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真凄惨

昔日,吾之神躯何等威武健壮,睥睨芸芸万物,虽说目前缩成只弱小不堪的狸奴,但吾之尊严又岂是区区凡人能肆意践踏调戏。

犹记凡界有两句激励人心鼓舞士气的俗语,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二谓:饿死事小尊严事大。

必须要挽救回最后的颜面。

“嗷嚇——”

代表着即将发起进攻的威胁低吼响起,展灼华全身心投入攻击状态,身子低伏,尖尖的爪子在木案上划出一道清晰的抓痕。

众女抱作一团,面色惊恐,“不好了,元、元宵要咬人,快闪开!”

“嗷唔!”

四肢蓄力跃起发动攻势的瞬息,一片阴影猝尔兜头笼罩,没防备进入漆黑中的展灼华磨爪霍霍的动作停滞,后知后觉自个儿被困住的事实,有道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回实打实做了‘傻螳螂’。

可怜出身未捷身先凉,壮志未酬便真切体验到何谓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的凄凉境遇。

四面逼仄的环境限制了自由,赫赫的麒麟族尊主叫凡人欺压成这副德行,真是落了毛的麒麟不如狗。

可怜展尊主卯足劲向头顶拱,急得亮出爪子胡乱折腾,吊着嗓子惨兮兮哀叫。

蠢凡人们快放吾出去,汝等欺负麒麟,要遭天打雷劈,快放了吾,吾保证不报复……

“爷估摸它可能瞧人多太兴奋,想和你们一同玩耍。”

木盒被撞得一耸一耸,‘黄雀’紫瑜以胳膊肘死死压制,身为人生赢家的她拍了下盒子,“身上有伤还乱动,安分些。”

这场面忒像花心夫君欲出门寻花问柳,家中泼悍妇为杜绝后患拴上门锁,打散一双鸳鸯,直教两处相思魂断天涯。

念头甫冒出来,她便先乐开了怀:“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小顽皮。”令人往顶端搁置块沉甸甸的石头,复闻利爪划刮木板的噪音,手捂腮帮子,牙齿禁不住发酸,“暂且拘一拘跳脱的性子,等新窝抵达就放你出来。”

不多时,府中其余使女听闻赭古居来了一只狸奴,纷纷结伴而来,观稀奇景似的占据有利位置。

屋内外满满当当挤着一堆翘首巴望的脑袋瓜子,一个个的嘴巴快要咧到后脑勺去。

以往何樊克动物事件频仍,府内就再没人敢养小动物,好不容易盼来只憨态可掬的继续,因此情绪格外高涨,有人好奇问道:“娘子,元宵是公是母?”

公?母?倒着实不知。

怀抱一坨毛绒球子,紫瑜目光游弋至它耷拉的尾巴一顿,眼中情绪可谓是风云迭起,小东西刚放出来便无精打采,安安静静窝进她怀间,眼下可趁此一探究竟——

脊背好凉,怎么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尾巴下意识夹紧护住凉飕飕的腚,展灼华耳尖耸立,仰起脑袋,打叠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性瞅着她,贼溜溜的眼睛暗芒涌动,小肉垫里悄悄探出泛寒光的尖爪,俨然进入随时攻击的状态。

莫仗着汝长得美兼且合吾眼缘,就以为吾能任由汝恣意妄为,若非是汝多管闲事将吾带至此地,吾也不至于叫一群人肆意调戏。

是以,汝休要打歪主意,否则吾定不爪下留情,吾素来言出必行。

垂目巡睃对上一双警惕的猫瞳,紫瑜皓腕稍顿,暗觉有趣,五指益发轻柔梳理它倒竖的毛发。

这狸奴好似通人性。

梳一梳的感觉倒不错,展灼华扬爪扒拉她的手往颈子上梳毛,惬意地眯起了眼,长尾巴闲晃着,这手梳毛的功夫真妙,力度掌握的柔而不弱正正好好,真舒爽啊。

不过一码归一码,他冷眼斜睨,莫以为汝梳得一手好毛,吾便会放松警惕,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肯定没揣好心!

日光透过窗牖斜斜投射一片浅金色浮芒,庭院花枝疏影暗香浮动。

明媚日影中少女低首浅笑,明眸弯弯,顾盼神飞间透出戏谑狡黠,唇畔噙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乖元宵莫怕。”她的脸偏向屋门口陡然一滞,惊诧地拔高语调:“你怎来了?”

手段老套!

展灼华不屑地乜斜她,忒小瞧人了,用区区拙劣伎俩想诱吾回头趁机下手,吾岂会上钩。

然,洋洋自得未持续多久,剧烈的摇晃颠簸突如其来,致使元宵左颠右晃。

哎哎,发生了什么事?

面临惊变,它两股战战抱紧救命稻草,浑身不敢乱动,颤巍巍瞅着紫瑜,汝敢把吾摔下去,汝定讨不了好果子吃,一定要抱稳当。

横生的变故令它灵台空白,前爪紧扒着截衣袖生怕坠地,两只后腿骤失支撑,惟有凌空使劲乱蹬,却倏然叫人箍住,屁股被迫抬高,尾巴撅翘。

一丝不祥预感漫上心中。

“是公的。”紫瑜慵懒的嗓音蕴着一丝笑,把玩小家伙僵硬的四肢,啧了声,自尊心倒挺强。

公……的……

在意识到自己高贵的兽格与尊严竟让凡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玷污,展灼华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仿佛叫谁抽走了三魂七魄变得麻木不仁。

吾毕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苍天为何不垂怜,迫使吾之尊严名誉毁于一旦,又有何颜面再见族人。

他悲凄盈心,两眼随之冒出腾腾火苗,不报此仇誓不罢休,决心施以颜色给这蠢女人瞧瞧,倏尔扭头张大嘴,不假思索咬了下去——

‘喀嚓’

“嗷!”

一声杀猫般的凄嚎划破静谧。

诸使女不忍目睹惨状,闭眼捧住腮帮子,打了个寒噤。

瞠目凝视面前锃亮的瓷碗及紫瑜无辜的神情,元宵艰难地吸溜着鼻涕,眼神透出浓浓的绝望,眼尾泪光闪闪,两只前爪捂上酸疼麻木的腮帮,感受牙根齐整断掉蔓延的痛苦,哀哀切切嚎了一嗓子。

吾上辈子究竟造了什么孽,老天爷何故派下个专门欺负他的讨厌精。

辛酸交织下,回忆一幕幕渐淡……

这段时期,当作蠢狸奴豢养的滋味让他深刻品味到世道的艰辛,幸好凭借顽强意志忍气吞声保全住自个儿,其间对频频戏弄他的紫瑜,更亲自示范了一出卧薪尝胆。

死死瞪着那张酣甜睡容,展灼华冷笑着捏紧拳头,人人皆道一报还一报,也该轮到他讨回公道。

两手狠狠掐住少女雪滑的脸蛋,他挑挑眉,居高临下的端详起来,忽而眼神一沉,手上加大力度来回拽扯泄愤,一张脸被搓揉挤压到变形,烙印下一道道丑陋的红印子,总算稍微抒解了郁气。

她贯爱用这个动作磋磨自己,一日里七八回总是有的。

呵,既让吾辛酸,汝亦甭想好过。

掌上甫掐出一个叫她吃苦头的法诀,胸膛猝然袭来一阵异样滚烫,迫使法诀熄灭。

顶着一脑门子冷汗,展灼华抿着嘴,强自撑起发抖的手掐诀,再三无果后,混沌间方记起伤势未愈强化人形根本维持不多久的事,不禁想伸手甩他自己两巴掌。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讲得便是他了。

世事忒无常,错失了报复良机,忒失策——

灵台上飘来不甘心三个字的当口,身子一轻,胸口逸出缕熠熠华光伴随云雾缠身而上,耀目光晕褪去后,惟剩一只趴在榻上恨恨磨牙的小狸奴。

敞开的轩窗外,旷阔庭院尽揽葳蕤绮丽,春光无限曼妙,廊庑下小雀蹦着觅食,日影拂上它们的身子映出花树间一段生动别致的疏影。

清风徐徐撩过一株偎窗挺拔而长的丁香树,经不住逗弄,一朵丁香悠悠荡荡离了花枝,跌坠于元宵的小肉垫中。

它呆呆趴在靠窗的红酸枝翘头案上,眼神恍恍惚惚落到爪子里的丁香,一脸落寞地对花幽叹,又将惆怅目光落上窗边紫莹莹的丰硕花团,芳香四溢,翠叶映衬,纤枝轻托,恰若瑞气千条的缥缈紫云夭夭灼灼。

倘使以前在族中面对此番美景,定少不得蘸墨挥毫赋诗一首,表一表雅兴。

现而今满心满眼都是愁苦怅然,再美的景色落进眼瞳也终是一潭死水激不起涟漪。

因内伤未愈暂不能幻化人形,又白白错失报仇雪恨的绝佳机会,深刻反省之余,追溯经历的血泪教训,甚受凡人青睐且广为流传的一句“既来之,则安之”逐渐扎根于它的心田。

诚然,此举大大折损麒麟族的颜面与气节,实乃苟且无能的窝囊鼠辈,可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吾立誓待日后伤势痊愈,定会以牙还牙,以……

一条臭烘烘的鱼干匆促堵口,咸腥的恶心味道直逼喉咙肠胃,元宵的脸霎时绿了。

呸!呸!

它扣着嗓子眼干呕,蹦下地,疾冲向水盆扎下脑袋瓜涮嘴巴。

末了抬起湿漉漉的脸,恶狠狠伸爪扫扒掉使女递来的整盘鱼干,示威性的张口一唾再唾,还肆意践踏满地鱼干,由内到外散发着极其桀骜不驯的欠揍气息。

有种来揍吾啊!

吾不光不领情,还践踏食物,看汝能怎么地!

俯视它糟蹋食物趾高气昂的张狂样,紫瑜嘴角抿成一条线,眼底似有波澜翻滚,定定瞧它,忽而拍案大喝:“有个性,爷就喜欢这样的狸奴!”

嗖——

闻言,元宵一个激动借着高强度的蹦达猛力,失足踩了其中四条鱼干飞速朝多宝阁滑行冲刺,‘咚’地一头撞上底柜。几册话本子承不住撞击簌簌跌落,连摆置于二层的浮雕缠枝莲纹银瓶亦未能幸免。

广口歪栽向下,正好……扣进书堆里刚探出的脑袋上。

元宵挣扎着从书堆中探出头,满眼金花乱窜,晕乎乎晃着脑袋,未及睁眼与罪魁祸首讨回公道,便觉脖颈骤沉,双目一黑,视野里只剩银瓶硬邦邦的光滑内壁。

它悲愤欲绝地咆哮一声,在心底第六万七千九百回问候了紫瑜的祖宗十八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