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弃旧爱

托紫瑜的鸿福,自从放出神识获悉她吃瘪不振的状态,展灼华的嘴角便未有一刻落下来,翘着愉悦弧度,保持着眉开眼笑的神情一夜好眠。

这么个架势使暗中牢牢窥视的玄十四一个劲儿挠脑袋,该不会是个傻的?

隔日一大早已是乌云隐没,云消雨霁,彩彻区明,一派明媚朗润之象,展灼华早早起了身盥洗妥当,草草用了餐凡界的馔食后,与奉命来请他的奴仆去见了紫瑜。

“展郎君请坐。”

他跽坐下,抬目间眉梢一跃,乜斜紫瑜眼下脂粉都盖不住的两只乌青眼袋,以及面颊微微泛着的蜡黄气色,眼神里露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嘴上佯装关切问询了一番。

“昨夜雨声太大,扰得我不安宁。”

紫瑜笑容淡淡,望向展灼华的眼兀然荡出一丝惊疑之色,手中瓷盏微斜,顾不得洒出的饮子,容色厉肃,直勾勾盯着姓展的。

常堂主和玄十六明明探得一清二楚,为何今日看他依旧晃出了两副面孔?

狠狠地闭上眼,再睁开望去,目光所及是一张五官平平无奇的脸孔。

她闹出的动静不小,展灼华睇着乌黑的饮子污脏了那嫣红衣襟,心头十分快意,可触及她锋锐如利刺的探究眸光,又不禁满腹狐疑,何以投来如斯火辣的视线?

一惑后又是一悚,莫不是……

瞧上了吾?

胡思乱想间,他悲催的重蹈了紫瑜的覆辙,手抖之下误将一盏热茶拂落溅洒了一袖,像火烧屁股似龇牙吱嗷乱叫着蹦起来,不停甩袖子,“烫死了,烫死了——”

洇湿的地方冒着丝缕热气,撩开一瞅,那白皙手心和胳膊肘烫得肿胀了红彤彤一片,密密麻麻的小水泡冒了晶莹的尖儿,触目惊心得很。

紫瑜眼珠一转,口中着急道:“我房里有一罐上好的烫伤膏,这就给你去取!”

话音未落,火急火燎地冲进内室,这么一副极关切殷勤的模样,不明内情者还以为他俩相熟已久是老友呢。

“好……好,快点。”展灼华顾不及其他,只一味催促她,等药期间一个劲儿吹着手心胳膊,平常施个术法能搞定的小伤。

现而今却不得不顾忌在众目睽睽下凡人的反应,不敢轻易施术痊愈,咬牙挺着遭这份罪。

未几,紫瑜捧来有半个巴掌大小的一罐烫伤膏,用竹片挑了一坨碧色的膏体搽上水泡和泛红的肌肤,刚搽一些,展灼华便觉得一股沁凉缓解了灼烫针刺感,随着一点点渗入肌理,水泡里的尖儿消瘪些微。

看着她认真上药的侧脸,展灼华乱糟糟的心境渐静,灼烫的心房仿佛淌出汩汩奇异的清流,目光下移落上她搽膏的莹白指尖,微微咽了咽发痒的喉咙。

许是察觉了自己的异样,眼神带着几许微不可见的慌张,随便捏起罐子嗅了嗅,闲闲寻了个话茬:“这烫伤膏挺好使的,是什么做的?”

手略略一顿,她漫不经心地笑了笑:“不大清楚,我嫂嫂派人送来时,只说是宫中医官以稀世奇珍调配的膏子特别管用,三天内能消肿止痛恢复原样,本以为派不上用场,没成想你竟被烫伤了。”

展灼华挤出一丝敷衍的笑。

一直用余光暗自观察他的紫瑜,悄悄扬了扬嘴角,眼中的狡黠一闪而逝。

晌午的时候,门口落下的璨璨日影兀然闯进一片浓黑,一坨又大又圆的绒球吃力地扒着门槛扭拧着身躯,将将翻滚进了屋。

元宵四脚踩着独具魅力的步子,长尾摇摆着得宜的幅度,昂首挺胸携着雄性的凛凛威风,轻巧蹦上了紫瑜的案头。

“喂,下去!”

“喵——”

“麻烦高抬贵臀。”

“喵喵——”

“爷在作画,有点眼力劲儿好不好!”

“喵喵喵——”

一坨肉团子横亘着阻碍落笔,闲闲地伸出肉爪子蘸了墨在纸上按下一朵梅花形的爪印,更过分的是它还恬不知耻地放了个臭屁,熏得紫瑜直翻白眼,气急败坏地掰断毛笔,揪扯元宵的脸颊,一脸恶相,露出森森白牙。

“爷知道,你肯定在挑衅爷!”她神色蓦然间变得颓丧,叹着气拍了拍它的脑袋瓜,又抱着它亲昵地蹭了蹭脸,“可是爷不会回……”

发现她戛然停止没有专心抚蹭,令展灼华异常不满,在她被训练期间一直是秦域照顾自己,导致好吃好睡体重一路飞涨,身材彻底走了样,忧郁的同时竟意外怀念她的摧残,是以再次化成狸奴主动求虐。

霸气伸爪揽住她的手往肚皮上带,不成想紫瑜像哪根筋搭错抽了风使劲甩开桎梏,倏尔缩回手,唇紧抿,眉眼间凝结瘆人的寒意,脸上的神情复杂莫名,匆促起身大步流星地跨出屋门,脚步声隐隐有些不成章法的凌乱。

元宵怔住,缓了片刻跳下案头,落寞地耷着眼,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它没及时挪臀还是因着胖成猪样惹了厌弃?

就这样,它浑浑噩噩地过着日子,整日睡觉的时间比醒着的时间要多,糟糕的状况持续了两日。

第三天日上三竿,阳光晒进半敞的轩窗,暖煦灿色掺杂扶疏花影铺泄一室,暗香浮动招引了蜂蝶忙碌。

元宵无精打采地睁开了眼,缓缓爬出窝,慢吞吞地跳上书案趴在浸染墨香的籍册宣纸上,幽邃碧瞳泛着深深失落的低迷情绪,探爪拢着一管狼毫,喉中逸出细微呜咽。

那个没良心的紫瑜都两日不曾来看吾、摧残吾,真是绝情透顶,枉费吾时刻心系汝之安危,狼心狗肺的凡人!

展灼华憋闷了一肚子埋怨,迟迟见不着惦念之人的面儿,搞不清一夜之间莫名失宠的缘由,无法施术探究,破天荒受到的冷遇滋生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知晓了被人忽视的难受滋味,便更抓心挠肝的困惑失宠缘由。

倏然瞥见窗外端着茶点路过的春雨,他眼睛一亮。

“喵——”

春雨目不斜视捧着雕花漆盘徐徐缓行,未料路边草丛里一团东西猛然蹦了出来横在中间,唬了她一跳,定睛细看拦路虎是肥墩墩的元宵,紧绷的脸色放柔和,嗔道:“我可忙着呢,没空儿同你玩耍,去找别人罢。”

好不容易逮住人,展灼华岂会放了她,舌尖舔了圈牙根儿,出其不意地一骨碌躺倒,大喇喇抻着身板子,明晃晃摆出‘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臭不要脸姿态。

“哎呀,好哩!莫缠我了,你到底做甚?”

缠人精施展浑身解数可劲儿黏着不让走,对它磨人功力心服口服的春雨甘拜下风,一脸隐忍地瞅向抱腿不撒爪的元宵,甩了甩脚,足踝如同栓紧千斤重的秤砣,才离了一指宽距离,脚尖便又坠沉,像贴狗皮膏药黏得牢实。

“喵喵喵喵喵!”

吾要找紫瑜!

听了一通叫唤,春雨迷惑不解。

看她没明白它的意图,元宵焦躁地摇着尾巴,来回踱步思考,辗转变化了姿势,微斜着身,圆瞳瞄向一瓣刚落地的丁香,颠颠儿跑了过去,用爪子勾起丁香眼巴巴朝春雨叫了两声。

“你要找娘子?”春雨绞尽脑汁,方想到这种可能。

“喵!”

答对了!

她明悟后面露难色,“这……”一丝不忍之色自眸中闪逝,嗫嚅道:“也罢,横竖是要知晓,早一刻晚一刻没两样,只不过你定要挺得住些,坚强些才是,莫太伤怀!”

展灼华精神有些恍惚,灵台空白一息,失神间未站稳竟直接摔个跟头,左前腿擦破了皮掉下几根毛,渗出一丝血迹。

他没有多理睬伤口,蔫头耷脑地趴卧在地,密不透风的窒息感压得他胸口喘不上气,沉入泥淖的心蔓延开一丝酸涩和钝痛,交织成密密匝匝的蛛网笼罩心口,涌动着无尽的酸楚孤凄。

无非是有新欢,忘旧爱。

人最是喜新厌旧,尝了新鲜劲头品足了味道,便该换另一个新的体会滋味。

现而今的他已是凉透的昨日黄花,不再是美味珍馐,最后一丁点的余温在冷待中消亡殆尽。

透过大敞的红酸枝木门,阁中热闹喧嚣的光景一览无余,呆望着攒动的人头和窜上窜下的小狸奴身影,麻木的听着此起彼伏的娇嗲叫声,元宵心中发涩,下意识缩回了沾满泥土的爪儿,垂眸打量起邋里邋遢的自己,伸舌舔顺揪拧成一绺绺的粗糙毛发,薅了薅沾的草屑,抹了抹脸。

紫瑜爱洁净,不喜它邋遢的样子。

“元宵怎来了?”

廊下,正逗弄一只雪白的尺玉霄飞练而笑得前仰后合的秋雪,不经意睇见僵立的元宵,先头奇怪了一阵儿,而后听了春雨的解释便笑眯眯招呼它过来。

“来的早不如来的巧,赶紧随我进屋,娘子正念叨你呢!”

觑见同类到来,享受撸毛的雪白狸奴眼睛一眯,歪头懒洋洋地打量了会儿,墨瞳似是夹杂着不屑嘲讽,轻抖皓白长毛,拉长嗓子娇气地‘喵’了声。头颅一扬,鼻孔朝天,骄傲地挺着小胸脯,竖立着尾巴尖,迈出仪态万千的优雅步伐。

路经元宵旁边又扬了扬脖颈,像不可一世的纨绔,视若无物的进了屋,悭吝到一抹眼角余光都不屑分给这只土气的狸奴。

元宵莫名受到一只来自凡界狸奴的鄙夷,换成往昔必少不得施以教训叫它明白当走兽须具有的基本品德。

今次之所以强咽下愠意,是顾忌紫瑜还在,没必要因小失大,其次堂堂麒麟族尊主实是毋须自贬身价同一只狸奴一般见识。

是以,它忍了。

当它拾掇妥情绪,兴致勃勃蹦进门,撞见一屋子满地瞎溜达的狸奴后,欲扎入紫瑜怀抱耍一通贱的心态骤尔消弭,望向左拥右抱着三只小狸奴的紫瑜,情绪急转直下,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死死地盯着她。

抱只破狸奴,至于笑得花枝乱颤吗!

果真是狸奴不可貌相,甭瞧长得黑不溜秋,其貌不扬,倒委实有几分会哄人的小手段。

贱狸奴!别以为吾拿汝等没办法!

她怀里肆无忌惮撒欢儿打滚的狸奴崽子,叫元宵彻底打翻了醋缸子,满嘴酸溜溜的味儿,看得眼睛微微发红。

肉爪里暗藏的锋利尖勾子蹭着地,伴随惹人头皮发麻的‘呲拉’声划出一道明显的爪痕,再也抑不住满腔怒火,一脚蹬飞旁侧贱兮兮凑上来围着它嗅闻的一只滚地锦,目露愠意,凶狠地吼了一嗓子,周身充满骇人煞气。

离吾远点!

长得这么丑,还好意思往吾身边凑,莫非欲辣瞎吾之眼,简直其心可诛!

那只滚地锦炸着毛,躲藏在幔帐后,布满恐惧的小眼睛怯怯地瞄着元宵。

作者有话要说:尺玉霄飞练:古人将纯白色的猫称为“尺玉霄飞练”。

滚地锦:浑身毛发都是黑黄相间的玳瑁色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