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脸上的笑意愈来愈浓，可下一刻，笑意滞住，姜芫垂下眼睫，不过一会儿，长长的睫毛上就挂上了一颗泪珠。
周砚：......
该不至于，她当自己是在唱戏吗？
“其实，”姜芫默了半晌后，道：“我今日是为了祖母来的。”
周砾立马蹙了眉，“老夫人？老夫人可是出了什么事？”
周砚闻言，下意识看了姜芫一眼，只见少女缓缓抬起头来，眼圈泛红，泪珠盈盈，“祖母昨儿，在府里晕倒了。”
“什么？”
“这原是家中私事，太医也说不过是受了风寒。只是，今早起来，我便从祖母院中仆从那儿听说了一件事。”姜芫顿了顿，小脸上似有一丝难以启齿，将事因说了个大概，“我心中有疑虑，让人去查了查。但在房里坐了一上午，仍是觉得不太放心，便想亲自来看看。”
三言两语，姜芫便将这事推到了府里的仆从身上，反正这事他们不会去细查，可她做梦这件事，是绝不能让人知道的。
这太荒谬。
周砾轻敲着茶桌，沉声道：“那厨娘的二儿子，可知现在何处？”
“说是还清了债后，便回了老家。”
姜芫不知想到了什么，快速看了一眼织夏，脸色蓦地苍白起来，颤声道：“是了，据上午织夏查来的消息，二儿子是因为被砍了两只手指，在上京已没办法谋生了，这才回了老家。”
以主仆多年的默契，织夏顷刻反应过来，在后头捣蒜似的点着头。
周砚和周砾对视一眼，脸色愈发阴沉。
周砚声调沉得像是古井中的水：“那名厨娘呢？你将她绑起来了？”
姜芫摇了摇头，“这事我还没有查清楚，我只和祖母说了，今日想让张妈妈到我院中做菜。我也怕冤枉了人，毕竟这钱张妈妈还是还上了的。”
听了这话，周砚神色松了几分，“你做得很好。”
？
姜芫怔了怔，平日明明也被夸惯了的，可他这话，怎么听着这样别扭。
周砾冷哼一声，“六百贯，便是她将亭罗巷这座宅子盘出去，也远远不够。这钱绝不是她自己还上的。可查到是谁替她还的这钱？”
姜芫想了想，道：“还未查明。”
周砾沉默半晌，又对着姜芫认真道：“二妹妹，兹事体大，还希望你能在府中暂时稳住那厨娘，她与她二儿子应还会有联系，还需你在府中多注意一些。”
姜芫乖巧点了头，“我明白。”
一时间，暖阁内又沉默了下来，几位主子都心事重重 ，只望着窗外等着雨停。
须臾，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了沉默，“若有什么事，可传信到誉王府中。”
？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又升上了心头，不对，这很不对。
周砾侧过头，对上周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
又似乎没有那么不对。
也是，传信到誉王府中确实是比到东宫要方便得多。
姜芫没有拒绝，这事，的确要他们去办更加好一些。她能查到的东西，誉王府只会比她查得更加事无巨细。
况且，她实在是不想再踏足这条破巷子一步了，想到这，姜芫哀怨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身即朴素又平平无奇的衣裳。真是可惜了，今儿穿的可是珍绣坊新绣的皮子，可惜就这样废了。
半柱香后，雨势渐渐小了。周砾将伞给了姜芫，主仆三人终于得以回府。
姜芫对服饰头面最为挑剔，出行的马车上向来都会额外备上几身衣裙，以备不时之需。一上马车，姜芫马上便让绿意织夏伺候自己换了一身衣裳。
身上这衣裳，她是一刻也穿不下去了。
回府途中，绿意想到方才在茶肆中姜芫说的话，疑惑道：“姑娘，您怎么知道那二儿子被砍了两根手指，奴婢记得织夏上午并没有说这个呀。”
......
织夏心道，怪不得当时姑娘只给自己使眼色呢，便是给绿意使了，她也只会呆愣愣问一声：“姑娘您眼睛怎么了。”
不机灵啊，不机灵。
“姑娘自然是推测出来的。”
姜芫朝织夏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若赌坊不逼着要钱，张妈妈大可每月还一点慢慢还，如此，就算是有人想替她还了这钱，她也未必愿意，更别提帮她做事了。”
绿意这才恍然大悟，不愧是她家姑娘，“姑娘您可真是聪明！”
姜芫小口小口喝着热茶，轻飘飘睨了绿意一眼。
待主仆一行人到了府上，已是日暮时分。
张妈妈被喊去时，掌勺的手吓得一抖。
“张妈妈，我们姑娘喊你过去呢。”来人是二姑娘的贴身丫鬟织夏。
张妈妈忙把手上东西放下，躬身道：“二姑娘今儿晚膳可是有什么想吃的新鲜菜，派小厮来通传一声便是，何须劳烦织夏姑娘亲自来一趟。”
织夏笑脸盈盈，“不是呢，我们姑娘听说你做的炙羊肉很讨老夫人欢喜，要赏赐你呢。”
“这都是老奴的分内之事，老夫人能欢喜是老奴的福分，不敢居功。”张妈妈身子躬得更低，几乎要低到地上去。
织夏仍是笑着：“张妈妈不必自谦，下月是老夫人大寿，我们姑娘想从你那学学这炙羊肉的做法，好给老夫人一个惊喜，也不知张妈妈愿不愿意。”
呼，原是这事。
张妈妈松弛了身子，细细缓了一口气，欢欢喜喜跟着织夏去了姜芫房里。
吱呀一声，内室门被推开。
“姑娘，张妈妈到了。”
闻言，姜芫放下了手中的笔，柔声道：“张妈妈，辛苦你过来这一趟了。”
张妈妈行了礼，忙道不敢，恭敬道：“不知姑娘找老奴来可是有事？”
“祖母寿宴，我想给祖母送个不一样的寿礼好讨她老人家欢心。”姜芫柔柔笑着，声音清脆俏丽，“听闻祖母平日里最爱你做的炙羊肉，便想向你偷学一下这手艺。”
张妈妈闻言，一张老脸立马笑了开来，“老奴粗手粗脚的，这炙羊肉若是由姑娘做起来，定是比老奴做的鲜美百倍，老夫人必定欢喜。”
说起这个炙羊肉，那可是张妈妈的拿手好菜，她的夫君在世时，最喜爱的就是这道炙羊肉。如今得了主人家的肯定和夸赞，张妈妈自豪之意油然而生，滔滔不绝地将她的秘方说给了姜芫。
姜芫赞赏地频频点头，命绿意将做法仔细记了下来。
张妈妈说得兴起，将秘方说完后脸上满是自豪之色。
姜芫见她说得口干舌燥，便让绿意给她递了一杯水。
“张妈妈果然好手艺，平日里真是多谢你照顾着祖母，祖母年岁大了，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最是牵挂。对了——”姜芫盈盈笑着，似是想到什么，“不知张妈妈家中几口人，若有需要照拂的地方，张妈妈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帮忙。”
绿意站在一旁强装着严肃，看着自家姑娘这幅唬人的样子，像是真心感谢一般。
姑娘原还有演戏的天分呢！
张妈妈端着茶杯的手一顿，不好意思地讪笑一声，羞愧道：“家中小儿不才，不过在上京做些小生意，倒也是能糊口，并无哪里需要帮助的地方，多谢姑娘挂心。”
“是吗？”姜芫眸光闪动，脸上却仍挂着笑意，“那不知那六百贯，是何人替妈妈还上的呢？”
“啪啦”一声，精致的陶瓷茶盏就这样碎了满地。
张妈妈眼中的闪躲一闪而过，很快镇定了心神，嘴角扯出一丝笑，“姑娘说什么呢？什么六百贯？”
姜芫嗤笑一声，小脸已经彻底冷了下来，“何旭，祖籍江南，去年年末，在亭罗巷的赌坊输了共一千一百贯，因还不上，被砍了右手的两只手指。”
张妈妈惊恐地抬起了头，一双浑浊的老眼中充满了恐慌，声音是止不住的颤抖：“姑娘......老奴......”
话还未说完，身侧突然传来一阵痛意，扑通一声，张妈妈被踢倒跪地。
“姑娘没让你开口，有你插嘴的份吗？”
张妈妈浑身都软了，双手无力地撑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盘好的发髻也因刚才跪倒而松散开来。
“我问什么，你答便是了。”姜芫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缓缓掀起了眼皮，“妈妈应该知道，姜国公府，与承安伯府，孰轻孰重吧？”
跪在地上的张妈妈浑身一颤，身子抖如筛糠，绝望地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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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誉王府书房，影卫低声汇报着消息：
“那赌坊背后真正的东家，正如世子所料，是广阳侯府。”
“替张妈妈还清那六百贯的，是承安伯府的四姑娘李襄月。李四姑娘先前与姜二姑娘交好，但自上次姜二姑娘落水后，便渐行渐远了。姜二姑娘落水这事，似乎是李四姑娘干的。”
“姜二姑娘也已查清了是李四姑娘下的手，昨日夜里，已将张妈妈捆去了柴房，给张妈妈，”影卫顿了顿，补充道：“给张妈妈做了二十份炙羊肉，让张妈妈全给吃了，今日早时张妈妈全吃完了，吃得上吐下泻，又给放出来了，继续在如意轩当着差。”
听到这，一直没反应的周砚放下了手中的案卷，问道：“她亲自做的？二十份炙羊肉？”
影卫稍愣了一下，当时他在树上，看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竟亲自去了厨房，看着姜二姑娘准备起了佐料，他震惊地差点摔下去。直到娇小姐看到小厨娘拿出羊肉，当即就放下了刀捂住了鼻子，挥了挥手让厨娘继续，接着三步并作一步退出了厨房。
准备了佐料，应该也算间接参与了吧。
影卫恭声道：“姜二姑娘做了……半份。”
周砚：“……”
该不能是。
作者有话要说：男二下章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