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光寺坐落于山岚深浓的山顶上,气魄恢宏的庙宇盖得古色古香,庄严肃穆。
山野一派清新气象,寺院的正门香火缭绕,诵经之声不绝于耳。京中贵妇多爱去城西的灵禅寺祈福,崇光寺倒是不出名,因此来往香客不多,这也正是顾氏和宁远侯夫人将地点定在此处的原因。
钟声经群山回荡,远远地送将出去,惊散一众林梢白鹭,衬得禅院愈发肃穆。
禅院内,姜芫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中默念着:
“佛祖在上,信女有一事祈愿。羌什太子耶律澜非信女良配,信女心中并不愿嫁,但此人性情阴狠,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此番来寺,望佛祖保佑羌什太子来朝不是为了和亲一事,保佑信女另觅得如意郎君。”
此次来崇光寺,实在不是她心中所愿,只是在她那日向爹爹问完誉世子之后,爹爹脸上那副怔愣又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姜芫垂下了眼帘,应了来崇光寺祈福。
“此人最好家世略差于信女,这样嫁去,母家也能庇佑信女,免受夫君家中的蹉跎。婆母自然也要好相与,温柔明事理,又能不管我与夫君院中之事最佳。于相貌而言,未来夫君最好高大俊俏,否则将来孩儿生得不美,实乃浪费信女容貌......”
正想着,右侧的光线忽地一暗,即便不睁眼,她也能猜到跪在她右边蒲团上之人是谁。
祈愿就这样生生被打断了,虽他们还未正式议亲,可她一旁跪着一会儿要相看之人,心中却在祈祷着旁人,委实是有些许,心虚。
姜芫心下默默叹了口气,缓缓起了身。
没一会儿,旁边那人也祈愿完毕,睁开了眼。
他们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了眼。
舒恪景比起画像,更添几分温润,眉眼含笑。姜芫只瞧一眼,便觉得不是自己喜欢的长相,且舒恪景这温和挂着的笑,为何与那韩麒,有那么几分相似?
舒恪景抱拳揖了一礼,温声道:“姜二姑娘,在下舒恪景。”
因着韩麒,姜芫对这样看着温温和和的人,实在生不出什么好感,总觉得都是韩麒一挂的人。
姜芫心中的不适感升了上来,也福了福身,强牵了笑,道:“见过舒公子。”
两人刚见了礼,门外就又走来了两位挽着手,雍容华贵的贵妇。
侯夫人款款走了进来,掩唇惊道:“呀,这可是你家二姑娘?这崇光寺香客不多,今日竟能碰上,真是缘分。”
两家都心知肚明为何会在此处,可这场面话,也不得不过一过。
顾氏也作惊讶状,笑道:“谁说不是呢,今日碰巧遇见姐姐,还以为姐姐是自己来的,没想到也是带了二公子来了,倒是巧了。”
两人说完,眼神都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姜芫和舒恪景。
真是不错,瞧着清风朗月的,样貌也属上佳了,珠珠一定喜欢。
这二姑娘果真如传言一般,端庄大方,当家主母就该如此。
本就是别有目的,一番你来我往后,侯夫人与顾氏又挽着手,往放生池走了去。
姜芫和舒恪景一左一右,跟在两位夫人身旁。
舒恪景一路卯足了劲儿想和姜芫多说几句话,让姜芫不经怀疑。舒恪景看起来并不像是十分自来熟的人,且她总觉得他一路都在硬聊,毕竟他们才第一回见面,可他总给她一种“我一定要拿下她”的感觉。
两位长辈时不时投来含笑又好奇的目光,姜芫觉得上刑也不过如此了。
好在这样尴尬生聊的状态并未持续太久。
快到放生池时,一位小厮忽然跑了过来,对着舒恪景的随行侍卫林巍耳语了几句,林巍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了,姜芫余光瞥见舒恪景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想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处理。
姜芫舒了口气,总算能放她清静清静了,与这舒恪景相处,总有着一种让她道不明的不自在感。
早春三月的风柔和煦暖,拂过湖面,泛起清浅涟漪,一行人到了放生池,瞧着活蹦乱跳的鲤鱼,姜芫的心绪终于平缓了不少。
侯夫人也不知为何,听了一旁丫鬟的话后倏地神色大变,缓了缓神后对顾氏歉道:“三夫人,二姑娘,实在对不住,府中生了事,只怕要马上赶回去,改日我再向国公府下拜帖,确是急事不好耽搁,今日实在对不住了。”
说完又将顾氏拉到了一旁,不知说了些什么,顾氏回来后竟然面色如常。
待侯府一行人走远,顾氏拍了拍姜芫的手,道:“我原以为侯府是对你不满意,才寻了这么个由头要先行离开,但方才侯夫人给了我一块她随身带着的玉佩,以作信物,看来是府中真出了什么急事。”
顾氏仿佛对舒恪景十分满意,跟姜芫赞叹道:“阿娘瞧着舒公子言行举止都颇有风度,他们先走了也好,阿娘也问问你的意思,你可觉得不错?”
“阿娘,我觉得,此事还是要再斟酌。”姜芫面露难色,“我与他一道走着,总觉得不自在。”
“为何?”
“就是不知为何不自在。”
闻言,顾氏笑了笑,“许是我们珠珠太过紧张了,毕竟这事,还是头一遭呢。”
说说笑笑间,姜芫与顾氏便快到了后山处。
“孽子!”
不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气急败坏的声音。
背后听人私事总是不好,姜芫与顾氏脚步顿了顿,正想走远,却听见了“姜国公府”四字。
心下隐有猜测,不由得便被那道声音吸引了去,恨铁不成钢的斥责声也愈发清晰起来。
“我与你父亲拼命为你遮掩着,你倒是好,竟大剌剌将这贱妇带来了,你难道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
侯夫人大怒,瞧着面前女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她便来气,恨不得将这狐媚子的眼给挖了。
又有一道声音传来。
“母亲息怒,今日事发突然,柔儿才不得不上山来寻我,儿子下山后便亲自去姜国公府赔罪,儿子......”
“事发突然,还能比你的前程更重要?姜国公府是半点也容不下沙子的,你倒是说说,究竟是你与你这见不得光的外室重要,还是与姜国公府的婚事重要!”侯夫人越说越气,“你可知我方才费了多大的口舌,才替你稳住了三夫人,没想到你竟直接将人带到了山上来!你可曾想过若是被三夫人发现,你当如何!”
见不得光的,外室。
听到这,娴雅如顾氏也忍不住沉了脸色,当即便要冲出去质问,却被姜芫攥住了衣袖,朝她摇了摇头。
顾氏冷静下来,冷着面色听着,她倒是要看看,此事还能龌龊到何处!
“母亲,柔儿她......”男子的声音犹豫中带着几分难以启齿,又隐约地带了点喜悦,他道:“柔儿有了身孕了。”
斥责声戛然而止,林中静了半晌,侯夫人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你说的,可是真的?”
只见那名唤作柔儿的女子,娇怯地低下了头,红着脸道:“奴婢也是今日才诊出来。夫人,奴婢不求能侍奉在世子爷身边,只盼着,只盼着能为世子爷生下这个孩子便好,即便无名无份,奴婢也想为侯府孕育这个孩子。”
与丫鬟有了首尾,还有了身孕。
好啊,真是好。
没想到那副清风霁月的样子,竟全是演给外人看的!
四下寂静,侯夫人似乎真在考虑这事。顾氏再也忍不住了,从后方向前走了出去,冷声道:“侯夫人说的急事,倒真是一刻也等不了的大事。”
侯夫人的脸色瞬间惨白,也不知她们听去多少,勉强定了定神,陪笑道:“三夫人,此事......”
“此事从头至尾,我听得明明白白,侯夫人不必多说,侯府这样好的去处,我们家芫芫是没有福气了。”顾氏冷笑一声,接着道:“倒是要恭喜侯夫人,得了个如此好的儿媳妇,连孙儿也一并有了,当真是好福气。”
这话夹枪带棒,明里暗里都是在臊侯夫人的面。
话毕,顾氏拉着姜芫,转身便往回走去。身旁的嬷嬷将握在手中,气得快被捏碎的玉佩啪嗒一声摔到了地上,不屑地丢下一句:“凭他什么侯府,也敢这样作践我们二姑娘!”
完了,全完了。
侯夫人身子一软,几乎要晕倒过去,一旁的丫鬟忙稳住了她的身子。
这事虽然事发突然,姜芫却暗暗松了口气。
顾氏气愤至极,从山上骂到了山下,姜芫听着都有些错愕,此事,她还真没怎么放在心上。
快到马车处时,姜芫余光忽然瞥见左侧的树后站着一人。
莫名地,姜芫停了脚步,唤住了顾氏,“阿娘,我忽然想起方才丢了东西在寺中。”
顾氏点了点头,朝一旁的小厮招了招手,道:“无碍,丢了何物?让小厮去寻便是。”
姜芫咬着唇,慢吞吞道:“是我的手帕。”
姜芫的手帕上刺有姜国公府特有的标志,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拾了去,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文章。
顾氏忙道:“那你快去找找,织夏,绿意,看顾好姑娘,快去快回。”
姜芫点点头,转身又朝寺庙处走了去。
“姑娘,您的手帕丢在何处了?可是在禅院?”
姜芫摇了摇头,走了一段路后,回头看了看,见四下无人,又不禁疑惑,喃喃道:“难道是我看错了?”
罢了,许真是自己看错了,此处荒凉,那人怎会来这?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