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勇气

狂风与冷雨涌进狼藉的指挥室内,在妖魔的侵袭下,这里几乎快变成了废墟,好在主要功能还没有被破坏,弗洛基便掌控着染血的舵盘,令晨辉挺进号在这风起云涌的海面上前行。

加隆倒在一边,因为脚腕的伤势,他很难进行长距离的移动,因此在弗洛基的命令下,只有克拉夫和塞琉沿着破损的长梯离开了这里,加隆则在这里陪伴着弗洛基,进行着这最后的行程。

看着那佝偻但又高大的身影,加隆心中的恐惧荡然无存,他握紧散落在一旁的折刀,准备应对有可能爆发的危险。

弗洛基站在舵盘前,迎着狂风暴雨。

这片汹涌的大海带给人的只有无尽的恐惧,可在弗洛基的眼中,它是如此的美丽,就像金色的麦田,让人沉醉。

弗洛基的一生都献给了对寂海的探索中,为了造出能深入寂海的大船,他全力支持棱冰湾造船厂的建立,允许各领地之间的贸易,贪婪地掠夺着财富,从而造出一艘又一艘更为庞大的铁甲船。

也因为这诸多的原因,弗洛基实际上很是擅长操控铁甲船,哪怕是身下这艘陌生的晨辉挺进号。早在从角鲸号上活着离开后,弗洛基便开始学习这些。

“老朋友啊……”

弗洛基低声念叨着。

尘世的巨蟒在风暴海雾之中探出身躯,布满锈迹的角鲸号驶出风浪。

一瞬间弗洛基有种回到十年前的感觉,他仍被困在那场仿佛没有尽头的风雨中,十年间所经历的一切,只是短暂的梦境而已。

什么都没有变,唯一变了的,只有他自己。

雄壮的身体变得佝偻,强劲的肌肉开始萎缩干瘪,花白的头发凌乱地垂下,狼狈不堪,身上还沾着尿骚味,可他的眼神依旧明亮,潜藏其中的灵魂狂热不止。

“大人……棱冰湾……”

见到弗洛基的复苏,加隆终于从狂喜中回过神,然后悲伤地倾诉着。

“别悲伤了,加隆,至少不用为棱冰湾悲伤。”

弗洛基目视着前方,一直以来他的眼神就没有挪移过。

被侵蚀影响的漫长日子里,弗洛基梦见自己游荡于这片寂静的大海之上,这片空寂静默的大海。

有时候他能从海面的倒影里看到现世的一切,有时泛起的微风也会吹来众人的话语。

这一路的行程中,弗洛基虽然陷入了疯狂,但他很清楚周围都发生了什么事,棱冰湾战役,妖魔们的厮杀,寂海的前行……

弗洛基很清楚现在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他无所畏惧,也无所依恋。

“虽然对你而言,这些话有些残忍,可事实便是这样。”

弗洛基握着舵盘,冷彻的寒风令他渐渐地失去了知觉,可逐步异化的身体,越爆发出了极为强大的生命力,让他能屹立于其间。

“棱冰湾对我毫无价值,加隆。”

加隆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停顿了,眼瞳僵硬。

“一直以来驱动我的都是这片诡秘的大海啊……无论是棱冰湾,还是造船厂,还是其它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现在啊。”

弗洛基的心情美妙极了。

加隆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听着弗洛基这残酷的话语,他只觉得自己的心智都要被撕毁了,这是远比妖魔的侵蚀,还要憎恶的一切。

他所坚守的东西,所执着的东西,都只是弗洛基的工具,达成目的的工具。

弗洛基从不在意什么领地权力,一直以来,他的内心里想的只有寂海。

或者说……那份尚未被补全的海图。

弗洛基微微攥紧折刀,他能感受到身后的气息,加隆复杂的情绪,还有更多难以明确描述的事物。

最后叹息声起。

加隆拄着折刀站了起来,神情低落,目光里却有着明亮的光。

“是您给予了我第二次机会,如果说这是您想要的,那么这也便是我的了。”

他抓紧扭曲的钢铁,让自己稳稳地站住,另一只手握着折刀,守卫在弗洛基的一旁。

弗洛基放声大笑,丝毫不在意自己变得畸形的身体。

“霍尔莫斯!那只不过是头野兽罢了!祂遵从的只有本能,毫无智慧可言!”

甲板上的洛伦佐听闻了弗洛基的回应,与他的猜测相似,眼前的海蛇就如同那些守望者一样,没有丝毫的智慧可言,有的只是在某种规则下行事的定律。

【调整船身,我将用阿斯卡隆对其炮击。】

洛伦佐的声音在弗洛基的脑海里响起,两人都是相似的疯子,根本不需要任何多余的言语,弗洛基当即控制着晨辉挺进号转向,而洛伦佐也在第一时间操控着黑天使在甲板上狂奔。

【所有人寻找掩体。】

狂奔的途中,洛伦佐向着所有幸存者发布着命令。

战斗到了此刻已经不是凡人所能参与的了,这是伪神之间的战争,他们就像在决斗场上相向冲刺的骑士,双方都架起了沉重的骑枪,只待相互交错的那一刻分出生死。

阿斯卡隆便是洛伦佐的骑枪,血鲨号的撞角成功在海蛇的身上开出了一道大洞,恐怖的生命力在其上复苏,但想要自愈这样恐怖的伤势,还需要很长的时间,这便是洛伦佐的机会。

只要阿斯卡隆能精准地命中伤口,将海蛇的躯干贯穿,洛伦佐便能趁祂虚弱之际进行【间隙】入侵。

入侵伪神的入侵守望者的【间隙】。

洛伦佐努力不让自己往下想,他根本不清楚会在其中遇到什么样的情景。

对于海蛇而言,祂也有着摧毁晨辉挺进号的机会,只要再次释放那瀑布般的流光,瞬息极致的温度便会轻易地将晨辉挺进号蒸发成虚无。

由血鲨号作为例子,没有什么东西能在其下存活,所有的事物都将归于虚无。

洛伦佐只有一次开火的机会,一次过后,哪怕他不会死于流光之中,其余人也难以幸免。

那是极致的温度,向着万物发布着燃烧的命令,掌握着死亡的强权。

权能·米迦勒极致的体现。

“那么就来赌一赌吧……”

洛伦佐低声道。

黑天使高高跃起,乘着狂风飞跃至了吊钩之上,凭借着原罪甲胄的力量,带着其荡起,与此同时洛伦佐在吊塔之上睁开眼瞳。

他控制了位于吊塔之上的技师,迅速地操控着,令吊塔再度开始运行,之前的怒涛中它被破碎的坚冰猛砸,机械臂与支架都出现了些许的扭曲,但好在还能维持运行,洛伦佐不需要它们坚持太久,只要能将阿斯卡隆的炮管移动就好。

炮口指向了海面,洛伦佐需要抬高它的倾角,让它有角度命中海蛇。

海面之上海蛇已经开始了行动,随着血鲨号被完全摧毁,祂将晨辉挺进号视为了下一个目标,不过就像玩弄猎物一样,海蛇不急于摧毁晨辉挺进号,而是缓慢地前行着,慢慢地折磨着这可怜的猎物,发泄着自己的怒火。

为了完成目的,洛伦佐利用着【间隙】穿梭不断地移动着,这对他的意识带来了极大的负担,也让他在散布侵蚀时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

“疫医!你没死啊!”

洛伦佐大吼着,声音在【间隙】里回荡,沟通着。

冰冷的海水随着光芒的升腾完全沸腾,水温高的可怕。

疫医则在这沸水中挣扎着,他的样子糟糕极了,全身失去了百分之三十的血肉,累累白骨挂在猩红的血肉间,完全依靠着触肢将自己牢牢地捆在海蛇的鳞甲上,贪婪地吮吸着炽热的血液,令自己存活。

“差点死了。”

疫医回应着。

在白光高涨的那一刻,洛伦佐的寄宿的身体直接被蒸发成了细密的尘埃,疫医也没有好多少,一瞬间他大半的身体都被高温灼烧成了虚无。

好在权能·亚纳尔在他的身上体现,强劲的生命力爆发,猩红的触肢编织了红色的卵,以急速的增生来抵御燃烧。

即便如此疫医还是受到了重创,他将自己寄生在了海蛇身上恢复体力,一点点地重整身体的器官,直到几分钟前他才重新长回眼睛,重新见到光明。

“霍尔莫斯!这鬼东西不是海蛇!”

急促的喊声在洛伦佐的耳旁炸裂,洛伦佐居然能在其中感受到疫医的恐惧。

“你说什么!”

洛伦佐不知道疫医在说些什么,他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黑天使拖动着吊钩钓起阿斯卡隆的炮管。

这一次不用他来回费力地切换,吊塔便自行启动了起来,将炮管吊起,把其安置在凸起的舱室与废墟上。

是没来得及撤离的技师,他操控着吊机,朝着洛伦佐竖起了拇指。

洛伦佐不清楚他的名字,这个距离下,狂风与雨水遮蔽了视野,洛伦佐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也来不及说些什么感谢的话,疫医的吼声再次在响起。

“你自己亲眼看看!”

话语落下,洛伦佐能感到通道被开启了。

疫医的【间隙】敞开了,向着洛伦佐诉说着欢迎。

一时间洛伦佐居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疫医这个大敌居然这么轻易地向自己展开了洛伦佐都在怀疑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甚至说疫医真的还是疫医吗?

在失联的这几分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交给我吧,洛伦佐!”

迟疑间,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伦佐看着从升降台上出现的身影,神情有些意外。

“你可以吗?”

“如果你是指保护阿斯卡隆,这我还是能做到的。”

声音从武器师的装甲下响起,伯劳再度踏入了战场。

看着再度启动的武器师,洛伦佐这时才发现,这一次武器师卸下了所有的武器,只保留了几把锐利的剑刃,它的身影显得有些单薄,就像末路的亡命徒。

甲胄内伯劳的脸庞有些狰狞,他的伤势很重,但在进入甲胄后,妖魔的血肉和他共生在了一起,它们在侵染着伯劳,但也在治愈着他。

这是来自魔鬼的馈赠,伯劳本应拒绝的,可为了更伟大的目标,他愿意接受。

“我要做到更多,发挥更大的价值。”

伯劳呢喃着,大概是这样的心理,支撑着他再度驱使武器师。

他的命并不只属于自己,还属于那些为了救他而死的人,为了这些庞大的愿望,伯劳欣然前往。

蓝翡翠只能目送着伯劳的离去,三代甲胄的妖魔血肉占比少的可怜,根本无法利用妖魔血肉,来维持自身的生命,因此受伤的她只能备受煎熬地躲在他们的庇护下。

“海博德!”

伯劳又喊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喊海博德,但就感觉这个家伙在附近。

海博德是个很可靠的工具,这种时候这样的工具应该越多越好。

场面沉默了几分钟,阴影里海博德暗骂了一声,他抓起铝热步枪和折刀,对着身后和他一起躲避的塞琉和克拉夫嘱咐道。

“听洛伦佐的话,呆在这掩体下。”

塞琉听话地点点头,但具体听多少海博德也不确定,在这相处的时间里,他已经意识到这个小姑娘可没表面上这样文静。

一旁的克拉夫也用力地点着头,却被海博德一把捞了过来。

“这不包括你!你和我一起走!”

克拉度的脸色当即惨白了起来,好不容易从这地狱般的战场里逃了出来,再度踏入地狱,需要的可不是一般的勇气。

海博德也明白克拉夫的畏惧,他当即威胁道。

“你要退缩吗?这可是会被奥丁神嘲笑的。”

克拉夫算不上狂信徒,但奥丁神依旧在他的内心里有一定的影响力,而且即使不涉及这些,畏战对于维京人而言也算得上耻辱。

“那么她呢?”

克拉夫突然又指着塞琉说道。

“她又不是维京人,她不信这些。”

听着海博德的话,克拉夫有种被人骗的感觉,谁也想不到他会在今天,在这种时候意识到信仰的虚妄,可还来不及说些什么,海博德又说道。

“今天为了我们而死的人已经够多了,你难道想当胆小鬼吗?”

海博德看了一眼艰难前进的武器师,他记得伯劳的惨状,正是海博德将他扛的了医疗舱,按理说伯劳应该老老实实地躲在那里,等待胜利,或者死亡,可现在他又回到了这里。

转过头,克拉夫愣住了,他和海博德对视在了一起,也是在这时他注意到了海博德的状态。

海博德的身上染满了鲜血,眼瞳里带着对死亡的恐惧,握紧折刀的手也在忍不住地颤抖。

海博德在恐惧,他也在畏战,好不容易从地狱里爬了出来,他比克拉夫还不想返回这个鬼地方。

“为……为什么呢?”

克拉夫不明白,明明只要装作听不见就好了,这种战场已经不是凡人可以加入的了,为什么还要回去呢?

“因为他喊我了。”

海博德说,然后走入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