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来清算

意外发生于弹指间。

岑杌猝然捂住眼发出悲痛哀叫,汩汩血迹渗出指缝淌了满脸,形容分外可怖。

展灼华弃了剑,紧随而上拍出一记杀招,面色却遽尔大变,中途急急撤身收掌,怒声质问:“怎是汝!”

“阿樊?”

紫瑜愕然,不可思议地看着消失已久的人出现护住岑杌,厉声道:“你当真要与那匹阴毒的狼为伍,助纣为虐吗?当真不顾善恶黑白,不念总角之好与我为敌?”

“何樊!杀了他们!”

乌鸦躲开老远瑟缩成一团,岑杌几近疯狂,捂着眼嘶吼,恨不能生啖了使飞针刺盲他双目的紫瑜。

“杀了那个贱人……不,不,这样太便宜她,要剜出她的眼珠,剖出五脏六腑喂乌鸦,一刀刀剁碎喂豺彘,把人绑过来!绑过来!”

听着一句句喝令,何樊突地伸手按向岑杌流血的眼,只闻得惨叫连连:“啊,疯了吗!放手!卑贱的废物!”

“父亲不会允许一个瞎子接替狼族首领的位置。”

何樊撕开冷淡的神情,轻笑着出声,松了手,转而掐住岑杌的脖颈。

“没错,你是从漳漓夫人的肚皮里爬出,生来高人一等,厌恶打压唾骂刑罚我都可以忍受,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动我阿娘。”

事到如今,岑杌也看出了何樊来此并不是相助于他,冷笑着吐出恶言:“如蝼蚁的低贱凡女不配被提及。”

何樊掼着岑杌的脑袋扣进几案上的佳肴里,冷眼观他徒劳的狼狈挣扎,眼中蔓延一片幽邃。

“只因我阿娘是凡女,便活该被蹂躏致死,只因我有一半凡人血脉,便理所应当被践踏仇视。”

“倚仗生母是寂沙妖君之女肆意妄为,可曾想过她死后,你的下场吗?”

“什么意思?”岑杌发疯似的叫道:“母亲怎么了!”

“她与护卫通奸,父亲捉奸在床,当场一剑贯胸。”

何樊的语调波澜不兴,却偏偏透着残忍。

“母亲爱父亲入骨,断不会与他人苟且……”岑杌喃喃,眼睑不停流血,状若幽冥恶鬼,张着手疯狂拍打何樊,“是你构陷,我要告诉外祖,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的是寂沙妖君。你的好舅父一心图谋妖君之位竟弑君杀父,罪孽滔天,已被斩杀,兆阊长老不日将继任新君。”

“寂沙蛊惑你与漳漓夫人截杀麒麟族尊主,大逆不道,父亲已昭告阖族,命我抓你回去受审,事到如今谁会救你?谁能救你?”

噩耗接踵而至,岑杌委顿不动,半晌后幡然醒悟,又哭又笑着流下了殷红血泪,“他怎能狠心诬陷母亲,抛弃儿子——”

“为利益地位有什么不能干。”

何樊的话像一巴掌抽醒了岑杌。

“父亲……”

他喃喃念着,绝望的血泪一滴滴砸进衣角,消匿得无踪。

困龙锁缚体,兼以法障禁锢,精致的辇舆转眼成了一座樊笼。

岑杌用短短的时间从天之骄子沦为囚徒,纵观多年的逍遥恣睢多么可笑可悲。

何樊取岑杌而代之,身份俨然今非昔比,肃容抬手一揖,伏腰弯颈,做全了礼数。

“今日事,狼族必给尊主一个交代,容在下先行押解罪人归族,来日与父亲登门谢罪。”

他变了,褪去了孤傲冷漠。

“好,吾等着狼族的谢罪。”展灼华淡淡颔首,彰显了己身的尊主风范,“相信首领会给出吾想要的答复,并……”揽着紫瑜的肩头,朝她一笑:“给拙荆一个完美交代。”

紫瑜剜他,并未挣脱肩膀上的手。

“告辞。”何樊面容冷峻,施术隐匿之后空气中留下叹息般的低语:“多保重。”

紫瑜眼眶酸胀,怔怔地望着偌大林子,毫无征兆便落了泪,“他回不去了,我亦然。”阖眼苦笑:“兄长——”

“何樊好端端的非死非伤,又成了狼族新任继承人,汝何至于伤怀大哭?”

展灼华对着拎酒壶豪灌且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的紫瑜一叹。

地面横七竖八的酒壶均是她一人杰作,回府后便抱酒不撒手,唠叨幼年如何受何樊管束,说至一半嚎啕大哭,活像何樊是一走了之的负心汉。

做人难,做麒麟更难。

他纡尊坐在地上,自嘲地笑了笑。

麒麟族尊主生涯忒不易,业余还需掌握开解哄人的技术活,近来头顶掉了好几撮毛,怕离秃顶不远矣。

苦心孤诣追紫瑜,不知尊严为何物,脸皮与毛诚可抛,何时才能追得到。

“唉——”他长吁一声,搡了搡酩酊的酒鬼,作势去抢酒壶,“别喝了。”

紫瑜梗着脖子,架势蛮横,“还给爷,你懂什么!”

“汝之前一直恼着何樊,态度怎转变如斯快,莫非生出了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个鬼。”兀然一声暴喝,一坨散发着浓郁酒气的人形烂泥重重砸上展灼华胸腹前,被推了个仰倒的他差点没背过气,憋红了脸,“沉死了,快起来!”

紫瑜醉眼迷离,四肢并用缠住了他,任凭抠拽均不管用,“爷跟展灼华有男女之情,都不可能跟何樊有男女之情,明白吗!”

她的下巴颏垫上展灼华硬邦邦的胸膛,歪着头,迷迷瞪瞪瞅着他,郑重其事道:“纵使他是异族,亦是爷的兄长,虽然性子冷如冰,但也会关心在乎。爷只是讨厌他一成不变的面瘫脸,像个锯了嘴的葫芦,想去亲近却被他的态度拒于千里之外,一次还好可次数渐多,心里便不舒坦。”

她鼓着腮帮子,吸了两下鼻子,泫然欲泣:“得不到最基本的回应,感觉始终有隔阂。”

“万物天生便有不善表达者,明明清楚自我的情感、语言,偏偏笨嘴拙舌讲不出,自我的生硬不自然,落进旁人眼底就变了味。其实有些人无言不代表不明白,不理睬不代表无动于衷,何樊便是这类,回应与否并不重要,汝待他的好,他心如明镜一切尽在不言中。”

“端看汝扬鞭教训岑杌辇从之时,除去吾麒麟血发挥的威力外,暗中亦有一股力量助汝退敌,汝视何樊为兄长,何樊亦视汝为妹妹。”

展灼华的开解总算是叫苦着脸的紫瑜笑逐颜开。

“嗯,有道理,何樊还是以前的何樊,紫瑜也是以前的紫瑜。”

“那烦汝起身。”

解决了问题,展灼华希冀换来轻松自在。

“不。”

“为何?”

“趴你身上,舒服!”紫瑜笑嘻嘻的龇着牙。

展灼华板着脸,“可吾不舒服……”

“无所谓。”

仅三个字,展灼华便头疼地扶额,不要试图和喝醉的人讲道理,甭管天大地大此刻她就是最大的。

也罢,不同她计较,爱趴便趴。

“明早酒醒之后算总账。”

尊主本人已破罐子破摔,学她闭了眼,酝酿朦胧睡意。

少顷,两人清浅的呼吸渐渐变得有些紊乱,展灼华蓦然擒住身上乱摸的贼手,脸颊有点烧烫,神情凝重,“乖,别动,睡觉。”

“嗯?元宵,你怎么秃毛了,谁欺负你了吗?”

紫瑜长睫忽闪,猛往他身上摸蹭,哼哼唧唧:“元宵秃了毛便不可爱了,爷找别的狸奴薅毛。”

大胆!

敢当他面儿另觅新欢,找别的贱狸奴,展灼华怒从心起,想象到未来会有一片森森绿云遮顶,任谁也忍不住,气急败坏地张嘴斥道:“朝三暮四!朝秦暮楚!勾三搭四!喜新厌旧!”

一连蹦出口的四个成语砸得紫瑜七荤八素,嘟着嘴,戳他胸口,委屈巴巴开了口:“你嫉妒心作祟,不满爷有许多狸奴,醋了!对不对!”

“是,吾的确嫉妒,嫉妒到面目狰狞,嫉妒到欲斩除狸奴族,这世间汝只能薅吾的毛,也只有汝能薅吾的毛。”

他不再犟嘴,不再藏掖着自己对紫瑜的占有欲,大方承认对其它狸奴和人怀有妒忌。

展灼华一本正经的吃醋样子取悦了紫瑜,她上手捏住近在咫尺的下颚,傻笑不已:“好可爱!”

在他不解而惊悚的目光里,笑眯眯照着嘴唇啃了一口,伸舌舔了一舔,“口感真好。”噘着嘴又啄向他的眉心、眼睫、两颊,脖颈、锁骨,吮出了声响。

扶着她腰肢的双手僵住,展灼华震惊到失神,两眼发黑,面庞上柔软的唇一点点挪移,印下一抹又一抹染了酒气的吻,呼吸都轻了,阳刚的俊脸浮上红晕,喑哑了讲话的嗓音。

“汝是否心悦展灼华?”

“爷喜欢的是——”紫瑜打了个熏人的酒嗝,揉搓着他的脸,愉悦一笑:“元宵。”

展灼华眼瞳锃亮,激动地心花怒放,偷偷挑高唇角,获得了紫瑜的倾慕,必与他自身魅力息息相关,不禁喜上眉梢,紧紧拥住打着鼾的佳人,笑容灿烂,高兴地闭上了眼。

旭升红日带领大好晨光大摇大摆地占据了天幕,万里晴空,蔚蓝明媚,浮云寥寥。

炎炎烈光透射入户,柔抚着地面氍毹上一对相拥而眠的璧人,光芒映照侧脸,娇嫩脸蛋渐渐发烫泛红,眼睫颤了几颤,皱了皱五官,终是不情不愿地撑开了粘糊的眼帘。

按揉宿醉刚醒仍有些疼的头,紫瑜晕乎乎地撑起了身子,欲抻个懒腰,瞿然一僵又一悚,脸皮白了白,大脑空白一会儿,回了神,慌乱低首查看衣服,摸索着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