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情景与展灼华毁她衣裳的情景如出一辙。
肥貉同展灼华都一样可恶,紫瑜的脸布满愠色,越想越气,心态逐渐失衡。
不免将她对展灼华积蓄的怨气全部转移到肥貉身上,两手捞起它,飙起嗓门大吼:“敢毁爷的衣裳,信不信爷剥了你的皮制裘!”言讫,扬起一抹阴森冷笑,扽着肥貉子的后颈皮锁了喉。
在晴好阳光的照耀之下,胖墩儿的一身皮毛愈发油亮水滑,察觉紫瑜露骨的眼光,乱蹬着粗腿挣扎,黝黑的圆眸露出伤心欲绝之意,偏了脑袋,举爪擦拭眼尾泪光,尖嘴垫着脖颈间堆叠的肉褶子,喉咙里挤出细弱呜咽。
“再哭就宰了你当佐酒菜。”
“嘤嘤……”
“闭嘴!”
“嘤嘤嘤……”
“吓你一吓而已,哭什么啊?”
“嘤嘤嘤嘤……”
“乖貉,别哭啦。”
胖墩儿眨了眨湿漉漉的眼,憋回泪珠子,奋力扑入美人怀。
这厮居然通了人性,听得明白她说话,实属世间罕见,宰杀剥皮的话难免可惜,浑不如带回府豢养着,寒冬腊月不必燃炭烧火,揽只肥貉挡风取暖,兼可解个闷子。
蹙眉揉一揉险些压塌的老腰,紫瑜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搂着沉手的胖墩儿,重重弹了下它敦实的屁股,忍住想丢杂物的冲动,疾步走向溪涧。
自幽篁曲径行至潺潺溪涧旁,凉爽水汽扑面,紫瑜放下胖墩儿,松快了手,抹去一额的热汗,抱着它与捂个火炉子无异,一身的绒毛肉肉乎乎,间或当个枕头垫着小憩才叫个舒适。
饮饱溪水的骏驹炽玉骢乍见主人归来,欢快昂脖嘶鸣一声,鬃毛随着飞奔而来的速度飘荡出俊美的弧度,刨了刨蹄子,头颅低垂,四蹄微弯曲呈半蹲姿势,主动把背上所驮的囊袋安稳撂下。
紫瑜戴好羊皮手套抽开捆扎囊袋的麻绳,翻捡起上午的猎获成果,一只赤麂、一只白鹭、三只野兔、四只鹌鹑拢共猎了九只猎物,收获的猎物远远不够。
旁侧的胖墩儿偏爱凑热闹,后肢高踮,前肢紧扒囊袋,毛茸茸的脑袋使劲儿朝里抻,眼巴巴去瞅。
可怜它初初立稳便被伸出的马腿绊摔,很不幸糊了一脸马尾,受了三波恶臭气味的兜头袭击。
“噗、噗、噗——”
炽玉骢晃悠着马尾,放了三记响屁,全然无视腿边横躺不起的小可怜,自顾自在它旁边酝酿起滋养草木的肥料。
紫瑜掩鼻后撤,带着一言难尽的表情,看着疑似受到严重打击而昏厥的胖墩儿,惋惜一叹:“天可怜见儿,恁地走霉运。”
临溪处,两堆篝焰‘噼啪’溅着火星,腾起缈淡青烟,溪涧激流垂直冲下,匀散开弥漫的暑气与烟雾,给空气增了三分清爽,扮躺尸状的胖墩儿听见有窸窣脚步声靠近,内心颇为忐忑,冷不丁被人薅住脖颈,半截冰冷锋刃不甚温柔地抵着颈项。
下一刻刀锋斜拂过皮毛……
挑除草屑。
天际日影潋滟晴好,浮云薄透如纱,树隙间筛落的光斑随风曳动,刚欲脱爪的白芒被胖墩儿敛回,埋伏于碧草中蠢蠢欲动的细树藤瞬息隐匿,一切照旧风平浪静。
胖墩儿嘤咛去着蹭紫瑜,叫声里仿佛有诉不尽的委屈。
“爷就知道你装晕。”
紫瑜一嗤,抱它回溪畔,净了手把猎获的野兔扒皮处理好内脏,架火均匀炙烤,再碾碎一枚浆果挤汁撒了些盐和孜然。
另一簇火堆则架设口小锅,沸水咕噜噜冒泡,烹煮着鲜嫩的蕈菇。
胖墩儿百无聊赖地蜷缩在她腿边,忽然嗅到一股徐徐飘来的丁香花味,它微怔,记忆的一隅仿佛有什么破土抽芽。
幽静的庭院丁香繁盛,硕大花团压弯了枝桠,浓紫翠叶交映,爽朗笑语洋溢在花树间。
少女足尖微踏,姿影翩翩,施展卓绝轻功穿梭于堂前屋后,不知何时掌心多了一枝丁香,她嗅着花,唇畔笑意嫣然,眉眼竟出奇的好看。
如今……
人在侧,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任是唏嘘慨叹再多,终需回归现实认清目下情势——
纵然天石给他出了大难题,也必须迎难而上。
骨头再是难啃,也要孜孜不辍去下苦功啃,禀着持之以恒百折不挠的精神,不计较花费的时间,迟早能金石可镂,水滴石穿。
酝酿足够的耐心再伺机而动,总要比不啃抑或叫别人叼走强,势必要斩破荆棘勇敢地把紫瑜这朵高岭之花摘下,插在自己这坨牛粪上,绝不能平白便宜了别的牛粪!
等等,仿佛哪里不大对。
为何……自己会流哈喇子?
胖墩儿吸溜着不断分泌出的口水,四处张望发现是兔肉已经烤好,烤制金黄酥脆的兔肉表皮冒着嗞嗞作响的油,孜然独特的香味顺风飘来蛊惑着神经。
它定定瞧着不舍得挪眼,蓦地回神,像是做了亏心事一样,刨爪子挠开一堆土遮盖住地上的一滩口水,跺脚踩实,暗自痛斥自己身为一族尊主绝不能因只烤兔子便放弃颜面,不顾尊严的找凡人乞食。
半炷香后——
两堆篝焰余温熄烬,火热窒闷感渐淡,弥留的浓浓烤肉香味却是盘亘不散,溪畔茵草垒起一座小山高的骨头渣滓。
真香,真好吃!
胖墩儿也就是展灼华啃净了最后一只兔腿,嘬下锅底残留的菌汤,就地卧倒,咂巴着嘴,发觉烤兔肉并山泉水烹煮的菌汤滋味比之天界精致馐馔还美味,觍着撑得圆鼓鼓的肚皮,四肢摆成大字形,挠了一挠头。
哎,其实丢了身外之物又何足挂齿,譬如:脸皮。
脸皮乃是一种玄之又玄的存在……
虽说五界生灵的脸皮是与生俱来,但日复一日的戴着,未免使它太委屈。
长年累月没闲暇时光歇一歇逛一逛,作为一个宽容的上位者,本着公平公正的原则,适当给脸皮一点休沐时间,放松一二,无伤大雅。
或许更精明的人会认为,脸皮丢了反倒能减轻二两重量,平常出门还不会担忧没带脸皮,要么脸皮带太厚的问题。
综上所述,必要时候没脸没皮最轻松。
它撑腮,乜斜紫瑜起捕兽夹的背影,这个狡猾的小娘子为了赢自己,居然设置铁夹陷阱捕猎,真是耍得一手好赖。
周遭不知被她埋了多少铁夹,连远处空旷地带由杂草铺就的厚垫上所摆的赤麂肉都是陷阱,若有体形大的动物嘴馋,踏进去就会触动机关难以脱困。
也不知哪个小可怜儿将了结于此……
顶着明晃晃的大日头,勤勤恳恳布置下诸多铁夹陷阱,硬是毫无收获,紫瑜掷出拎着的一串冷邦邦铁夹,一屁股坐到草地上,恨恨撩衣摆扇风,心里直犯嘀咕,究竟怎么回事?
往昔山林里猛兽频频出没,运气好的话半晌能收获极好,眼下野物像凭空消失般,稍大一点的鹿、獐、熊、虎统统不见踪迹,唯剩些小物活跃林中。
且常闻深山虎啸猿啼,今日丝毫未闻,寂寥极了。
莫非,有人从中作梗?
也不知怎地,脑海中第一时间晃出了一个念头,必是那人用神通广大的术法使坏,要害她惨败,看她的笑话。
思及此,紫瑜瞬时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手不受控制地揪起一撮草泄愤,“展灼华!给爷等着,不揍残你这混蛋,爷就跟你姓!”
胖墩儿耳朵尖,赧然地低了下头,刨了刨肉爪,搞不懂自己为何被‘夸’,其实它蛮喜欢最后一句,够直接够对胃口。
展秦氏紫瑜,分外好听哩!
它搔了搔下颌,随同紫瑜一并进了西边的树丛收铁夹,蓬松大尾巴扫来扫去将落叶土屑掸至一旁,清出片干净地方蹲坐,圆眸盈满踌躇之色,是否要此刻坦白身份给她一个惊喜?
不行,坦白后被暴揍的可能性大幅度增长!
可是诓多了,良心难安啊!
内心的拉锯战越演越烈,胖墩儿心烦意乱,爪子摸上后腰,狠了狠心,薅下一团毛,决定以数毛的方式得出结果。
它认认真真数着毛——
坦白,不坦白,坦白,不坦白……
冷不丁听见前方陷阱传来异响,可能是有野物触发了设下的机关,好奇心驱使下令它拨开灌木丛一探究竟。
约莫百步的距离是置放赤麂肉的陷阱,一张精密的大网从天而降兜住了匍匐着进食的动物。
有猎物入了陷阱!
紫瑜喜出望外,定睛一瞥,表情骇然,硬生生吓出了一身白毛汗,等抖若筛糠的右手握上腰间金错刀,才勉强稳住了神。
何处来的骇人怪物?
之所以称为怪物,是因它长相太奇特恐怖……
比大树高的魁梧躯体裹着一袭破破烂烂的衣服,肩臂和脊背的肌肉虬扎覆着深褐鳞甲,像极军中坚硬明亮的明光甲。
挥舞着树干粗的铁臂与尖锐森冷的利爪撕扯开桎梏它的大网,坑坑洼洼的丑陋面目布满旧疤,双瞳比成年男子的拳头还要大上两分,唇边露着长长的獠牙,咧开满是锋利尖牙的血盆大口,‘咕咚’一口就吞下了赤麂肉。
对于饥肠辘辘的它而言,一点赤麂肉都不够塞牙缝,提着鼻子东嗅嗅西嗅嗅,试图寻摸新吃食。
展灼华几乎是一眼识出了怪物的来历——
上古凶兽傲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