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听闻姜芫身子好了不少,李府早早便让仆役往侯府递了拜帖。
窗外的阳光缓缓流动着,姜芫坐在窗边的乌木边花梨心香案上,颇有闲情地练起了许久不作的画。
绿意见自家主子的脸色,比起昨日又红润了几分,笑意满满道:“姑娘今儿的兴致不错,正好可以和襄月姑娘一叙,襄月姑娘一听姑娘身子好转,忙让人送来了拜帖呢。”
承安伯府世袭罔替到了这一代,已到了疲弱之势,家中无人领重要官职,内里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且大房还出了个浪荡子,是上京城里出了名的花心跋扈。大爷素来纨绔风流,早前游山玩水,经过江南的时候,邂逅了貌美多才,温柔小意的丘氏女。之后便使了法子,纳了丘大姑娘。
可这男人的心啊,比那江水还多情。丘姨娘进门三年,便已失了大爷的心,连带着年幼的女儿也不受重视。
但就在前两年,李襄月却成了姜芫极好的玩伴。
自此之后,伯府无人敢再磋磨李襄月。那可是姜国公府,他们巴结还来不及,怎还会上赶着让人厌。李家大爷连近来的新宠都放在了一边,一日三趟地往丘姨娘的秋蝉院跑。
姜芫视线落到绿意手中的拜帖上,并没有露出绿意意想的高兴,只淡淡道:“拒了吧,就说今日风大,我受了风寒。”
姑娘自打落水之后,对襄月姑娘倒是冷淡了许多。
严冬已经渐渐消退了,天气慢慢转暖。绿意抬头,看向外头暖洋洋的日光,心下犯疑。
按理说,自家姑娘性子直,若是不想见,大可以直接回一句身子未好,不便见人。偏偏加上一句今日风大,倒像是存心膈应人。
姑娘自有她行事的道理,绿意没有多问,只按吩咐回了帖。
不过片刻,绿意写好了回帖,回来禀了姜芫。
又拿出一个小玩意儿呈了上去,道:“这是李姑娘和拜帖一块儿送来的。”是一个精致的虎儿挂坠。
绿意眼色倒快,一会儿就从襄月姑娘变成了李姑娘。
姜芫没说话。
绿意会意,将挂坠同回帖一道送去了承安伯府。
姜芫静静看着绿意出去。
她想起前世。她把李襄月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可最终,也是她将自己置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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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冬过后,很快便要到了除夕。
宫中设宴,宴请京中勋贵,国公府自然也在名列。
顾氏穿上了诰命服,打扮得甚是端庄体面。今日是宫宴,可不能马虎。
顾氏进了女儿房中,姜芫还在酣睡着,白皙的小脸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显得越发的娇憨可爱。
顾氏微微抬手,捏了捏女儿软软的小脸蛋。
姜芫微微皱眉往里头拱了拱,迷迷糊糊睁开眼,软乎乎道:“阿娘。”
瞧女儿醒了,顾氏才轻轻拍了女儿喊她起来。
姜芫细胳膊一伸,抱着自家娘亲的手臂,轻轻蹭了几下。
顾氏抬手揉了揉女儿毛绒绒的头发,道:“珠珠,咱们不睡了。今儿除夕宫宴,可不能贪睡了。”
姜芫还未清醒,含糊的“唔”了一声,“想要阿娘帮我梳妆。”
顾氏失笑,“倒是越长大越爱撒娇了。”
梳妆完用了早膳,便要出发进宫了。
过了一个时辰,姜国公府的马车在宫门前停下。
内侍忙迎了上来,引着一家子去了宴厅。
平时这种场合,国公府一般是不带姜芫的。入宫一趟规矩多,也麻烦。姜芫身子虚,这一来一回折腾一趟,若是病了,可不得让长辈们心疼死。
可现下姜芫身子已好了不少,也渐渐长大,不来便说不过去了。
姜芫对皇宫不熟,瞧着这四方的天,光看一眼就觉得无聊得紧,可大姐姐日后却是要做太子妃的。
姜家大姑娘与东宫太子青梅竹马,这门亲事更是先皇后亲口定下的,等待了年,便要嫁进东宫了。
姜芫伸出手,挽住了走在她身旁的姜姝,侧头问道:“大姐姐,以后你就是要和太子殿下住在这里了吗?”
一旁的少女微微点头,“是呀。”
“那姐姐,喜欢太子殿下吗?”
姜姝一顿,一抹红晕缓缓浮现在白皙的小脸上,像是黄昏时的晚霞,羞涩道:“自是喜欢的。”
“喜欢,是种什么感受呢?”姜芫失神,又喃喃轻声问道。
是呀,喜欢到底是种什么感受呢。
上一辈子,韩麒对她好,会带着她去逛集市,只要她多驻足一眼的东西,韩麒都会为她买下。也会在夜里偷偷翻了她府里围墙,眉眼含笑,温柔地对她说:“珠珠,我想你。”
于是她红了脸,以为那是喜欢,害羞地点了头,答应嫁他为妇。
可是,也是他和李襄月有了私情,是他听了李襄月的话,把她扔进了那口枯井中。
彼时,李襄月着急地看着他,“麒哥哥,若是今日她不死,姜国公府的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
于是她见韩麒盯着药丸看了一会儿,又将它给丢了。
那是她随身携带,救命的药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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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说说笑笑,很快就到了设宴的临华殿。
往常宴会上国公府并不在这席位,但姜姝与皇家定了亲,也算是半个皇亲国戚,这次便将席位安排在了誉王府旁边。
誉王府的老王妃年少时与老国公夫人有一定的交情,见这回姜国公府带了姜芫前来赴宴,很是惊喜。
一番客套,老王妃瞧着姜云起手边的小姑娘气色好了不少,倒是露出了笑意,朝她招了招手道:“芫芫前些日子落了水,现下可好全了?快来让我看看。”
老王妃慈眉善目,姜芫也是见过几回的。
她走到老王妃的身边,乖巧的叫了人。这才发觉老王妃的身边,站着一个着一袭墨绿色锦袍的男子。
姜芫又多看了几眼,哦,是誉王府世子周砚。
只一眼,她便移开了视线,想起前世的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誉世子,也是个可怜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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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素来无趣,大臣们虚以委蛇地你来我往,姜芫听得烦躁,只能僵硬地端着脸上的笑。
顾氏看出姜芫心不在此,便小声和她说道:“珠珠,出去走走吧,这儿有阿娘。”
又对绿意道:“看好姑娘,别走太远了。”
姜芫走后,又顾氏朝着老王妃身边的少年看了一眼。
誉王府世子周砚容貌俊美,生得比一般的少年略高挑清瘦些,看着更有贵族子弟的风范。
顾氏看人大多看脸,只觉得他模样生得俊,便也顺势夸赞了周砚几句。
老王妃听着开心。
坐在老王妃身侧,雍容华贵,梳着朝天髻的妇人正是宣王续弦小韩氏——韩星瑶。
周砚是誉王府唯一的嫡子。
先前誉王妃子嗣不易,成婚七年方才有孕,好不容易苦尽甘来,却因为生产时伤了身子,在周砚六岁时就重病过世了。
誉王妃死后第二年,誉王便续弦,娶得却是誉王妃的嫡亲小妹韩星瑶。韩星瑶成了续弦后一直未孕,周砚是原配嫡长子。这世子之位,自然是他的。
听了顾氏的话,小韩氏面上堪堪端着笑意,心里却极不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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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芫对皇宫不熟,虽有宫女指引,却仍是迷了路。
从御花园出来时,迎面走来一个刚刚熟悉的面孔。
姜芫白嫩小脸染着笑,生得乌目浓眉,容貌艳丽。
她略微仰头,瞧着少年清冷的眉宇,略微一顿,扬唇柔声喊了人, “世子......叔叔安好。”
只见男子挑了挑眉,“喊我什么?”
那声音清冽低沉,甚是悦耳,可这语气,显然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今儿是盛宴,小姑娘穿了一件双蝶戏花的淡粉开衫,绣着细碎梅花的桃花色锦缎交领,下身穿着一件嫣红的百褶细绢丝玲珑罗裙。发髻上细密珍珠的流苏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着,仿佛画上的仙女般,盈盈含笑。
只是仙女该是不会随意将人唤作叔叔的。
其实若要按照辈分,姜芫这么喊也并无大错。
当年誉王妃嫁入王府之时,府中已是有了一位七岁的庶长子。誉王妃进门数年都不曾有孕,庶子却渐渐大了,誉王本是打算着若誉王妃仍是未孕,便要将那名妾室抬为平妻,他也便有了嫡子。
恰巧这年誉王妃好不容易有了孕,生下了周砚。王府有了嫡长子,抬为平妻一事才作罢。可那时,庶长子都已经十三了。如今都已有了孙儿,只比姜芫小一岁呢。
以周砚的年纪,她应当唤作大哥哥,可周灵都要喊他一声二叔呢。且周砚日后,那是有大作为的。此人,她是断断不能得罪了。
于是话到嘴边绕了三绕,便喊了叔叔。
姜芫见周砚微微挑了眉,寻思着唤声哥哥,见迎面走来一袭青色圆领长袍的少年。
青衣少年名唤张何,是周砚的贴身侍卫。
周砚这才将视线从姜芫慢慢变红的小脸上移开。俊脸冷然,看向张何,淡声道:“何事?”
张何何瞧着世子爷旁边竟有一位小姑娘,且世子爷脸上并未露出不耐,倒是觉得稀罕,却也不敢多言,只老老实实行了礼,道:“老王妃晓得今早世子受了些凉,早膳又用的不多,恐您得了风寒,便让御厨专程给世子做了碗暖身的补汤,这会儿正备在长春台呢,让您喝了预防预防。”
周砚没有说话,一双冷然的眸子看着张何。
张何心底叹了口气,还是抬眸道:“老王妃说,若是由属下代劳,便要,”他抬起头,似是极为委屈,继续道:“便要将属下调离世子身边。”
周砚忽地皱起了眉。
姜芫一双大眼睛看着面前男子的紧锁的眉宇。
誉王府的事儿,她也是了解一些的。誉王偏宠庶子,府中唯有老王妃真心爱护誉世子,可老王妃年事已高,誉世子大抵,是十分渴望亲情的。
姜芫浓密的眼睫轻轻一垂。
她垂眼想着,复而抬起,堪堪撞上少年深邃的眼眸。
......
顿时心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