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瑜搂住半挂在她臂膀上乱爬的狸奴崽子,伏腰撸了把元宵的脑袋瓜,扬着愉悦声色调侃道:“几日不见,脾气暴涨啊。”
旁人大抵不晓得,她脸庞洋溢着的笑有多么虚浮造作,薄薄的一层笑颜仿佛是一张粘了米糊的纸,表面上看糊得牢实,实则很羸弱压根儿经不住掀来的大风,顶不了吹刮,稍稍一戳即破出大洞。
她披着嫣然浅笑的外表,微眯沉淀阴晦的黝黑双眸,手指三番四次流连过元宵的头盖骨,最终在它的脊背上停下动作,悄悄攥成了拳。
臂弯间,奶里奶气的狸奴崽子觑到同类,立刻弃了口中咬磨牙齿的小玩具,拖长声音兴冲冲叫唤着,短尾巴乱摇,抻长腰,欲耸着鼻尖嗅闻气息。
元宵讨厌这个乳臭未干的崽儿,倚仗年幼恬不知耻地夺了自个儿的地位,霸了专属自个儿的怀抱,煞是不耐烦,伸出爪‘啪’地扇偏狸奴崽子的头,毫不掩饰霸道的狂傲之态。
挨了一记打,狸奴崽儿懵了懵,委委屈屈缩着脖,双瞳蕴了汪泪,蹭进紫瑜怀间撒娇。
“这么凶巴巴对待同类,岂有母狸奴喜欢你?”
两根白皙指尖揪住元宵的耳朵,紫瑜放下手去按揉狸奴崽儿的肚皮,挠得它舒服地眯起眼直哼哼,全然忘却了适才被揍的事,娇嗲的奶声令紫瑜笑容加深,转头对元宵换了一副板正神色,语重心长地训诫道。
“两日来,爷点灯熬油设法搜罗来城中狸奴苑的全部母狸奴,一心想为你挑个志同道合的伴儿。你倒好,甫一来就肆意欺负它们,是不是想落个独孤终老的下场?”
她越讲越郁结,最后竟不由分说拽起元宵的两只前爪,“看着爷!”逼它后肢站立同她对视,气鼓鼓瞪大眼,威胁道:“无论如何,今儿必须选出一只母狸奴!”
“喵?”
什么?这些狸奴不是新宠,而是特意为吾寻来的?元宵目瞪口呆,没出现幻听罢?
环视阁中溜达蹦窜的四十多只狸奴,从中原本土到藩国疆域的狸奴一应俱全,长毛短毛各种花色占了个遍。
这时候才看清全部的狸奴均是母的,也意味着紫瑜并非是抱新欢弃旧爱,只是单纯的想替吾寻个配偶,证明她心里还是很在乎关心吾,否则不会考虑得如斯周全。
对,紫瑜伊始便喜吾,断不会移情别恋左拥右抱,她乃从一而终者,不像别人会见异思迁喜新厌旧。
岂非……是吾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净瞎吃醋哩。
元宵喜不自胜之余又饱含愧疚,不该不信任她怀疑她,要是她知晓会有多伤心,它简直想都不敢想,抬起满怀歉疚的眼神,用头顶讨好似蹭她的手心,眯着眼,来回拧动身板子撒娇求怜爱。
紫瑜乌亮的眸子闪过诡谲笑意,掐着元宵浑圆的肚腩,垂下眼帘,“这些母狸奴上至高龄下至幼龄,有生过三两窝崽儿风韵犹存者亦有情窦初开青涩单纯者,更有可手把手从小养成者,总之喜欢什么样任你选,可莫辜负爷的良苦用心哦。”替元宵挠了片刻痒痒,她温温柔柔地催促道:“快去选。”
不是,吾一点也不喜欢它们,况且又无跨种族联姻之念,是不可能的事!
元宵眨巴着圆眼,抖了抖毛,不知是不是它的错觉,紫瑜的态度像是蓦然反转,变得有点捉摸不定,嘴角挂的笑怎么瞧怎么别扭。
它疑心是自己个儿看走了眼,踌躇着探爪扯了她的裙角晃着长尾,就地打滚耍萌试图以撒娇的行为使紫瑜摒弃做媒的想法。
“爷明白你的意思了!”紫瑜摸着下颌沉吟,恍然大悟间嘴角一勾:“既都喜欢便全留下,毋须不好意思,依爷的身家养这些狸奴绰绰有余。”
峰回路转的话茬狠狠怼住了元宵,它急得直摇头晃脑转圈圈,冲一众母狸奴龇牙低吼,挥舞着锃亮的爪子,碧瞳满怀尖锐敌意。
吾绝非此意,汝快快送走它们啊!
“瞧瞧……八成是嫌爷碍事,扰了它和狸奴们亲近,要赶爷走呢!”
谁来帮吾和她解释,别再戏谑曲解吾之意,元宵沮丧不已,万分渴盼来个明白人能救一救深陷水火之中的它,眼睁睁看着她潇洒踱着四方步离去的倩影,心头升起欲哭无泪之感。
“封窗关门,给元宵和它的美人们留一段静谧的美好时光,好生培养感情,争取今年抱个十七八只崽子,让爷高兴高兴。”
分外惊悚且惶惶的元宵,看紫瑜的眼神变了,年纪轻轻脑子就坏了,劳什子病态的兴趣?
抱狸奴崽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能耐去抱自己生的崽儿,不是抱着更爽吗!嫌一个不够的话,就再生八九个,保管乐不可支!
吾不能坐以待毙,吾不可以和这群母狸奴——
必须要逃出去,保住吾的一世英名,怕是不得不对它们动粗了。
凌厉的眼锋如出鞘的冷剑,它剜向巴巴儿贴上来的一只金丝虎,耷拉着脸,二话不说抬腿踹翻了意图舔舐自己的狸奴,又飞速朝另外一只小狸奴耍了一通虎虎生威的拳法,伴着断续凄嚎,一只狸奴顶着张肿若猪头的脸趴伏着啜泣,眼泪哗哗的淌,洇湿了一小块地面。
这自然也引起了一众狸奴的公愤,周遭四散的狸奴悄然间围拢成一个圈子。
一双双漂亮的眼满含不善,警惕地紧盯元宵的一举一动,尾巴尖绷得像竹竿,有的狸奴已是弓背匍匐在地,喉咙眼滚出愤怒的凶吼,摆开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假使元宵敢妄动一下便会立马遭受扑咬。
唔,四十多个对付一个,实力委实太悬殊。
常言道:好男不同女斗。
麒麟族尊主更该秉持此信念,多多照拂雌性们,所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灼华小心翼翼收回了凶狠表情,施以友善和气的注目礼。
为了拉回融洽的氛围,他揣着羞愤难堪的心绪,咬着牙纡尊降贵了一次,四爪朝天躺倒并就地滚了一圈,一身的肥膘颤巍几下,露出圆鼓鼓的肚皮四爪凌空乱蹬,模样好不滑稽可笑。
同时,他也是瞅准众狸奴呆住的空当,发力跃身,拼着一股劲儿一鼓作气冲往门外,光明在即,自由的天地仅一步之遥。
“快拦住!”
门口的使女早有准备,甚是手疾眼快拎出竹筐阻拦了它,为封死出路更是无耻地将它重新堵进了母狸奴圈子中,末了得意地拍拍手低调拂衣而去。
此情此景蔚为壮观……
落入一群虎视眈眈的母老虎包围圈内,它再次成为了一只待宰的鲜嫩羔羊,身体寒意加重打了个哆嗦,四十来双炯炯有神的眼紧黏着它,不约而同地冒出兴奋的光彩。
不止是可怕二字能形容……
狸奴们蠢蠢欲动着要扑上来,一声比一声高亢的叫声连绵不绝。
展灼华的腿忽而软了,瘫着半边身子,喉咙口发出的威吓低吼,急转直下变作虚软的呜咽,再也抬不出麒麟族尊主的飒飒威风压制四方,战战兢兢退避至墙隅瑟瑟发抖,仿若一位惨遭女人欺负的良家少年。
滚!都不要过来,吾会咬死你们!
警惕地盯着一只缓缓向自己踱来且体形是自己三倍大的吼彩霞,展灼华疯狂挠着地悲愤咆哮,心头压上绝望的阴霾,吾真的会咬死你们!
一个时辰之后,塞了满耳猫叫的使女晃晃脑袋,觅回清醒神智后,卸除了门窗上的铜锁,紫瑜疾步推门入内,甫映进眼帘的情形让她啼笑皆非。
‘吧嗒吧嗒’的舔舐动静不绝于耳,但见众狸奴团团围成一个圈,你一口我一口舔舐着中央被一只肥硕的吼彩霞死死按到地面的元宵。
爪下的肥脸沾满晶莹且湿漉漉的口水,一身整洁毛发纠成粘腻的一绺绺,紧贴身体,一条条鲜红舌头在元宵的脊处来回舔舐,它们仿佛在津津有味地品尝着一道极品菜肴,不舍撒口。
再观元宵已经是面目痴呆,了无生气,四肢蔫蔫瘫倒,门扉传来的响动惊醒了处于茫然中的它,微仰了仰浸满黏糊糊口水的脑袋瓜,试图看清楚门口的人是谁。
脑袋顶上的吼彩霞不满它乱动,发出警告的低吼,一爪子拨正元宵的脸,眯着眸,用力一舔,薅落了几根毛又流下一串湿答答口水,一路淌到它的眼皮子上,迷得睁不开眼。
“哟,爷的元宵也忒受欢迎哩,瞧瞧……这才多长时间,就征服了小狸奴们,真给爷争气!”
紫瑜拊掌大笑,拔高的戏谑声色里满含愉悦,与有荣焉道:“所谓享福,就是要享齐人之福,为此爷又寻来四十只公狸奴送予你。”俏皮地向元宵眨眨眼,隐藏暧昧的眼弯成月牙形状,神神秘秘地一笑:“你懂得!”
她冲奴仆招手示意将一笼笼公狸奴放出同乐。
或许是碰见异性同类,笼中的公狸奴们显得很是焦躁,不停走动,叫声迭起,眼瞳的光芒亮得惊人,每一双瞳孔都绽放着难抑的激动。
不远处的母狸奴停下舔舐的动作并移开了眼神,好奇地瞅向公狸奴,更有甚者踏着优雅步子凑近公狸奴,亲昵地蹭蹭笼子,娇滴滴‘喵’了声。
“元宵啊,大抵是世上最幸福的小狸奴了——”
她拖长声调自言自语,笑嘻嘻挥袖离开,踅身刹那,嘴角笑容消弭,盈满动人笑意的晶璨明眸倏尔凝聚风暴,朔风砭骨,暗沉的幽邃仿如见不到底的深渊,可怖的暗色无垠。
展灼华拖着一身臭烘烘的味道跌跌撞撞地爬了起来,神情悲怆。
刚提上来的一口气尚未顺下,便闻听紫瑜一席话,气息立马噎滞住,愠怒直冲天灵盖,胸腔里的一丛火焰烧得旺盛,燎得他气急败坏,竟倏然脱了力双目一翻,‘咕咚’一下子倒地昏厥。
昏厥前一瞬,他生出庆幸或许不省人事是个顶好的主意。
“昏了?”
惊异的语声蓦地飙高,紫瑜几乎是窜着跳起,千算万算没料到元宵会昏厥,心底浓重的疑云却一点也不曾消减,积满重重忧虑,双目泛出疲惫的红血丝。
“姓展的可有什么动静。”
“展郎君鲜少出房门,只天天闷在房间看书,一般能看一整天。”玄十四仔细想了一想,据实禀告:“他安静极了,并无异动。”
事态出乎意料,她一下子失了主意,抿着嘴默默忖度,末了只得草草翻页,令人先把狸奴都弄走,好生养护元宵。
“管它是多狡猾的猎物也逃不脱猎户手里的刀子,能躲一时却避不了一世,是黑是白且走着瞧,迟早有一日爷要你原形毕露。”
紫瑜蔑笑一声,表情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吼彩霞:是一种通身白色,只有头上长着玳瑁花色的猫咪,古人觉得猫咪头上的斑纹很美,像彩霞的颜色,故名吼彩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