁敢得罪?
虽在屋内,云娥还是压低声道:“听闻三四年前,凝霜姑姑刚掌了司衣库,去文元殿里领差。那时文元殿里掌衣大太监和她一番交代完之后突然腹痛,便先离开了,凝霜姑姑从偏殿出来,正巧瞧见案上衣物里有方旧帕子,已经脏了,遂拿回了司衣库。”
“一个旧帕子?”
“正是。听闻太子殿下极是宝贝那帕子,整日里随身带着。谁知那日喝多了酒,无意中打翻酒盏弄脏了衣裳,宫人们才替他换了下来。哪知却被凝霜姑姑无意中拿走了。”
“然后呢?”
“这可不得了了。太子殿下醉得迷迷糊糊地叫着要帕子,宫人们遍寻不着,以为是被弄丢了,不由大怒,将那掌衣大太监险些打死。”
“好在那时有个小太监机灵,想起凝霜姑姑去过,遂飞奔了司衣库来终于寻到了,这才保住了那大太监的命。”
云娥道:“你说这梁子结的大不大?”
苏秋雨连连点头道:“生死之仇,结大发了!”
“只是这几年贵妃娘娘盛宠不衰,那大太监虽然恨却也不得不顾忌着,哪知突然靠山没了,凝霜姑姑可不着急了么?”
苏秋雨道:“可她为何挑上海棠啊?她脾气这么坏,就像只斗鸡。”
斗鸡?云娥忍不住咯咯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好一会方停下来。
这才道:“海棠脾气虽差,可到底长得好,身世清白,手艺又是司衣库最好的,更关键的是,她对凝霜姑姑忠心耿耿!”
苏秋雨撇着云娥笑道:“可我瞧云娥姐姐比她更合适呢!”
云娥被她说的面色一红,两人就打闹起来。
云娥嘴巴是个闲不住地,边洗边又开始喋喋不休起来:“你猜那帕子到底是谁的?居然让太子殿下这么在意?”
苏秋雨扬眉道:“管他谁的呢!你这样问,难道说不得是我的?”
云娥笑推她道:“你竟胡说,人家可是认真的,若那帕子真是你的,那你可不早飞了。”
云娥又道:“我听有传言说是皇后娘娘生前给的,也有传言说不过是自小用的习惯了。”
苏秋雨笑道:“我猜八成是他心上人给的吧。”
云娥噗嗤一笑:“你难道不知,传言太子殿下从不近女色,在这宫中,从未有哪个女子近得了他的身。”
苏秋雨在热水里搓了搓手,用一旁的帕子绞干了水,索性取过床边的针线来做。
又抬头不解地道:“既然传言都这样了,凝霜姑姑怎么还敢打主意?”
云娥道:“谁知道呢,死马当活马医呗!就算太子殿下没看上人,便是随口那么赞上一句,从此也便没人敢为难了。”
说完索性倚靠在床头,瞧苏秋雨动针线。
这屋里没有火烛,只有一点炭火微光,她的手仿若透明一般泛着红,手指灵巧地在一块白布上左右挪腾。
云娥没看一会,就感到双目酸涩,止不住地眼干流泪。
她边抹着眼角的眼泪,边不解地道:“秋雨,如今咱们已经成功来了这广储司了,你怎么还如此这般日夜苦练?”
苏秋雨手中的针线顿了顿,道:“勤能补拙嘛,我一向不太聪明,总归是要多练练,才不至于差得被撵出去。”
两人就着针线说了起来,不多时,便听门支呀一声大开,海棠站在门口,头脸之上全都是雪,厚厚得一层。
今日她一反常态,也没空讥讽两人,却是倒头就扑在了床上,小声啜泣起来。
云娥与苏秋雨面面相觑,具从对方的目光里看到了好奇。
看海棠的表现,想来今日这算盘是落了空。
海棠捂着被子哭了一会,却感到浑身有些发冷,她抬头瞧见炭盆烧着,一把抓了过去。
一夜无话。
三人睡醒,不想还是雪天。
因着国丧,整个紫禁城里白幡招展,阴气沉沉,兼着三天两头下雪,每个人都某名地觉着心头沉甸甸的。
苏秋雨跟着云娥方去饭堂拿了个馒头来啃,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呵斥:“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干什么呢,过来!”
那声音震得屋檐上的雪都落了下来,刚好落在苏秋雨的头顶上。
两人转头一看,正是海棠。
她素日里就生得艳丽,便是昨夜受了挫,却姿色不减。
海棠依在门框上,一双眼睛细看还有些红肿,只是用粉厚厚地涂了。
此刻瞧见两人道:“今日我头疼不适,抬举你们两人,待会分别去绥安宫和锦绣阁,给贵主们送衣裳去。”
这给绥安宫和锦绣阁送衣裳可是海棠的活,她一向不许旁人染指。
今日却主动提出要给苏秋雨两人。
想来也是,按照规矩,新帝登基,这两宫贵主马上要搬出宫去往皇庙,今日又雪大路滑,她自是不愿再走这样的差事。
云娥还未说话,苏秋雨已乖乖点头应道:“好,只是我们两人刚来不久,还未有宫牌。。”
海棠扬着头,却自怀里将两块牌子一把扔了过来,轻蔑地瞧了她一眼,鼻子哼地一声走了。
两人拿起一看,居然真的是自己的名字。
云娥一时激动难当:“这司衣库果然与别处不同,连我们都有行宫的权利了。”
说完又道:“想必这牌子早就备好了,只是海棠一直捂着不愿给我们!”
苏秋雨举起手中的宫牌晃荡起来,弯唇笑道:“我记得广储司的分殿里挂着个宫巷图。”
听到宫巷图,云娥立刻闭了嘴。
她入宫这么久,还未到处走过,之前羡慕其他宫人可以在皇城中穿梭来去,如今居然自己也有了这样的机会,不由大喜,也顾不得是不是海棠故意扔给她们的差事了。
两人相携来到分殿,瞧见宫牌和衣裳也自放了行。
进到殿里,果然墙上挂着一张图。
两人惊地睁大了嘴巴,这张图足足占有一面墙。
是皇城图。
只是这图画得甚是简单,细细的一条条通道,蜿蜒各处。图的中间及各处留有大片的空白。
这是一份给广储司宫人专门用的地形图,方面各宫人各处送东西能准确地找到地方。
殿内光线暗,只有一盏小白烛。
烛火昏暗,苏秋雨贴进了地图细细瞧着,鼻尖快要碰到墙上。
云娥不识字,大睁着眼等苏秋雨。
苏秋雨在这纵横交错里,找到了绥安宫和锦绣阁。伸出手来点了点,给她比划了一通。
这绥安宫与锦绣阁居然一个在南,一个在北,完全不同的方向。
而且距这广储司都很远。
云娥撇嘴道:“难怪海棠愿意将这事给咱们,这么远的路,又下着雪,可不是找罪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