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知交付了赎金之后,绑匪并没有放人的意思,只恶声恶气地叫他从两个女儿里选择一个。
如若选择慕菲淼,死的就是慕芳漪。如若选择慕芳漪,死的就是慕菲淼。
两个都是他慕成瀚的女儿,这般艰难的抉择,犹如摧枯拉朽之势剜割心房,气急之下心头血就这样生生的被呕出……
而早早躲在远处的月桓趁乱自隐蔽处射出几枚飞镖,击向拘押着两名弱女子的绑匪,飞速现身提着长剑与绑匪团团缠斗,逮住个空隙将芳漪与菲淼解救出来,并让她们赶紧带着慕成瀚走。
但是因慕菲淼不小心绊了一跤,导致搀扶着慕成瀚逃跑的芳漪一并摔倒,身后霎时冲过来一个眼疾手快的绑匪又将人抓了回来。
父女三人成为绑匪的人质,形势极为不利。
慕成瀚为保护两个女儿骤然向绑匪发难,不断用力踢打。
四人乱哄哄推搡间不成想芳漪竟被推落悬崖,月桓回眸时大惊失色,迅速掏出一支鸣镝朝天放出讯号,为了救人也随之坠崖。
众绑匪见状,心知慕府援兵将至不敢再耽搁时间,也不去管地上那一老一少,麻利地攥紧银票自去狂奔逃命了。
眼睁睁目睹女儿和月桓坠崖,慕成瀚哀恸万分,爬到悬崖边凄厉呼喊,眼泪潸然而下。
呆立旁侧的慕菲淼面无人色,目露悚然惊骇,惨白着唇,颤抖着双手跌坐崖边。在同绑匪推搡间是她趁乱亲手把自己的妹妹推下万丈悬崖,是她亲手断送了芳漪的命。
她杀人了,杀了一直以来暗恨着的骨肉至亲——
默默听着阿耶拼命呼喊芳漪和月桓的名字,她倏忽笑了,嘴角的弧度愈扩愈大,笑着笑着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就滴落到掌背。
自己假装和芳漪一样被绑匪抓住,只是阴谋的一部分而已,意在试探阿耶面临生死抉择的关头,于两个女儿间会如何选择,究竟是选自己还是芳漪,但这结果似乎已经一目了然。
明明早就知晓最终结果,为何还要傻傻的去试探,她忍不住反问自己,是心底仍存了点微乎其微的希冀?还是要经由此彻底绝断一切,成为一个冷心冷肺的人?
或许,后者更适合她。
快意的大笑不断从嘴里传出,念及毕生最恨之人已死,慕菲淼面庞现出大仇得报的畅快之色,连连拊掌,一股脑吐诉出十几年来的满腹怨怼,痛快纾解着憋闷的心绪。
“啧啧,妹妹从万丈高的悬崖坠下,怕是连尸骸都要跌个粉碎,阿耶您是不是很心痛啊?如果您知道是我策划了今日的一切阴谋,知道是我亲手把您最疼爱的女儿推下去的,会不会更加痛苦?甚至乎想要杀了我?”
“孽……孽女!”慕成瀚惊怒交加,脸色铁青,想要爬起来扇她的耳光,反倒被她一把推倒,急火攻心之下生生呕出口鲜血,痛心疾首的视线凝住慕菲淼,大骂道:“狼心狗肺的畜牲!芳漪是你的亲妹妹,你竟丝毫不顾念亲情残害手足,用如斯狠辣的手段生生害死了她!”
闻言,慕菲淼神情癫狂,似笑非笑地问道:“狠辣?阿耶可知最没有的便是心软!若你当初对我狠得下心来,现今的我应该是在万里迢迢之外的乡下庄子里,当个被家族放逐的女儿。或是在哪个尼姑庵中剃度为尼,镇日抑郁寡欢。抑或是……”
她面目狰狞,瞪大眼死死地盯向自己的父亲,毫不掩饰着滔滔恨意。
“对外谎称慕府大娘子因疾去世,实际上是被家里人一碗药灌入喉,亲手杀死的。”
讲到最后几近是大声咆哮出来,她眸底泪光隐没,恨意盈心。
“可惜,阿耶败就败在心软上。”
她清晰的记得在蓝天碧空之下,陡峭悬崖边阿耶被自己亲手喂下能致瘫痪中风的毒药时的惶恐模样,还记得拿起绑匪丢在地上的刀,狠狠往胳膊上割划时候的鲜明痛楚与血液争先恐后冒涌出来的快感。
当慕府护卫和府衙的官役赶至悬崖边,看到受伤昏迷在地的二人,立马将人救起送到医馆救治。
慕菲淼醒来后,得知阿耶中风昏迷不醒恐日后再难痊愈的消息,欣喜之余她又满怀恶意的告诉了主母杜氏,芳漪跌下万丈悬崖尸骸无存的噩耗。
致使杜若浅承受不住打击心力交瘁下咳血不止,这之后还略施毒药把平素看自己不顺眼的老夫人一举毒至神志失常。
得手之后,她以慕府唯一子嗣的身份,拉拢各管事与他们沆瀣一气顺理成章地总揽了慕府一切事务,并借此登上了慕府家主之位。
同时,仍不忘在所有人面前佯装出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样,令阖府高悬缟素,亲自为她的好妹妹慕芳漪守灵,日夜哀恸啼泣不止。直至虚脱晕厥,不明内情的百姓还纷纷感动不已,交口称颂慕氏姊妹手足情深。
无怪乎有人说,女人心如蛇蝎她们一旦发狠,皮囊之下的心肠将比鸩毒还毒。
白辛暗自唏嘘完,正逢画面再次转变,恰巧是芳漪坠崖时的景象,他刚打算收回术法,挥向半空的手臂猛地一滞,神情充满震惊与凝重,不可置信地低喃道:“怎么会?这不可能!”
原来,无意之中他窥见了芳漪坠至崖底时,周身遽然显现的护体仙障,在保护自身的同时亦将月桓挡了挡,减小了冲力才使得二人没有性命之攸。
让他极讶异的是慕芳漪居然有护体仙障在身,可反复探寻过她的灵识,却发现根本没半毫仙气,那这护体仙障又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呢?
且,她的灵识中似乎有一段被人封印住的记忆……
白辛百思不得其解,眸光幽暗地紧盯着床榻上的芳漪,你究竟是谁?
窗外弦月高升,树影纵横婆娑,满地杏花惨白如雪。
梦里冗长虚境仿佛是漂泊无根的浮萍,幕幕景象随水流逝既抓不牢亦观不清,模模糊糊中只觉透着丝熟悉感,但当大梦始醒种种便恍如南柯一梦,再也无法追忆。
案上幽黄烛火明明灭灭,烛蜡滴流凝固了厚厚一层,青白袅袅的蜡烟渐升渐无,芳漪侧首目光停滞在那寂寂灯火之上,乌亮瞳仁沉浮着空洞之色。
下意识抬手抚上面颊,不期然触到一片湿漉漉的水痕,指尖轻轻擦拭着泪,良久之后她掀开布衾,坐直了身体,手抚着胸口心房处微微失神。
又是同样的梦境和同样的痛楚……
打从十年前的某夜开始,她每晚都会被一个相同的梦境所牢牢困缚。
漫长梦中经常会出现各种人或事,每次就像历经了一遭人生百态,并且还能够身临其境感受到一种压抑深藏的苦痛折磨,而当清晨醒来梦境中所有的一切已是模糊不清,再寻不见踪迹。
本以为能一笑置之,可心房处时有时无的痛感总是在提醒她,这一切并非虚无缥缈并非事出无因。
因心房不时出现阵痛,阿耶知晓后曾延请过无数名医把脉诊治,却尽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在旁束手无策。
症结不清楚自然无法根治,好在长年累月下来她也慢慢习惯了,心虽痛但身子骨无甚损碍,已是庆幸。
起身下了床榻,她看到门口搁着一大一小两个食盒,上面用三大束杏花枝压了张纸条,拾起纸条详看,迎面便嗅闻到一股杏花的芬芳气息,精神头立时好了不少。
等阅罢之后,芳漪先行提过来大食盒,从里面取出筷箸菜肴,简单匆促的吃下小半碗饭便停箸,把碟碗拾掇进食盒,披上了一件大氅,踅身径直拎起另外一个小食盒,脚步匆匆地出了门。
院落中,统共伫立着七八间小茅屋,从她自己这间茅屋出去后,便趋步走向斜对面的一间,推开房门她搁下食盒。
她极为熟练地端起木盆去紧邻的厨房内烧开一锅热水倒在盆内,复又自水缸内舀了些凉水掺兑,快速拿着盆回房。
“喏,月桓你看我今天烧水的时候并没有出错,再烫到自己,是不是比以前厉害不少。”
茅屋内灯影幢幢,疏落烛火将纤弱单薄的影子拉长,映照在窗棂上,略显孤寂清冷。
芳漪挽起了袖子,素手拿起一块棉帕在盆里浸湿,走向床榻边,眸光温然地凝视着躺在榻上的人,“我自幼身处锦绣华堆中长大,衣食住行无忧无虑,伊始尝到这份困窘的时候深觉苦不堪言,可是当一点点做过了便更能体会那份不易,你说我算不算是又成长了些呢?”
棉帕轻轻擦拭过那张宛若美玉镌刻般的面孔,她轻笑着续道:“以前你总说我笨手笨脚,十指不沾阳春水,可现今是我专门伺候你,为你不辞辛苦地擦脸擦身,日后再也不许这么说我了,明白吗?”俯身小心细致地帮他撸起衣袖,擦拭着每一寸手臂。
“月桓,为何我讲了这么多话,你还不醒呢?”
“莫非你久久不醒是嫌我烦?”
芳漪絮絮叨叨对昏迷的人讲个不停,摩挲过他已经结了厚痂的手掌时,不由得一阵心酸,为护住自己他不知被悬崖石壁和树枝刮蹭出多少伤口,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全身,眼眶凝着的氤氲水雾,终是忍不住潸然落下,喃喃祈求。
“月桓快点醒来好不好,我不会答允莫府的求亲,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以后什么事情我都依你,只要你能够醒来,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往昔,那个人人称赞的月铭山庄少庄主,清雅华贵难掩卓越风姿,那个有无数少女仰慕的月桓。
现如今却一直昏迷不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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