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顷瑶池碧波微漾,水光潋滟耀目,田田莲叶绿影叠盖,婀娜芙蕖争先竞放,花态娇雅。
池畔,衣袂飘飘的仙娥翩然穿行于席间,奉上馔肴琼浆,场中央一群仙子帔帛飘旋,正跟随悠扬的乐音曼妙的下腰抖开袖摆,婆娑起舞。
女宾席上坐着一水儿的女仙,其中一个少女背靠椅背正襟危坐,淡粉藤纹裙裳逶迤拖地,一张娴雅柔美的脸上神情淡淡,视线聚焦在精彩纷呈的场中央,黑润的眼瞳却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渐渐放空,神志连同身体益发绵软飘然,似摒除了耳畔一切嘈杂喧哗,步入一片虚无的净土。
“小仙久慕芳漪殿下无双风采,今次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静谧至极的灵台中,倏忽侵入一段娇俏的嗓音,正欲大张旗鼓占领高地的瞌睡虫们,眼看离胜利仅剩一步之遥,冷不丁遭受到突如其来的惊吓,如潮水般退却一溜烟儿隐匿了踪迹,清明神志迅速回笼。
容色俏丽的芍药仙子手执六角纨扇,莲步姗姗行挪至几案边,倚仗身高优势,目光居高临下不着痕迹地将这位身份尊贵的少女打量个遍,瞥见她挪来的视线,微欠身施了一礼。
这位帝姬了不得,乃是天帝的侄女、寒元帝君之女,天界顶顶尊贵的人物之一。幼时便与三个堂妹一道被重桦神君收入门下,今儿个的宴会便是为了迎接四位帝姬学成归来所举办的接风宴。
“今一睹殿下芳容,奴方知何谓倾国倾城之姿。”芍药仙子眼波如蜻蜓点水,匆匆掠过少女鸦髻中插戴的花钿簪钗,以及腕子上雕刻繁花的镂空银镯,眸光微闪,手抚着绣芍药花扇面,笑问:“殿下似乎是极喜花草树木。”
纵是叫闲杂人扰了清净,芳漪依旧好脾气地端出一个温婉的笑,慢条斯理地挽了挽帔帛,侧眸悠悠打量了一会儿这位上赶着来攀谈的仙子,思索俄顷,总算是记起了她的身份。
方才正是这位芍药仙子端坐高台拨按筝弦,低吟浅唱出一曲《春莺啭》,娇婉歌喉徐徐诉语,宛如沥沥春雨润泽下次第晕开的新新柳色,闻者耳目一新。
瞧着歌喉婉转得似黄鹂般的芍药仙子好一会儿,芳漪像是回应她之前的夸赞,开口道:“本帝姬确是喜爱花草树木,尤是群芳殿中的鲜妍百花,个个芳姿婀娜馥郁怡人,妙姿煞是美丽。”音落,示意仙娥多添置张座椅,邀芍药同席而坐。
见此,芍药仙子款款落座,伸手自案上提壶斟倒了两杯琼浆,把其中一杯递予芳漪,另一杯则自己执起,徐徐开口:“殿下玉口赞誉百花,奴和诸花主与有荣焉,在此便替群芳殿里的众位姊妹敬您一杯。”
她率先仰首饮下杯中琼浆后,便搁了杯子,执着纨扇轻掩住半张芙蓉面,一双妙目瞥向芳漪姿态优雅的尽数满饮,朱唇微勾。
“奴闻悉殿下自幼师承净梵山的重桦神君,于神君座下学习近千年,不仅才识广博且造诣高深,尤擅司花之神术,习得炉火纯青不说,且隐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
“不瞒殿下,咱们群芳殿中的诸位花主一直对您分外崇敬,很是想邀您赏脸聚上一聚,一同探讨交流,从中略略获些益,进而提高自身术法和经验。”话音一顿,芍药睁着清凌凌的眼睛定定瞧向芳漪,“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于近期拨冗,找时间与群芳殿中的诸位花主深入切磋探讨一番。”
这番话可谓情真意切,芳漪双眸泛起笑意,面上露出的笑容也多了几分真心实意,“本帝姬自当不负诸位花主的盛情,不过并不急于一时半刻,毕竟……来日方长。”
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语,使得芍药仙子当即捏紧了扇柄,脸色微微泛白,面上的笑容变得颇为勉强,心不在焉的同芳漪又叙了片刻,便起身告退。
“有意思。”邻座的少女秾丽的眉眼漾起笑,借着整理腰间玉佩之机,偷眼窥向脸色难看的芍药仙子回归原位后一直凝眉沉思,自觉听了这么久壁角理应直抒己见,便扭头与芳漪小声调侃。
“估摸着那位最近应该是听到了一丝风声,因此很是坐立难安,所以就先来试探你的口风。我料想依照你的性格,尚能存几分怜香惜玉的心思,对这朵娇花温柔以待,不想却是隐晦点明了,硬生生把娇花催折得弯了漂亮的枝茎,蔫头耷脑的活像遭霜打。”
她眯着眸,又戏谑地一笑:“人家眼巴巴盼望着百花芳主的位置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朝颜卸任,费劲周折才打通关节,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结果半路杀出来你这个程咬金,搅乱了全盘的计划。”
少女面带深深憾色,痛心疾首道:“唉,可怜好端端一位美人,怕是今儿回去要辗转难眠,深夜垂泪至天明了,保不准在怒愤交加之下,还会拿针扎你的小人,以泄心头之恨呢。”
结尾明显是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
芳漪清清淡淡睨了一睨她,语中含笑:“听楚黛殿下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很是有一颗怜香惜玉之心。不妨由我做个顺水人情,待来日一纸调令将这朵娇花打包送予你,你在身边便替她谋个清闲差事,日日搁眼皮子底下看顾欣赏着,时不时松松土浇浇水,岂不是桩妙事哉?”
“哟,你这是嫌我的事情还不够多。”楚黛嗤笑。
这么一朵不安分的娇花搁在身边,怕不出仨月便能整出乱七八糟一堆破烂事,留着迟早是个大祸害,届时还需费心处置,她才不会给自己没事找事。
“哎,敬谢不敏!这朵娇花还是留给你辣手摧残!”
群芳殿中沃土培育繁花,日日有专人伺候它们享受着阳光雨露的滋养,享惯了福,就再也经不得严寒酷暑的考验。久而久之长势免不了参差不齐,花枝会旁逸斜出,照料者定要下足了功夫修剪枝叶。
只是,花甚繁,哪个又该首当其冲被好好修剪?
或许现在心中已有数了。
芳漪仰首迎向温暖阳光,面颊浮现和煦的笑容。
毗邻的座席上兀然传来一声轻笑,一袭缥碧裙裳的少女抬起眉眼,笑盈盈地看着楚黛和芳漪,粼粼眼波泛着春风般的温软,“你俩这是商量着辣手摧花呢?”
芳漪侧目一笑,发出诚挚的邀请,“容盈殿下是否有兴趣一起摧花。”
“承蒙看得起,不过我没空儿。”容盈摆摆手,表明自己不想蹚浑水的意愿,捻起勺子舀着玉碗里的芙蓉蟹肉羹细细品味。
蓦地听见旁侧响起一阵细微的鼾声,她皱起眉扭头探寻,想要看看究竟是谁如此失礼,游走的视线倏然一顿,她跟见了鬼似瞪大了眼,悄悄伸手去扯邻座绛紫裙裳少女的袖子,压低声音道:“紫瑜别睡了,紫瑜!”手上一个猛力推搡,睡得正香甜的少女突然被吓醒,迷迷糊糊地睁开困顿的眼睛,表情有些呆呆的,好像还没缓过神来。
容盈本想说她几句,但瞧着她油盐不进的模样,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注意点形象好不好,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
诚然,天界的宴席无趣了些,可是周遭坐了那么多神仙,万万不能于人前失态,就算装也得装到散了席。
“哦。”紫瑜随口一应,小声嘟囔道:“这种宴会真的很无聊,真的好想叫人睡觉。”左右瞟了眼席上一个个正襟危坐的大小神仙,她发自内心的钦佩这些仙者的毅力。
于她而言,自幼便参加过无数次类似的宴会,节目千篇一律,实在是枯燥乏味得紧,不睡觉都对不起这奏起的濮上之音。
殊不知,这四位帝姬私底下频繁的互动,早已引得对面男宾席中两名男子的瞩目。
“原来那四位帝姬竟是你的堂妹。”一名身着白罽袍的优雅公子微笑着托起酒杯,朝比邻座位的青衫男子颔首遥敬,率先一饮而尽,举止间秉持着一派端雅有礼,谦和温俭。
跟随舞乐扣击节拍的指尖稍顿,青衫男子将目光自场中央翩翩起舞的婀娜鲛女身上收回,眨了眨一双极漂亮的桃花眼,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里捏着酒杯,懒散地偏过身回敬了他,眸底夹杂几分戏谑。
“怎么?莫不成你对我的某位堂妹一见钟情?若真是如此,月桓你定要万般留意喽。”
他似笑非笑地勾唇:“想当我叔叔的女婿,必须是过五关斩六将,上刀山下油锅,少一环都不行。且他们只招倒插门女婿,顺便奉劝一句,倘你存了成亲后再找几个美人红袖添香的念想,还是趁早打消为好。毕竟我叔叔婶婶父君母后,外加旁系兄弟姊妹搁一块儿,足能将你揍得后悔降生于世,切莫担此等风险,以致悔恨终身,不过……”
他的话锋骤转,又换上一副笑脸,“你若是真心实意喜欢我的某位小堂妹,我倒很期待大婚之后,你唤我声舅兄!”
这般戏谑的话语并没有引起月桓的反感,反而是淡淡一笑,只一抹笑更是为他那张俊秀的面庞,增添了分脱尘气度。
其实,他的相貌十分润朗俊雅,疏朗眉目间充斥着温儒书卷气,加之形貌昳丽,宛如美玉雕琢般的轮廓弧度分明。
天际绚烂曦光轻柔铺泻,为他的侧颜添镀上一层朦胧光晕,端详整个人的风姿,既是温润如玉又蕴儒雅端谦之势。
“听你讲罢,我倒忆起一桩曾偶然闻得的事,如今正想拣来同你好好求证番。”
青衫男子偏首困惑地咦了声,丰神俊秀的面庞一凝,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据闻你师父北崇尊人膝下有一独女,名唤灵越。其自幼天资聪颖、才貌出众,小小年纪便已游历各界,习了一身高强术法,兼且涉猎广泛。观星占卦、识药辨毒皆是颇为拿手,综合各项能力着实压了你一大截,又继任了芜衡神殿的神女之位。”
月桓意有所指,低低的哂笑声飘进青衫男子耳畔,令对方翻了个白眼,傲然昂起下颌,很是有些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继续说啊!”
“这近日不知是吹了哪门子的风,竟将灵越神女刮至我门下,扮作男儿身当个小弟子,镇日混在旻和殿习辩识法器与铸造冶炼的技艺。倘若不是她不小心将炼炉房燃着了,当众祭出归凰笛缔结屏障防止火势蔓延,又引天河水灭火时浇散了头发,料想任谁也猜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讲到这儿,话音特意顿了顿,月桓浅笑着将视线投到青衫男子身上,“听闻早年间,天后娘娘曾为你定下门亲事,似就是这北崇尊人的独女,往后你与她成了婚,是不是也要随她恭恭敬敬唤我声师父呢。”
呵呵,敢情搁这儿挖坑。
“毕竟天界最讲究个礼数不可废的原则,不出意外的话,料想你这声‘师父’是叫定了。”
启珩冷冷啐道:“不要脸!”
这便是天界最风度儒雅、温润如玉的神君?
都是唬人假象!
‘唰啦’一声响,一柄二十四骨洒金折扇遽尔罩在青衫男子的眼前。
扇面勾描出秀丽山川图,半幅缁色绣云鹤纹袖摆,映衬持扇主人那只搭握着扇骨的修长手掌,恍惚一段风流意态自扇底辗转流逸,扇后传来清朗悦耳的嗓音。
“启珩,你这就叫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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