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有张良计,吾有过墙梯。”
展灼华嘲弄不已,随意一挥衣袖,院中一群流萤仿佛得了召令般眨眼间集结成堆,扑簌簌承稳了被丢出的碗盘。
汤水不曾洒出一滴,翕着翅飞进房内放回原位,点点荧绿渐渐退散恰似繁星幽然闪烁,为夜幕点缀流动的美。
反观展灼华捧了汤盅,悠哉闲哉地喝了个一干二净,余光瞄着跺脚生闷气的紫瑜,薄唇噙笑,面庞的红肿淤青俱消,英朗的五官足引无数少女恋慕。
他逼近紫瑜,一把搂住少女的杨柳腰,端出深情款款的派势,“直视吾!”
兜头贴入怀中,紫瑜愣了神,她算是知道了得寸进尺的臭不要脸,这两个形容词是为谁而生。
“满嘴鱼味儿,快放开!”她奋力掰开腰肢上的禁锢,叉着腰,偏不想叫他如愿,便故意唱反调:“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两只眼一只鼻,麒麟难不成多一个部位?”
他嫌她太磨唧,长臂一捞,硬是将她的脑袋揽到腋下,卡着挣扎扭动的脖子,双目被迫盯着展灼华微微滑动着的喉咙,下移的目光落在搭上衣襟的修长指节,指尖稍一用力……
利落拽开衣襟,展现出诱人的喉结与一大片乍泄的春光,动人男色近在咫尺,紫瑜屏住呼吸,双眼发直,脑中浮想联翩,却是口不对心捂住了眼。
“甭……甭想以美色惑爷,爷不吃这套。”
紫瑜透过指缝偷偷瞄上一瞄,不停咋舌。
好美的锁骨!
嘴上一派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实际行动却大相径庭,女人就是表里不一的一种存在。
可怕的是居然有蠢货以温柔可人、端庄贤淑来形容她们,真是五界之中最大的谬论。
“汝言轻鄙无知!”
展灼华的面庞写满了不高兴,一巴掌推走了某张越凑越近的脸,加重了语气:“以皮相惑之心神者,惟妖魔尔,本性下作轻浮惯剑走偏锋,为达目的花样百出。正道者行止光明正大,心怀苍生,谋五界之安稳喜乐,护五界之安泰无虞,竭尽心力不谋私利。”
他肃着神色,灌输去一堆大道理,顺手掩了一掩衣襟,皱眉乜向她,“懂否?”
衣襟严严实实遮挡了旖旎春光,紫瑜庆幸早一步过足眼瘾,点头如捣蒜,“君之胸襟广袤无垠,大公无私者也!”
孺子尚可教也。
因她的恭维,展灼华可谓神清气爽,喜上眉梢,再度拽开衣襟,自里面拎出条拇指粗的红绳,编绳的样式是最常见的金刚结,未配吊坠,单单一根绳分外质朴清爽。
他双手托绳踱到紫瑜跟前,“手给我。”低沉的嗓音如积年醇醪散发诱惑的芬芳,不饮则心痒,饮下则沉醉。
鉴于美色难拒,紫瑜宁愿当一回色令智昏的庸人,遂乖乖照做。
漆黑苍穹高悬着一廓弯月,银辉若朦胧白纱,耀眼的闪电像要撕裂密云,闷雷咆哮,骤降瓢泼大雨,一阵阵疾风穿堂呼啸,雨珠子嘈嘈切切击打着窗棂,晕涤出阑珊灯火中的濛濛水色。
将手老老实实地交予他,紫瑜含着玩味的笑,静观他接下来要耍的花样。
展灼华抬食指凝聚一缕细光,极快地朝紫瑜掌心横划出一道血口子,又划开了自己的掌心,死死抓住她连连后缩的手掌。
“有病啊!放手!”
紫瑜眼神陡寒,怒不可遏地瞪大了眼,“爷是揍了你一顿,不敢直面交锋也犯不着搞龌龊的偷袭手段,先前还满口道理,不过是个伪君子!”拼命想甩开他的手,却反被五指紧扣挣脱不得,不假思索地便张口咬了去。
展尊主不愧是有身份的大人物,即便牙齿深深嵌入手腕处的皮肤,冒出血痕,连哼都没哼一声,也不皱眉头,依旧执着的不肯放手。
二人掌心的血交汇成一股,沿着腕子不偏不倚地滴进红绳。
展灼华钳制的力道微松,放开了紫瑜,无视难听的叫骂,目不转睛地盯着逐渐融进红绳的血珠,炯亮的眼蔓延出惊喜之色,笑意扩大到嘴角,口中念念有词:“原来就是汝,冥冥之中天意引导,汝终是来了。”
该不是着了魔……
紫瑜捂着流血的手掌,恨恨剜他,“呸,魔怔才好。”齿间的血腥味使她难受得有些反胃,用力啐出几口血唾沫,提了一壶茶疯狂漱口。
突如其来的狂风顺着窗牑灌进内室,灯烛噗地熄灭,幔帐被风吹得翻飞,黑暗中惟有星点萤芒闪烁,那小小红绳吸入血珠后缓缓乘风升至半空,逸出丝丝缕缕的光芒。
当展灼华瞥见红绳上方逐渐浮现的淡金色图腾,瞧紫瑜的眼神益发热切。
因方才巨大风力搡着脊背,没防备之下她喉咙哽住一口茶水,呛得咳声震天,将将止住的时候不巧又与尊主他老人家锃亮的眼神来了个对视,胸中一个岔气再次咳了起来。
按下心底的悸动,展灼华迅速捏起一个法诀,扬臂一甩隐入红绳中,转瞬之际图腾渐黯显出幅光幕,一段段上古梵文映入眼帘,继而散去,化作了少女颈间一条坠着赤珠的颈绳。
莫名戴上一条诡异的颈绳,紫瑜避之不及,急忙伸手去摘。
“别白废工夫了,此绳并非凡物,剑割火烧皆无用。”旁观她不断扯拽,脖颈都勒出一圈红痕,展灼华徐徐讲道:“汝就不好奇它的作用?”
“爷没兴趣知道这鬼东西的作用,你快点把它给我摘了!”
掸掉对方薅衣襟的手,展灼华笑看她气白的脸,不紧不慢道:“莫急,待吾讲完前因后果,汝便知此绳何解。”
他凭借着微弱的萤光迈向嵌螺钿楠木衣柜,拉开后凑巧寻到一块白纱,便悄悄踱至紫瑜背后,捏了个法诀。
拢满熠熠萤火的纱笼突现于面前,紫瑜下意识退一步竟撞进一具宽阔胸膛。
少年郎顺势微微合拢臂膀把人圈入怀,下颌抵着她柔软的发丝,嗓音中喜悦满满:“作用是寻吾之姻缘,红绳择定之主则吾之夫人,麒麟族尊主之妻也。”
像……
真像……
巨大震惊搅乱的混沌神思渐渐清明,眼中美丽灼烁的萤火像极了四年前那夜,一颗颗羸弱而璀璨的星子。
经年时光回溯,一幕幕重上心头。
彼时,师父在摘星楼顶架火烧烤,与凭栏赏夜景的自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知为何他忽起了观星象的念头,捻着白髯道:“今夜无风无云恰是观星佳机,为师便瞧瞧你的姻缘。”
他老人家神神叨叨观察须臾,慢慢道:“依紫微斗数星曜看,化禄照入夫妻宫吉力增势必有嫁娶之诱导,乃红鸾星动兆。”又讶异道:“怪哉!怪哉!这红鸾天喜四年后方迎大动,当下怎会显示……且咸池颇具异象恐生波澜,财星亦或于时柱出现,将属晚婚兆。”
他不由得掐指算上算,眉间疑色一点点舒散转而换上一副戏谑神情,“徒儿啊,四年后你必遇良人,命中桃花亦纷至沓来却掺滥竽充数者需擦亮眼。为师赠你句话: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佳偶良缘,天赐之福。”
她揣摩许久未果,如今详忖才察觉个中奥秘。
‘灼灼其华’指的不就是展灼华!
“原来你在想这个。”展灼华撤回神识,面上浮现了悟之色,毫不避讳地说出自己窥探她记忆之事。
稍稍松手任她脱离怀抱,盯着丽人压抑怒火的样子,展灼华沉吟再三用神识扫过整座秦府,终于捕捉到一缕残存的气息。
叹息声自唇畔逸出,难怪轻功如此好,原是……
“汝师之名谓何?居何处也?”
“不知道!”
紫瑜心中始终憋着一股气无处撒,若非实力悬殊,她早动手卸掉某个满口之乎者也的伪君子的胳膊。
这是……在闹脾气?
展灼华觉得挺新鲜,挥袖点燃灯烛,屋内瞬时大亮,紫瑜一时不适应,抬手遮挡刺目的光线,翕颤着睁开眼。
下一秒,一幕极具威慑力的景象闯入眸底,展尊主怡然自得地甩着袍袖拂过窗前六尺见方的红酸枝翘头案,文房四宝并书案俱碎作齑粉。
纵使心疼得在滴血,她也再不肯多说一字,垂头咬着牙不吭声。
暗赞了句好气度,展灼华挥着袍袖又来到床榻边,将将淡然拂袖的刹那,一个人影扑过来抱住了他的肩,颤着嗓道:“且慢!”
秉承好汉不吃眼前亏,傻子才当犟嘴鸭的原则,紫瑜一股脑儿吐露出来:“我师父唤闲羁居士,平素爱云游居无定所,我有一位居长安的师姐,等会儿飞鸽传书问她知不知晓师父在哪儿。”
随着展尊主慢慢落下的手,她心头巨石亦落了地,可算保住了一张床榻。
“不必了。”
乌云半掩皎月,溟濛落雨敲打着瓦檐叮咚作响,幽寂的雨夜无端端勾出满怀旧念怅惘。
“昔年对弈结知交,今时把盏终却无。”
展灼华的叹息无奈又惋惜,对雨一番长吁短叹,低迷的情绪略微纾解,心绪一股脑投于另一要事上,红绳既择紫瑜为自己的夫人,她那本事顶厉害的师父亦测算出这段姻缘。
那么……事关麒麟族的生育大计也该提上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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