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16

这冷宫比我想象的大多了,九拐八绕的,我差点跟丢了宁妃。

宁妃完全癫狂了,冲进每一个残缺破败的寝殿,不断叫嚣着:“贱人你给我出来!滚出来!”

回应她的,是一片化不开的死寂。

这冷宫,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天色再暗下去,我夜不能视物便形同废人,这里又地处偏远,加之近日大雪不断,寒冷刺骨,万一……万一我和宁妃冻死在这儿都没人知道哇!

这鬼地方竟然连个看守的太监都没有!

我这边忧心如焚,宁妃那边简直入了魔一般,我瞅着都瘆人,不敢靠近。

宁妃简直要把这冷宫掀了一般,两眼通红,仿佛染了血。

“出来……你给我出来!”

我壮着胆子走上前,声音抖得厉害:“娘、娘……我们走吧,改天再……”

宁妃死死盯着我,剧烈喘着气,那眼神……仿佛要吃了我一般。

我小心脏猛地一咯噔:“娘娘?”

“康妃你这个贱人……你死不足惜!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替我的昭儿陪葬!”

宁妃说着就向我扑了过来!

我……我了个大艹!

我撒腿就跑!

宁妃在我身后穷追不舍着,明明看着那么瘦弱的女生,发起狂来竟那么瘆人!多年养尊处优的手脚也不比我自小上下乱窜来的慢多少,甚至我渐渐脱了力,宁妃反而趁机追了上来,有使不完的力气似的!

我一凛,前些天下的雪还没化开,不回头看还好,一回头直接被宁妃披头散发的模样吓了一跳,脚一滑一头栽进了雪地里!

还未挣扎出来,头皮一紧,紧接着发丝被撕扯着剧烈的疼痛,宁妃竟揪着我的头发将我从雪地里拖出来!

“疼疼疼疼疼……”疼的我眼泪都飙出来了!

宁妃一手揪着我的发,另一手不知从哪儿拿来的一块冰凌,掌心被锋利的冰凌割裂寸许,血水沿着冰凌上的纹路汇聚到底端的尖锐上,不断往下淌着,宁妃眼底发红,弥漫着浓重的哀伤还有比浓墨更稠的滔天恨意,整个人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罗刹,骇得我心脏都漏跳一拍,本来就结巴还打了瓢:“娘……娘娘,我是若愚啊……我不是康、康妃……你、你认错人了!!!”

宁妃将冰凌抵在我的下颚,我被那刺骨的寒凉冻得一哆嗦,浑身动弹不得,宁妃那一颗一颗滚烫的泪珠砸在我的脸上,声声泣泪,喉咙发出犹如野兽般的哀鸣:“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你把我的昭儿还给我!你这个毒妇,我要你给我的昭儿赎命!”

我瞳孔猛地一缩,宁妃举起冰凌狠狠向我刺了来!

我紧紧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声闷哼,一枚石子擦过我的耳畔打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宁妃失重般倒在我身上,冰凌落在地上断裂成两半。

等我看到那抹熟悉的霞色,仿佛在雪地怒放的红梅,难以抑制的惊喜在我胸口炸裂,心脏“砰砰”直跳,一声比一声剧烈,甚至都破了音:“娘娘!”

正是皇贵妃披着一袭烈火披风,像个救世英雄般出现在我面前。

只是皇贵妃脸色实在难看的紧,细看下脑门还有一溜虚汗,一看就是急匆匆赶来的,甚至连奴仆也没带一个,不比我和宁妃好上多少。

皇贵妃显然气极,指着我俩口气恶劣:“知不知道我再晚了一刻,你小命就没了!”

我嘴巴一扁,此刻委屈汹涌澎湃的袭来,不自觉带上了哭腔:“我知道……”

皇贵妃:“……”

皇贵妃偏过脸,不再看我,语气依然恶劣但少了一些戾气:“还不快扶起宁妃!”

“是……是!”

我胡乱一抹脸,一番手忙脚乱后才将晕厥过去的宁妃搀扶起来,就这么一会儿月上枝头,这冷宫又不比别处,荒凉的很,内务府也不会拨款在这设上点火照明的地方,因此冷宫比外头更黑,我又是一睁眼瞎了。

皇贵妃显然还没从盛怒中缓过来,不耐烦道:“想留在这过夜吗??”

娘娘一凶,我就想哭:“娘娘我……看不见……”

皇贵妃:“……”

皇贵妃顿了顿,黑夜中我看不清娘娘是何表情,只觉得肩上忽然一松,宁妃就转手到了皇贵妃身上,皇贵妃一手揽着宁妃,另一手颇霸道的拽过我的手,我被皇贵妃炽热的掌心一烫,差点弹开。

黑夜中皇贵妃沙哑的声音透着浓浓的不快:“不抓紧丢了就别回来了。”

我指尖一颤,心脏一阵一阵仿佛要跳出嗓子眼!

可哪怕皇贵妃金口开了,我怂的一比,怎么也不敢大着胆子抓紧皇贵妃的手。

皇贵妃似乎是等的不耐烦了,再一次霸道而强硬的拽过我的手,触及我冻的跟冰棍似的手指,黑暗中“啧”了一声,皇贵妃修长的手包裹住我的,暖洋洋的体温透过皇贵妃的手传递到我的指尖,不断绵延向上,我一颗小心脏仿佛浸泡在沸水中,浮浮沉沉,软成一团。

我没喝酒,却感觉醉醺醺的,脑子直发蒙,幸好现在夜色黑,不然我的表情一定显得很蠢。

皇贵妃吸了吸鼻,攥紧了我的手指:“走了。”

“嗯……”

我低着头亦步亦趋跟着皇贵妃的步伐,冷宫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

余光一瞥,在荒芜而阴暗的寝殿内,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皇贵妃侧首看我:“怎么了?”

我摇了摇头,应该是……看错了吧……

我跟着皇贵妃渐行渐远,远远将这犹如枯坟的冷宫抛在了身后。

冷宫内,一骨瘦如柴,披头散发,衣衫随便乱裹的女子瑟缩在墙角,两股颤颤,黑暗中空洞的双眸浮现出巨大的恐惧和惊恐,她不断啃咬着自己发黑的指甲,浑身剧烈轻颤,模糊的呢喃着:“她没死…她怎么会没死……她来找我报仇了,她会杀了我的……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一只狸花猫站在女子的肩头,不断舔衹着女子的脸颊,黑暗中发出令人惊骇的绿色幽光。

——

一路上,那令人幸福的要眩晕的感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随着两掌交握的不断攀升的温度不停发酵,为了防止自己作出蠢事,我不停的强迫自己转移视线,我竟然胆子大到找皇贵妃搭话。

”娘娘是怎……怎么知道、我和宁妃……在这儿呢?”

皇贵妃的声音冷冷清清的,听不出喜怒:“今日初五,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苏晓梦这丫头会去哪儿。”

苏晓梦就是宁妃的闺名。

“今日初五”和宁妃去冷宫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我好想问,却怕皇贵妃嫌我烦,便乖乖闭嘴。

等了会儿,这其中的关窍就像小猫一样抓挠我的嗓子眼,康妃是谁呢?宁妃为什么要找她?昭儿又是谁?宁妃和康妃之间有什么恩怨……

我终于又忍不住发问,完全将懡懡说过的“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的”完全抛在了脑后,有时候,我的胆子大到自己都觉得害怕。

“娘娘……真有‘康妃’、其人吗?我和宁妃……娘娘,找了半天,没找到……”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提到“康妃”,皇贵妃周身似乎覆盖了一层寒霜,说不出的冷意围绕,闻言冷哼了一声:“装疯卖傻了一辈子,临到头与过街老鼠无异,一个上不得台面的戏子罢了,不值一提!”

我观察着皇贵妃的样子,皇贵妃是真生气了,我瞬间安静如鸡,一个屁都不敢放。

可这回没想到反倒是皇贵妃先开了口:“你觉得晓梦如何?”

我想了想平日里宁妃小家碧玉、弱柳扶风的样子,而今天却仿佛变了个人,全然失去了神智的模样,我一边思索着皇贵妃和宁妃的关系,一边斟酌着谨慎回答:“宁妃娘娘……对下人很、很好……”

皇贵妃嗤笑:“怎么,差点杀了你时也很好么?在我面前不必扭扭捏捏,说实话。”

我一顿,轻咳了一声,小声道:“就是今日……怪怪的……好似、变了个人……”

黑暗中我看不见皇贵妃的表情,只能听见她似有若无的笑了两声,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空中,说不出的轻嘲和……抑郁。

就是抑郁。

皇贵妃冷笑着:“这宫里真真假假,疯了的没疯,没疯的疯了,好人不一定长久,笨人一定活不过一夕。好人笨人、装疯的、痴傻的你分得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