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之下,失了王氏这个亲母的菲淼,便是实打实的孑然可怜。
杜若浅忆及王氏临终前气若游丝地攥着自己的手,低低恳求的言语和自己的承诺,重心自然而然就偏移到了大娘的身上。
不知不觉中竟是忽视了二娘的成长,她内心泛起酸涩,对女儿的愧疚之意盈满肺腑,不忍拂了那难得的兴致,阖目细细嗅闻,半晌后目露笑意,中肯品评道:“气味着实怡人,有一点花之芬芳在其内却又不失文雅之气,那一点点掺杂的丝缕沉静微涩之意,堪称画龙点睛之笔。”
她隐约辨出其中有两三味是平日惯用的香料,其他所用香料便不敢确实笃定。
芳漪抱着陶瓷罐子,难掩欢欣神色,“阿娘,这个香是我研究一年之久才制出的,正好可以在十天之后广丰楼的雅会上,拿出来同别人斗香。”
时人尤热爱香道文化,一般文人雅士和宗室贵胄聚会席间定少不了一项“斗香”,大家伙各携名香比试优劣,分出个高低胜负。
因香道的兴盛上至皇室下至黎庶无不喜香爱香。
藩国商人至长安城开设的香铺亦深受欢迎,更令一些身处闺阁的女儿家们,得到一种新的解闷子的方式,闲来无事购置些香料提炼制香,谁家举办雅会携香而至比上一比,若能拔得头筹定是声名大噪。
别的暂且不提,就说这些年来因芳漪热衷香道,把东市和西市的香铺逛了个遍,购置了不少名贵香料,但总觉不够。
是故,疼爱女儿的慕成瀚不惜耗费重金托人自藩国舶来珍贵香料供她摆弄,而慕府旗下本就经营着的香料生意也进一步扩大到了藩国。
一堆堆珍贵香料源源不断输送进香室,芳漪边钻研香谱边提炼香料,制作出的香拿到雅会上倒是有好几次拔得头筹,使长安城那些个郎君小娘子一股脑儿蜂拥至慕府的香铺购香。
不光是受出身门阀士族和宗室贵胄的人喜爱,连藩国专营香料的商贾也上门重金求购,一来二去这京畿地区的香料生意几乎都由慕府垄断,成了全国数一数二经营香料的大户。
同时,也使慕府在香料生意上获利不菲。
“你呀你,镇日一门心思钻研香料,也不嫌累。”杜若浅点了点女儿的鼻子,口吻无奈:“前些时日,我瞧花园子里头种的杜鹃、兰花又少了大半,定是你给摘了去提炼制香罢。”
芳漪尴尬地笑了笑:“一切都逃不过阿娘的法眼,这不是外头的鲜花铺子被我采购一空,其他花仍在运输路途上吗,我想着花园里有现成的就摘了些用。”
她之所以用花需求如斯之大,提炼制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制些气味新颖的面脂、口脂、头膏等等。
“罢了。”杜若浅握着女儿的手轻轻一拍,柔和的目光在她面容上转了个圈,感慨道:“慕家有女初长成,不知不觉间吾儿还有半月将行及笄礼,真真是时光如梭,仿佛昨日仍是小小婴孩眨眼间便长成亭亭玉立的模样。”
正叙着,她渐渐湿红了眼眶,“阿娘在你这个年纪,便已同你父亲订下亲事,如今就快要轮到为你订亲,为娘这心中竟有万般不舍。”
“订亲?”芳漪歪首,微微瞠圆眼睛,眸中迷茫一览无余。
“没错,你莫伯父有意在及笄礼上替维唐向你提亲。”
在女儿巨大的沉默中,杜若浅啜了口饮子,轻声询问:“你可心仪维唐那孩子?”顿了顿,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隐约窥得眉梢眼角间挂着的两分抗拒之色,心思骤然一动,复问:“那么你可心仪月家的月桓?”
握住陶瓷小罐的手不由地一紧,芳漪敛睫,抿了抿唇,不自觉挺了挺跽坐着的身躯,螓首拨弄着小罐盖顶垂下的流苏,声如蚊呐:“可是月桓有很多表姊妹,她们好像都很喜欢他。”
上回她受邀前往月铭山庄做客碰见了月桓的几位温氏表姊妹,她们一个个的恨不能时刻黏在书房门口,反观月桓倒像个若无其事的人,拾掇拾掇便带自己出门游玩。
“既然你对月桓有这份心思,阿娘也就不多说什么,至于他的表姊妹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因为月桓的母亲于昨日来信,信中内容是想为自个儿的儿子向芳漪提亲,且郑重其事许诺下某些事情,足够让她放心把女儿嫁给对方。
望着女儿明媚的颜容,杜若浅打算把月家来信求亲的事暂且按下不讲,抚了抚她削瘦了许多的脸颊。
她自袖内掏出张薛涛笺搁于几案上,“你阿耶昨日又从藩国进了一批香料,约莫后日就能运到香室中,且仔细看看此次新至的都有什么香料罢。”
翻开薛涛笺,芳漪喃喃读出声:“诃黎勒、冰片、芜荑、石蜜……”益发兴奋的神情彰显着她的欣喜,微抿着嘴,悄悄牵住母亲的衣袖,糯糯笑道:“这些正好都是我急需要用到的香料,多谢阿耶阿娘!”
“同我谢什么谢!今日难得你阿耶清闲无事,你同你阿姊便陪我们两个一块儿用午食,晚食则到寿安堂陪着你大母她老人家一起用。”
“好。”
留槿阁中大敞的雕花窗外,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信鸽扑扇着翅膀落进内室。
对镜梳妆的慕菲淼从镜中看到鸽子腿绑着的细竹管,勾了勾娇艳红唇,怡然搁下玉栉,自玉簟上起身捉住鸽子,取下细管的盖子抽出张纸条。
“无论人或东西,只要是我慕菲淼得不到的,那你慕芳漪也休想得到。在你及笄礼的那日,作为长姊我会送给你及慕府众人一份大惊喜,好好清算回总账。”
跃动的烛火舔上纸条,慕菲淼望向逐渐化为灰烬的纸,神情阴鸷。
原道,她使了笔银钱通过特殊渠道,联系到江湖上一伙专门收人钱财与人消灾的群盗股匪,并承诺给出丰厚报酬让他们与自己里应外合在及笄礼前夕,悄然掳劫走芳漪,再配合演一出好戏,事后还另有重谢。
在行笄礼的当日,使女发现二娘子突然从怡芫阁失踪,府内遍寻不到。众人正因此急得万般焦灼之际,守门的奴仆匆匆呈递上一封信,说是有个戴斗篷的黑衣人专程送来的,指名给家主。
慕成瀚展信详览毕,险些支撑不住厥倒,他接到的是一封勒索信。
信上字迹清晰工整,仿佛出自大家之风,字里行间文文绉绉持着股墨客雅态。然而内容却是说自己的爱女在他们手中,必须按照他们的要求交付上赎金才能放人。
他们仿佛是怕众人不信,特意附带上了一枚玉笄,杜若浅一眼就认出了那枚玉笄,是早前她请长安城的巧匠精心打造的一套专为笄礼准备的头面中的一枚,看来芳漪是真的落在了歹人手上。
信中还说了在这过程中不准上报府衙,如若叫他们发现有府衙的人参与会即刻撕票,且十万两赎金需兑换成一张张百两面额的银票。
筹措银两的时间只有一个时辰,而且必须在一个时辰之内返回慕府,等待下一个接头消息。
慕府旗下产业众多不乏有钱庄票号,是以十万两银票对慕成瀚来讲可以很快调出,等管家和护卫送来银票后,果不其然在一个时辰内便有一支箭信射入影壁之上,奴仆迅速取下奉给家主。
信上内容是要求慕府家主只身前往上面的地址交付赎金,对方见到钱财抵达会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而同时不允许携慕府其他人前来。
慕成瀚为救女儿甘愿赴险,此时月铭山庄的少庄主月桓却主动站了出来,提出说要隐匿身形尾随襄助,慕成瀚思忖后颔首同意了他的这一请求。
早年间,慕府因芳漪诞生祥兆,倍受先帝的青睐和恩宠,使整个大应王朝上至百官下至庶民皆为之侧目,免不得惹来些饱含妒怨的明枪暗箭。
有一次他走水路南下要去做一桩生意,孰料在船上时遭遇到一伙蒙面歹人,他们起先是扮作不起眼的船夫,然后趁夤夜时分暴起杀死了许多人。
慕府护卫奴仆死伤泰半,彼时那帮歹人持着沾满鲜血的钢刀欲砍杀自己之际,幸有月铭山庄的庄主及时出现,从屠刀下救了自己和他人一命。
他后来听说,月铭山庄的庄主当时正陪着夫人坐船回娘家探亲,夜半察觉到不对劲便遣了一半护卫去救其他人,经此一遭两人也成为了好朋友,时常通书信。
而有一回据说是月夫人突发了急症,急需两味珍贵药材救治,需在三日内及时服下方可保命,月铭山庄虽则是不差钱,但一时半会儿要寻觅到这两味药材也是不易。
恰巧他听闻此事,便紧急调了长安的药铺,将两味珍贵药材并其他疗养身体的补药,遣人快马加鞭送抵月府,成功救了月夫人一命。
故而,两府情谊尤为深厚,与莫府那种生意往来的情谊不同,月、慕两家可称得上是患难之交,两家儿女亦是交情匪浅。
之所以,他完全放心让少庄主月桓暗中襄助,这个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是月铭山庄在江湖中占据一席之地,世代武学传家,月桓自幼习武颇为厉害,为人又稳重冷静,能承这份助力营救芳漪必定会更加稳妥。
按照信上约定的地点,慕成瀚准时携赎金来到城郊一处悬崖边,当他看见一伙蒙面绑匪分别押着芳漪和菲淼出来时,脑中登时一懵,听了绑匪的吩咐,把装有赎金的匣子扔给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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