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慕菲淼被此番颠倒黑白的说辞,气得脸色由白转青,若无心底的一股气力支撑着她,恐怕是早已当场昏厥,不禁怒极反笑道:“到这个时候,你又何必再装模作样。”
她蹒跚着站起身,咬牙切齿地望向莫慷,眸底血丝密布,隐忍多时的恨意好像是溢到瓶口的水,再也承不住只能够磅礴喷发出,尖声咆哮:“你不就是以为我没有证据,以为我告不赢你吗?你想错了,我不仅找到了人证还有物证,足以让你下到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惊堂木声音震耳,冯使君蹙眉斥令:“放肆!京兆尹府衙之内岂容你一介妇人咆哮撒泼!”
衙役横眉冷对慕菲淼。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她手中岂会有人证和物证,定然是在耍奸使诈!
电光火石间心思百转千回,莫慷面上端出一个丝毫不畏惧的表情,挺直腰板子,朗声言道:“身正则影正,身邪则影邪。使君明鉴,草民行的端做得正,从未干过那些伤天害理的事情,如若有人证物证大可请上来,与我对质一番,孰是孰非自然揭晓。”
冯使君颔首表示赞同,乜着下首的慕菲淼,慢悠悠道:“嗯,他说得对,莫慕氏你既然是状告你阿翁莫慷犯了血书上所罗列出的罪名,那你便拿出证据来,让本官两厢对质比证,再判出个孰是孰非,还你们其中一个的清白。”
“禀使君,证据就在……”慕菲淼话未说完,便眉心一皱,容色瞬息之间转白,感觉眼前的景物开始重叠模糊,最后眼前一黑,直挺挺晕厥了过去。
莫慷心中暗自一喜,嘴角紧紧抿住,不敢流露出丝毫笑意,面上转而挂着副焦灼的神情,嚷嚷道:“赶紧去寻医师来诊一诊!”
见人摇摇晃晃倒在地上,冯使君拧着眉头,生怕她有什么三长两短,一下子死在这京兆尹府衙之上,忙遣衙役寻医师来诊治。犹如赶苍蝇似命人将她抬到内堂的厢房安置,并宣布歇堂暂停问询。
稍过片刻,衙役领着一位气喘吁吁的医师赶到厢房,上了年岁的老医师颤巍巍从药箱里取出一方帕子,盖到慕菲淼的腕子上仔细听脉。
约莫有半炷香时间才诊完脉,言语断断续续的将病因承禀给了冯使君。
他言此妇人之所以会晕厥过去,盖因是先前生了场大病身体还没好利索,加上气急攻心导致本就虚弱不堪的身子透支,撑不住就在堂上晕厥了,依照目前情况必须要好生静养段时间。
随后,老医师哆哆嗦嗦提笔写了张药方子,交给一位衙役要其按上面抓药,并嘱咐要妥帖照顾着云云。
衙役看向药方子的神情严肃而慎重,将薄薄一张纸翻来覆去上下颠倒,浓眉紧拧,挠了挠脑袋。
说实话身为虎背熊腰一爷们儿的他……是个不识字的,因此为这事彻底犯了难。
“使君,俺就是个不识字的大老粗,至今媳妇都没娶上呢,要我照顾堂堂的莫府少夫人,这是不是有点不大好哩。”
冯使君气得抽了抽嘴角,撩起官袍,直接抬腿往衙役屁股上踹了一脚,“美得你!有多远滚多远!”
“哎,好嘞!”
这妇人留在府衙内歇息也不是回事,送回莫府更不行,如今两方正是诉讼中不能有太多的接触。
左思右想后,冯使君决定把人用辆马车先行遣送回慕府宅邸,等她身体什么时候好些,再开堂审理此案。
却说,衙役们小心翼翼将人送回慕府后,青萍的眼泪便未曾止住过,一面妥帖安置好自家娘子,一面将熬煮好的汤药一勺勺喂入口,末了又惦念着晚间该做些什么吃食补补娘子的身体。
这期间慕菲淼曾醒来过一次,饮罢几口水之后再次睡下,而青萍一直在旁伺候着,眼见窗外夜色渐浓,月牙挂上中天,她心下忖度着要去厨房烹制些粥肴汤羹预备着。
估计这人一时半会儿也不能醒来,便挑暗灯芯缓缓退出了房间。
苍穹阒寂,夜幕低垂,朵朵浓云掩拢着中天倾洒落下的一派清辉,廊檐下悬挂着的几只昏暗灯笼,被和风吹得飘飘摇摇,灯影幢幢不定。
慕府西南一隅,忽汩汩腾起大簇的黑烟,间或夹杂着明亮火光异常耀目。
此时的房门外遽尔闪过一道诡谲黑影,那道黑影迅速将房门推开,闪身进入内室,凭借微弱的烛火才看清楚,原是个黑衣蒙面人。
黑衣蒙面人从怀中摸出一样物什,丢进一尊镂空五足银熏炉内迅速点燃,黑夜中升起一缕极轻极淡的袅袅烟雾,奇异幽淡的香味逐渐蔓延开,逸散在每个角落。
蒙面人站定床榻边,视线凝向阖目沉沉睡着的慕菲淼,突然开口:“从现在开始,你要认真回答我的问题。”
“好。”
榻上,安安静静躺着的慕菲淼冷不防出声应答,她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了神智,虽是闭目沉睡,但实际上头脑已完全清醒,却是身不由己。
“慕府在外是否有一笔巨财?”
“是。”
“那这笔巨财藏在了什么地方?”
“藏在长安城郊一处名唤蓑衣沟的地方,沟内有十多户人家,他们平日耕地纺布看起来与普通人无异,其实是忠诚于慕府的护卫,时刻守护着那笔巨财。倘若慕府有难,家主只要持私印并世代流传下来的玉珏,交予他们即可取出巨财,重振慕府产业,寻回昔日辉煌。”
“私印和玉珏,你放在哪儿了?”
“彤院,我的房间北边墙角有个洞,就在那里面。”
流畅问完,蒙面人低低一笑,漆目划过一丝阴辣,“真乖啊,那我便送上路了。”
那人伸手自怀里掏出一把泛着雪白寒光的匕首,一点一点靠近床榻,匕首锋利的刃尖即将抵上脖颈时,屋内烛火霍地熄灭,霎时漆黑一片。
糟糕……
蒙面人暗叫不好,手下动作异常迅猛地朝床榻上刺去,孰料床榻遽尔整体翻转一下子把慕菲淼掀兜进榻内,竟刺了个空,凌空又有一点冷冽亮芒划过斩断蜡烛,击向了他持匕首的手腕。
堪堪躲避过一击,背后立时有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他快速退身躲闪,与来人缠斗在一起,两人皆是凭借夜能视物的优点近身格斗,可单论武功造诣明显后者更胜一筹。
趁蒙面人招数间露出个破绽之际,来人劈掌掐向他的虎口处,略使巧劲儿,使其手掌顿时麻痛不已,匕首锵然坠地,失去武器那便更容易擒拿。
连连受挫的蒙面人见势不好,只能够转身破窗而逃,未料窗外早就驻守了一大批手持火把和利刃的衙役。
众人乍见有蒙面人翻窗逃出,一股脑上前将其围阻起来,持刀与之搏斗。
不出片刻,人就被衙役们成功擒拿住,其中一个衙役在他身上撒下些许细微的白色粉末。
这些白色粉末其实是府衙牢狱内专对犯人使用的软骨散,一旦撒在人身上,便会立刻感觉全身使不上劲儿,即便是想咬舌自尽也无气力实行,虽不能行动,但言语还尚可。
俄顷,从房间内走出一人,那人正是之前昏迷着的慕菲淼,她快步上前,探手一把扯掉黑衣蒙面人脸上的面巾,看清此人的面貌之后,完全在她意料之中,遂冷笑言道:“果真是你——莫慷!”
两个衙役反剪住莫慷的双臂,并缚上沉重的枷锁镣铐,以策万全。
昔日,腰缠万贯的莫府家主莫慷,对人展示出的平和之态荡然无存,双眸中席卷着疯狂的怨恨之色,犹如两把淬尽剧毒的刀刃恨不能一刀斩碎诸人,咬牙切齿道:“慕菲淼你心机够深啊,这一招引蛇出洞用得妙极了。”
竟然就这么栽在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子掌中,让筹谋已久的计划付诸东流。
又怎能甘心,怎能甘心!
慕菲淼唇边扯出一抹讽笑:“多谢夸奖,我只不过是颇为了解你贪婪的本性,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压慕府的机会,也不会放心把逼问慕府外财的事交给别人去做。今日以这笔子虚乌有的巨财诱你前来,使个瓮中捉鳖之计一举将你拿下,着实畅慰我心。”
“好,好啊!”莫慷咬牙冷笑,被衙役牢牢实实捆缚住,临押解往府衙大牢前,朝她撂下一句狠话:“鹿死谁手尚未有定数,你我且走着瞧。”
“我随时恭候。”
望向被衙役押解走的那个背影,慕菲淼紧攥成拳的手掌微微松开,吁出口气,缓缓回身瞧见不远处立着一人,忙趋步上前行礼,“方才之事多谢林明公出手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刚刚在屋内与莫慷交手的便是此人。
“慕大娘子不必这般客气,在下奉我家主人之命前来襄助,实属情理之内。”林明公颔首淡淡一笑,谦和有礼地说道:“至于那位冯使君及汤长史经查实犯了贪墨重罪现已被革职查办,慕府的案件便交由给阮汶阮使君亲自审理,明日府衙会遣衙役传唤你上堂。”
甫闻是阮使君亲自审案,她便彻底安心了,这阮使君是位秉公执法清正廉洁的好官,在民间声誉极佳,凡是他手里的案子皆是审理得清楚明白。
“适才有奴仆通传慕府西南一隅的火势已经扑灭,慕大娘子大可放心。另外今夜慕府内还会驻守衙役确保你的安全,望你睡个好觉攒足精神,打好明日之仗。若无什么事,在下就先回去向我家主人复命了。”
慕菲淼本欲设宴挽留,听到这话只好作罢,郑重作了一揖,“那我就不耽误您了,青萍送林明公!”
注视着林明公越行越远的身影,她凝眉陷入沉思。
据说此人乃是永王府的一名长史,月桓同永王世子南宫芾私交甚笃,故而受其之托派遣衙役前来,帮忙抓人护卫。
但是横看竖看,此人的言谈举止决计不似普通长史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