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天就是中秋节。
天上的月亮一天比一天圆润,银色的月光铺满天际,映着几丝清羽般的云丝,如烟似雾。月晕牵着薄云和光丝,浅浅点上一圈。
今天是周六。
卢霜今天提前半天来到平时打工的咖啡店。
付如红看见她推门进来,有些诧异,手上往咖啡杯中拉花的动作却是没停。
卢霜很少会提前那么多过来,到她上班的时间,她会提前半个小时过来。
在她高二开学前,付如红专门和卢霜对照着她的课表敲定过她的排班,保证不占用她的学习时间。没有她的排班,卢霜一般不会过来。
像今天这样的场景,是平日里没见过的。
卢霜走到墙边,取下自己挂在上面的围裙,在腰后系上个蝴蝶结。
她洗干净手,端着餐盘去店里走了一圈,把散落的纸屑扫进垃圾桶。
桌上有几个客人吃剩的盘子,卢霜把盘子端回后厨,一个个洗净架在沥水篮上。
光洁如新的锃亮瓷盘上,一滴滴的水珠不断滑落下去,砸出水花。
卢霜擦干双手,走到付如红旁边,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红姐,不好意思,中秋节那天我有点事,不能过来。”
原本中秋节排了她的两天兼职,现在她答应了陆池琛要陪他出去,兼职这边卢霜自然是要和付如红提前交代一声的。
“想提前跟您请个假。”
付如红爱怜地看着卢霜,一杯咖啡冲完,她安抚地握了下卢霜的手,在深秋的夜晚,卢霜沾过凉水的一双手,冷得惊心。
卢霜来她这家小店里帮忙,能来的时候都尽量来,付如红给她的钱没有别的地方时薪那么多。
付如红一直记得,当时才上初一的卢霜,来到自己店里,连头都不敢抬,怯怯地站在门口,小声地问自己招不招临时工。
那年的卢霜,十三岁。
付如红看她一副受惊的样子,在回答她的问题之前,只让她快进来。
她想,要是自己的女儿兜兜顺顺利利地长到现在,估计也是卢霜那么大了。
卢霜乖乖的被付如红拉进了这一小家咖啡店。
店面不大,距离清溪巷也很近,她只需要走路十分钟就能到这里。
也方便她赶回家给爷爷奶奶做饭。
付如红不像别的地方把她的打零工时间卡那么死,只让她有时间就来,按照打工的时间给她结工钱。
一个小时给她40块。
卢霜猛地抬头看着付如红,她在别的地方,他们告诉她,一个小时最多20块钱,再多,就要看卢霜愿不愿意做了。
十三岁的卢霜被街角烧烤摊的老板吓到,脑子里模模糊糊浮现出些听说来的场景,背起书包跌跌撞撞跑了。
哪里还敢想打工赚钱的事情。
付如红对她很好,叫她帮忙打扫店里的卫生,不忙的时候教会她咖啡拉花。
小店人不多,有几排书架,放着一点轻音乐,没什么客人的时候,付如红就留她在店里写作业。
知道卢霜不喜欢喝姜汤,付如红在卢霜生理期那几天还会给她提前准备着暖暖的红糖水。
卢霜从来没跟付如红提过什么要求,除了今天。
她手脚勤快,做什么也都很认真,只要是交代给她的事情,总是能被妥帖的完成。
不大不小的店铺里,被她打扫的干净整洁。虽然不是爱笑的性格,但是温柔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抚慰人心的暖药。
付如红打开水龙头,清水哗哗流下,将刚刚溅到指背上的咖啡渍洗去,转头看向卢霜,慈爱地问她:“是不是家里有事呀?”
卢霜家的事情,付如红略知一二,清溪巷距离她的小店,本来也没有多远,都是街坊邻里的,大家都知道的七七八八。
只是她没想到卢霜摇了摇头。
她纠结了一会儿措辞,说道:“给同学约了补习。”
付如红生出些好奇。
从初中那年到现在她高二,四年多了,付如红也没见过她身边有过关系好的同龄人,更没听她提起过谁。
不过,年轻人的事情,付如红不愿意多去干预,她从杯架上取下个干净的骨瓷杯递给卢霜接热水喝,只说了句:“没事,你去吧。”
知道卢霜家里困难,付如红疼爱卢霜像疼爱自己的亲闺女一样。
快到中秋了,店里人不多,付如红看着卢霜坐在店门口桌上摊开看书的样子,又想起她的兜兜。
兜兜是个乖孩子,她和丈夫疼爱的紧,那孩子从小就机灵,但可能没有卢霜那么聪明,兜兜小时候最喜欢说的就是她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赚钱给爸爸妈妈买个大大的房子。
或许长大了,她会是个刻苦的孩子。
兜兜笑起来脸上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手腕里侧有一块圆豆般大小的浅红色胎记。
只是在兜兜4岁生日那天,她再也没有迎来长大。
她小小的梦想,在那一天破碎成灰烬。
付如红摇摇头,让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些伤心事,发生了的事情是改不掉的。
每逢中秋节这样团圆的日子,她却每每想起的是那天自己白发人送黑发人,她的兜兜还那么小,鲜红的血就这样当街泼了她满身。
兜兜小小的身子软在她怀里,最后出口的几个字,是她先颤声叫了句“妈妈”,接着想起昨天爸爸刚在书上找出来教她认的两个字“平安”。
她还太小了,不理解也不明白什么叫平安。
在剧痛袭来的那一瞬间,兜兜好像有点懂了,她想要妈妈平安,想要爸爸平安。
不要痛。
她闭上小小的眼睛,只觉得困。
她还很小,今天还是她的生日,爸爸妈妈在商店里给她挑了很好看的一条小裙子。
是动画片里带着花边蕾丝的公主蓬蓬裙。
兜兜知道,就算自己现在睡着了妈妈也不会忍心责怪她,妈妈会把她抱回小床上,等吃晚饭的时候又会把她叫醒。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兜兜总感觉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身上好冷,妈妈抱着自己,她为什么哭了呢?
她想抱抱妈妈,想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自己真的很累很累,手重的抬不起来,只想睡觉。
付如红瘫坐在马路中央,抱着女儿小小的尸体,哭到昏厥。
……
店门口挂着的平安风铃随着人推门的动作发出一声脆嫩的轻响。
卢霜放下笔,阖上课本,顺口先招呼客人道:“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进来的人一直没说话,卢霜有些狐疑,想着是不是第一次来店里,不晓得要点什么喝的。
她把课本关上,抬起眼睛,对进一双不怀好意的眼睛里。
周星围穿着一件篮球服,手上抱着个卢霜看不懂的篮球,她知道那个篮球很贵,学校里这些人的吃穿用度都很贵。
卢霜听学校里的同学闲聊着提起过,周星围的那个篮球比她几年的生活费加起来还贵,好像还是被谁签过名的。
周星围身上湿哒哒的,好像是刚打完球,汗液顺着他的颈侧流了下去。
他身上气味很重,一阵阵的往这边熏。
卢霜垂下眼去,又问一遍:“请问您需要什么?”
在学校外面兼职打工见到学校里的同学,卢霜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反应,她早就习惯了。
卢霜把刚关上的课本塞到桌子下面。
她走到吧台后面,取出一张菜单放到周星围眼前。
头顶明明就有菜单,但卢霜知道,周星围今晚过来,肯定不是来喝东西的。
他更不可能来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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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星围那天在楼梯间和陆池琛说的那几句话是真的。
邓书桃太无聊了,有点什么事情就只会哭,周星围原本想好的计划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双文宾打乱的一塌糊涂。
之前想让邓书桃收着那幅她心心念念的作品,过后再告诉她那个上面是他引以为傲的精/液,他已经连邓书桃会有什么样的精彩回应都想好了,结果双文宾把他的好事坏了个干净。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动邓书桃。
如果只是邓家的话,他没什么怕的,但是双文宾他们家一旦掺和进来,事情就会难办。
附中除了是读书的学校,更是柏安市大大小小的人脉网络与交际。
送孩子来这里读书的家庭,非富即贵,他们读的不是书,读的是未来的交友平台。
父母更是靠着孩子读书,加强生意合作往来,这简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上次邓书桃的事情不知道哪个不想活的告诉了老家伙,周星围在家里吃着饭,周父从公司回来,看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周父见他那幅不思进取的样子就来气,他把筷子一把拍在桌上,站起身来,指着周星围的鼻子就开始骂他:“老子给你捐了一栋实验楼,求爷爷告奶奶给你弄进附中读书,你他妈就在学校干这种勾当?”
“年级第一不就在你们班上吗?那个叫卢霜的姑娘,你有空多跟人学学,请教一下怎么好好学习。”
周星围暴躁的像被关在囚牢里的怒兽。
他压根不顾桌上坐了多少人,把碗往地上一砸,瓷片迸散一地。
他就抱起篮球就走,毫不在意身后那些谩骂,只在临走时扔下一句话:“你有种认她去给你当姑娘啊?”。
真几把烦。
倒是能在这里撞见卢霜,让周星围有些诧异,他笑了下,原本就扁平的五官显得更是诡异。
计上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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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节的日子一天天近了,商场里举办了个诗朗诵活动。
孩童们稚嫩的朗诵声一阵一阵传过来。
陆池琛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分神瞥了一眼,直接摁了挂断。
几分钟后,又是同样的电话号码,同样被他挂断,
陆池琛一口喝完加冰的冰滴咖啡,翘着二郎腿,坐在星巴克门口等着去商场里买东西的双文宾。
双文宾站在柜台前,问了好一会儿,才悠哉哉折回陆池琛身边,笑道:“琛哥,卡按要求给你挑来了,数字可以说和你的要求没任何出入,但人说这楼里没10000以下的智能机。”
陆池琛抬抬下巴,桌上是杯请他的星冰乐,说请他吃冰,陆池琛居然就真的大老晚上的把双文宾叫出来了。
吃冰。
双文宾没跟他客气,好不容易敲他一顿,当然是要最大杯的。
桌上的手机又一次嗡嗡震动起来,非常有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气势,双文宾示意了下陆池琛,没想到陆池琛看也不看直接把来电的号码拉进黑名单里。
一个烦字刻在陆池琛眉宇间。
不知道黎蕾跟陆惟说了什么,这几天陆惟三天两头给陆池琛打电话,非逼着他回家过中秋节。
陆池琛舔了下牙尖,咽下一句粗话。
他吸了口气,蓦地吐出来,也不管身后吱哇乱叫的双文宾,直接去了他平时买手机的那家苹果店。
还没等导购凑上前来问,一张黑卡就甩在柜台上,男生冷眼看着那张卡,说道:“最大内存,粉金色的,没有现在就去调货。”
新来的导购被他的话震了一瞬,杵在原地像个棒槌。
听见陆池琛的声音,店长连忙把手上的客户转交给别人。他从里面出来,打量了下陆池琛的脸色,暗道一声不好,这位爷今天看上去心情糟透了。
店长在身后连忙招手让导购滚蛋。
开什么玩笑,得罪了金主,这店他还开不开了?
谁不知道现在陆家实际上是眼前这个十七岁的高中生说了算。
店长把陆池琛拉去VIP区好生安排了,5分钟就把他要的东西送到了陆池琛面前。
看见被送来的手机,陆池琛眉间稍稍松开些,阴云密布的心情也好了那么丁点儿。
他把手机卡小心翼翼塞进手机里,又把手机随随便便往双文宾手里一塞,笑着看他:“砸吧。”
双文宾拿过手机,下意识“啊?”了一声。
他宝贝似的捧着那个手机,开玩笑,他想要买这个手机都废了老大劲没买到,付了全款,现在还等半个月后提货来着。
陆池琛居然让他砸手机。
傻逼才砸那么贵的手机。
陆池琛无语地叹了口气,没和他浪费时间,自己拿过手机往地上扔过去。
刚贴了钢化膜的崭新屏幕上碎开一个角,裂痕顺着往上攀。
陆池琛捡起手机,又把手机扣过来往地上随手一推,屏幕硌上几粒小石子,干净敞亮的屏幕上印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刮痕。
双文宾听见自己的心在滴血。
捡起手机来,陆池琛左右看看,现在看上去就挺旧的,他还算满意。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个有些泛黄的手机壳,摁在手机上,满意的找来店长刷卡结账离开。
双文宾的心碎了一地。
站在一边的店长眼观鼻鼻观口,认真扮演好一个站着的活死人。
陆池琛又不是不结账,只要给钱,他干嘛都无所谓,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出了商场大门,冷风“呼”的吹过,双文宾被冷的缩了下脖子,前面的陆池琛跟没事人似的。
他今天穿着一件黑色的短款夹克,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傲然。
陆池琛包里的手机嗡嗡响动起来,他不甚在意地掏出手机,慢悠悠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伍玚的声音带着谄媚:“琛哥,打听到了,和你猜的差不多,她就在清溪巷前面不远处一家卖书的咖啡店里兼职。”
伍玚和陆池琛认识很久,以前在世深国际部的时候,陆池琛就和他关系很好。
而且最主要的是,这小子人脉广,打听事情靠谱而且速度快。
一来二去,打过几场球后,两人就熟悉上了。
陆池琛正打算挂电话,伍玚忍了下,没忍住“唔”了一声。
陆池琛准备挂电话的手一顿。
依照伍玚的尿性,他只有在还有事情没说的时候会用这个“唔”。
陆池琛很了解他,接着道:“有事就说。”
伍玚有些纠结,他“嘶”地吸了口气:“他们说十分钟前看见周家那位进去了。”
伍玚想了会儿,猛地拍了下大腿:“我想起来了,好像是叫周星围还是什么的,琛哥他应该跟你同班吧。”
陆池琛狠狠闭上眼,压抑了整晚的愠怒藏都藏不住,半晌过后没忍住,骂他道:“伍玚你个傻逼。”
“那么重要的事他妈的不会早点打电话过来说。”
乖学生的温柔外壳自内而外,“啪嚓”裂开个口子。
陆池琛每次骂人就足以代表他当西的心情已经坏到了极点,电话对面的伍玚没敢出声。
没买到想要的手机就够心烦的了,那天过后陆池琛已经很是厌恶周星围这号人,偏偏这傻逼毫无自觉,隔三差五送上门来给他找不痛快。
想起周星围那天凑在他耳边说的话,陆池琛的脸色又阴了几分。
司机看见两个少爷出来,忙不迭下来,绕过去拉车门。
陆池琛兀自上了车,他在手机屏幕上摁了几下,听见车门关上发出的响声,头也不抬:“钱叔,辛苦您,去清溪巷。”
陆池琛把自己的手机扔在座位上,手上握着被他摔了几次的手机。
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他心里不住地往下沉。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小天使们的喜欢,爱大家么么哒,大家小年快乐呀,今天评论都发小红包,祝大家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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