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9

裴夙一听到庄妃的话,登时眉头竖的老高:“怎么又犯病了?不是每天按时吃药么???”

庄妃挑眉:“你问我,我问谁?我又不是晓梦的贴身宫女,还能整天盯着她不成?”

裴夙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从美人榻上翻身下来,拿起一侧的披风随意往身上一裹:“她们几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抬的,浇个花都够呛,制得住晓梦?”

庄妃闻言笑了笑:“放心,我看有个倒挺机灵的。”

裴夙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再耽搁,大步往隔壁宁妃的寝宫走去。

庄妃盯着裴夙又美又飒的背影,唇角微翘,看不清什么表情,哼着调子慢悠悠跟在身后。

——

裴夙越走越快,在见到那乌漆嘛黑的寝宫里一点微光后,足尖一点,竟直接使了轻功飞了过去,身后一片苍茫的雪地竟没有留下一个脚印。

到了殿前站停,抖了抖身上鹅毛一样的雪,这才漫不经心迈步进去,这一条腿才迈过门槛,浑身像被定住一般,站那儿就不动了。

裴夙微微有些愕然,望向寝殿内——

“马马嘟嘟骑,骑到那嘎嘎去,嘎嘎不杀鸡呀~娃娃我要回去,嘎嘎不杀鹅,娃娃我要过河,嘎嘎嘎公他奈我奈不何哟咿儿哟①~~~”

壁上红烛影影绰绰,那个叫韩若愚的笨丫头单膝半跪在榻边,苏晓梦躺在榻上昏昏欲睡,脸颊上还有残余的泪水,那笨丫头隔着薄衾,一下又一下,轻轻拍打着,嘴里吴侬软语哼唱着,暖黄的烛光在她鼻翼旁投下一道暗影,柔和了稍显稚嫩的五官还有眉目间的青涩,显得格外的温柔,那种温柔超乎了年龄的界限,是那种软软的,像雪一般一触即化了的温柔。

裴夙一怔,她……她就像是个母亲般轻轻哼唱着歌谣哄着晓梦入睡。

“马马嘟嘟嘟嘟骑,骑到那嘎嘎去,嘎嘎不杀鸡呀,娃娃我要回去~嘎嘎不杀鹅,娃娃我要过河,嘎嘎嘎公他奈我奈不何哟咿儿哟~”

暖黄的烛火映在她莹白的侧脸上,习武之人视力极好,半明半寐之间,裴夙甚至能看到她颊边可爱的细小绒毛,还有她额上淡淡的痘印疤痕,尽管是疤痕都显得可爱了几分,她不知哪儿的口音,咿咿呀呀,时而“嘟嘟嘟嘟”可爱的短促音,真像赶马似的,时而尾音拖长,俏皮又可爱,说不出的天真烂漫……

裴夙想不起来上次听到这种质朴的乡间歌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明明还只是个半大的小屁孩……

这是哪儿的曲儿?从来没听过,唔……

还挺好听的……

“娘娘?”

秋月乍一见皇贵妃,因皇贵妃实在积威深远,秋月哪怕现在日日见,每次见还是吓了一跳,手上的铜盆“咣当”一下就砸在了地上,声音之大,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

里头的歌谣戛然截止。

皇贵妃转身,脸沉得比夜色还黑:“毛手毛脚的像什么话!”

秋月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不住磕头:“娘娘,奴婢错了!求娘娘饶奴婢一次,求娘娘……”

“哎哟,哪来的这么大火气?”庄妃姗姗而来。

“娘娘你终于来了!”适时玲珑端着一盘膳食也走了过来,看到皇贵妃,双眼一亮,“宁妃刚才又……又昏了去……”

“又昏了?”裴夙皱眉,不耐烦地扯了扯有些紧的领口,方才来的太着急,盘扣错扣了几只,此时皇贵妃的脸色好了不少,她也不知方才为何生的这么大气,就觉得……

看秋月这丫头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果然还是聪明人好,像这种毛手毛脚的笨人……看一眼就折寿几年!!!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皇贵妃不耐烦的朝她挥手:“滚下去!”

“是……是!”

玲珑一瞅,也有些心惊,娘娘今天似乎……心情真的不太美丽……

皇贵妃冷着脸,终于将另一条腿也踏了进去,心情刚平复下来,走进去后,脸直接挂了下来,更生气了!

韩若愚这笨丫头端端正正的跪在大殿之中,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着那高高在上的皇贵妃深深地磕了个响头,一边哭还一边打嗝:“娘娘嗝……娘娘,我错了……我不该、不该绑了……宁妃,不该、不该砸她……更、更不该带、带宁妃去……去冷宫,娘娘你罚……罚我吧……若愚绝无、绝无怨言嗝!”

皇贵妃:“……”

如果不是方才看她开开心心哼着歌,指不定还真被这丫头骗了去!一个人是怎么能做到在短短时间情绪变化的如此之大?!!!

皇贵妃瞥了一眼榻上被五花大绑,此刻真正睡着了的宁妃,眯了眯眼,看向韩若愚:“你是说你不但绑了宁妃还砸了她?”

韩若愚二话不说又是一个响头:“若愚该死!若愚不该……”

皇贵妃见这笨丫头傻是真傻,磕头磕的是实打实的,额头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片,皱眉正要说什么,忽然玲珑跑到了跟前,也跟着跪了下来:“娘娘要罚罚我吧!若愚也是为了救我才……才不得已……”

皇贵妃:“……”

在一旁看了半天戏的庄妃踱步到榻边,看着前不久张牙舞爪的某人此刻睡的比谁都香甜,笑了:“我当是什么事,既然人没事就好啦,天色不早了,我可要去睡了,你们接着忙。”

庄妃的目光在皇贵妃和跪在地上的两人身上转了一圈,这才伸了伸懒腰,转身走了。

皇贵妃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气笑了:“你们当我是什么人?”

玲珑忙说:“娘娘自然是宽宏大量又明理之人!”

皇贵妃嗤笑,点了点跪在中央的韩若愚:“你说!”

韩若愚一抖,身子埋得更低了:“娘娘是……是……是好人。”

皇贵妃:“……”

……想了半天才憋出这么个词???

皇贵妃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阴着脸:“好、人???”

——

我发誓我现在的泪不是装的,我是真的怕。

……我他娘的怕得要死!

在听到殿外皇贵妃的一声怒吼“滚出去!”时,当时还以为是说给我听得呢!

哪儿还记得唱歌啊,立马识趣地跪在地上,求皇贵妃大人大量,从轻发落。幸好玲珑姐姐不是个没良心的,有她替我一起顶着,皇贵妃怎么说也不会来真的吧?毕竟玲珑姐姐才是皇贵妃身边的红人呢……

我不敢抬头看皇贵妃,但明显能感觉到皇贵妃身上的气压又降低了,也是,“好人”这样的评语未免有些单薄……

我想了想,咽了口口水,梗声道:“是、是个……宽宏大量、又……又明理的…好人……”

皇贵妃:“……”

玲珑:“……”

一阵诡异的死寂后,皇贵妃冷冷开口道:“本宫入宫这么些年,还是头一次见识到当面‘借鉴’之人,实在叫本宫大开眼界。”

我一时分不清皇贵妃是在夸我呢还是讽刺我,只能硬着头皮道:“娘娘过誉了……若愚惭愧。”

皇贵妃:“……”

玲珑:“……”

玲珑姐姐忍无可忍,扭过头对我小声道:“你少说点话!”

我:“……”

我瞬间安静如鸡。

我大概是……又说错了话……

娘啊,这都是什么人间炼狱,我可太委屈了!!!

皇贵妃冷笑着:“我还真不知夸你愚笨好还是识趣儿好。”

我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玲珑姐姐扭头瞪我,我乖乖的闭了嘴充当木头人。

玲珑姐姐诚心实意向皇贵妃赔罪道:“娘娘,方才也是权宜之计,我二人绝没有……”

“行了。”皇贵妃不耐的打断,“你们都说我宽宏大度又明理了,我还能治你们罪不成?”

玲珑一顿,继而大声道:“谢娘娘!”

我急忙跟在玲珑姐姐身后,小声道:“谢娘娘……”

皇贵妃覷了我一眼:“就这个最积极。”

我:“……”

我好像……给皇贵妃留下了什么不太好的印象……

皇贵妃目光落到玲珑姐姐身旁的盘子上,单手解开披风,随意的扔在桌上,大剌剌坐在黄花梨制成的圆木椅上,给自己倒了杯水:“把,把饭菜端上来,我饿了。”

玲珑姐姐一听就知道皇贵妃气消了,眼睛都亮了,端起盘子就往外跑:“娘娘稍等,奴婢将膳食热了就送来!”

皇贵妃端着杯子,僵在空中:“……”

我:“……”

我偷偷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原来还好,皇贵妃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饿了,腹内轰鸣,不是我说玲珑姐姐,还没我会看眼色呢!毕竟我和皇贵妃大老远的从冷宫一去一回,现在饿的能吃下一头牛,哪还管它冷的热的?能吃就行!

皇贵妃略有些不自在的放下茶杯,又给自己连连斟了三杯,一饮而尽还嫌不够,又斟了一杯,而我低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耐心平复小腹内渐渐有些难受的饥饿感,一时清冷的寝殿只有皇贵妃窸窸窣窣的斟茶声。

……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尴尬的事,现下不算睡的跟猪一样的宁妃,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我和皇贵妃两人。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空气一下子变得尴尬了起来……

我开始变得坐立难安,我虽然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却仿佛觉得如芒在背,哪儿都觉得别扭了起来,不过有一点是好的,若我一人在这,我会被这满屋的娃娃吓个半死,但有皇贵妃在这儿,莫名安心了不少,连娃娃都变得可爱了……

不知何时起,那窸窸窣窣有些恼人的斟茶声停了。

我听到皇贵妃问我,声音清清冷冷的,在空荡而寂静的寝殿内显得轻飘飘的,飘渺而虚幻:“那是哪里的曲儿?”

我愕然抬头:“什……什么?”

……!!!

瞬间像被雷劈了般,我瞪大了眼睛,皇贵妃她竟然……她竟然听到了!

我满脸涨红,说不出的羞耻一下子遍布全身,这曲儿我从来没有在人前唱过,当时也不知怎么的,脑子抽了,就学着小时候娘哄我睡觉一般,一遍一遍唱与宁妃听……

现在想起来,自己都觉得莫名羞耻,更别说被皇贵妃听到了!

我还沉浸在无以复加的懊恼中,皇贵妃却已经失去了耐心,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面色不虞:“问你话呢!”

我心尖儿跟着一颤,小脸一白,磕磕绊绊,嘴巴又不利索了:“奴婢是……是学着娘、娘亲哼唱的……奴婢也、也不知……”

皇贵妃又道:“抬起头来。”

我慢慢地抬起头,只见皇贵妃单手放在桌上,撑着面颊,就这么歪着脑袋打量我,飞扬入鬓的眉头微蹙,一脸嫌弃道:“都跟我这么久了,胆子还是这么小?属耗子的么?”

我心想秋月也没比我胆子大到哪里去,心里撇了撇嘴,嘴上老实道:“娘娘怎么……怎么知道,奴婢属鼠……的?”

皇贵妃:“……”

皇贵妃顿了一下,忽然间站起了身,圆木椅“划拉”一声,倒在地上,皇贵妃大步朝我走来,我一怔,眼睁睁看着皇贵妃阴着脸,一步一步,一点也没准备停下来的意思,我瞬间慌了,表面的淡定溃不成军,情不自禁往后挪着,避开皇贵妃的锋芒:“娘、娘娘……???”

所幸皇贵妃并未逼迫得太紧,她大步走到我面前站定,微微弓着腰,瞅着我,凤眼眯了眯,潋滟的波光全藏在浓密的睫毛里,声线微微低沉,带着说不出的危险:

“我有时真的看不出你是真傻呢还是……装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