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凛雪,寒霜似一把利剑,夹杂着冷气像冰屑般打在脸上,叫人连张嘴说话的兴致都没有。
丫鬟嬷嬷们跪了一地,只恨当时没能劝住自家姑娘,以至姑娘犯下如此大错,心中的悔意如同窗外的雪球般越滚越大。
一道人影步伐沉重地行至厅堂内,一贯温文儒雅的面上此刻怒目横眉。雍朝官员依据品级身着不同色的官服,此人一袭紫雁冠服,可见其尊贵。众人更加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作为今日这场闹剧始作俑者的赵卓郗愈发后怕,脑中一片混沌,焦急地等着仆役能带来无事的好消息。
赵仁安还未下值,便见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着急地传来消息,立马放下了手中的图纸往家中赶。此时见了平日最为宠爱的女儿,更是怒从中来,额间的青筋随着粗气一股一张,朝着赵卓郗怒道:“跪下!”
赵卓郗难得乖巧地听了父亲的话,一言不发跪了下去。
只见父亲指着窗外还在下着的雪,指尖因为生气还在颤抖着,“寒冬腊月,便是为父身强体壮,受了风寒也少不得休养两三日!你贵为尚书府的嫡姑娘,区区口角之争,竟将仅有十岁的小女娃推至河中!”
赵仁安怒目圆睁,第一次朝女儿发如此大的火,“那河面还浮着未消融的冰渣子,你阿娘与嬷嬷每日教你的礼仪道义倒是被狗吃了!你如何敢!”
实则是天气严寒,此事若是传出去,外头不知要如何议论。更何论这被推入河的可是姜国公府的嫡次孙女,谁人不知姜国公府家的幺女是全府上下的掌上明珠。嫡长孙女更是前不久刚被赐婚与太子殿下,正是风光无限的时候。
即便能将此事压下不外传,他尚书府与国公府的关系也是岌岌可危,难以两全。
赵卓郗深知自己犯下大错,也不知当时是被什么迷了心,如今也万分后悔。虽然年纪小,却也知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她眉眼低垂,万分愧疚,“女儿知错。可女儿当真不是故意的,我当时气急了,轻轻推了姜芫一下,也不知怎会掉入河去了。”
不过十几岁的孩子,鸦羽般的长睫上湿漉漉挂着泪珠,哽咽道:“我,我去姜国公府门前跪着,姜芫一日不醒,我便一日不起。”
女儿平日里虽骄纵,却也不是好惹是生非,心思狠毒之人。想来今日这事,也能让赵卓郗今后收收性子。
林氏望着窗外,漫漫飞雪落满枝丫,忧愁地叹了口气,这天啊......早听闻姜家幺女体弱,也不知熬不熬得过......
---
屋外的雪花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朦胧的光线透过窗纸照进屋内,衬得床榻上的女孩儿更加憔悴。女孩儿脸上泛着病弱的潮红,双眉紧蹙,看起来痛苦不已。
顾氏已经哭过几回了,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一般,溢满了悲痛,想到大夫的话,她就痛彻心扉,“若是今夜醒不过来,只怕......”
姜国公府不似寻常富贵人家以男丁为傲,府中若有孕事,皆盼望着能生下个软软糯糯的姑娘。可全府三房中仅有两个女儿,物以稀为贵,更何况姜芫又是最小的嫡孙女儿,玉雪可爱的千金,一家子自是都宝贝着。
只可惜姜芫打从出生就生得病弱,差点就夭折了,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得亏福大才保住了小命儿。好不容易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长到了十四岁,如今却又是沉睡在了榻上。
姜芫又做了同样的梦。
井底幽深无光,像是一座黑暗的牢笼将她禁锢住。她想呼救,可回应她的只有从四周的井壁传来的回声。疼痛、恐惧与无力一点点将她吞噬,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仿佛又看见了那抹似有若无的笑。姜芫自嘲一笑,恨自己识人不清。
这是她重生以来做的第三次梦,太痛了,她不愿再陷入同样的梦境。姜芫竭力挣脱梦境,额上的汗珠越来越密,最终凝聚成一颗滑入青丝。
丑时三刻,如意轩终于传来了好消息,各院纷纷踏着浓重的夜色赶来。
姜芫甫一醒来,意识尚未清醒,顾氏就将她牢牢抱进了怀里,边哭边搂紧了姜芫,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子里。
府医紧随而至,又替姜芫细细诊过一遍,语气颇有劫后余生的意味:“二姑娘如今醒来,当真是老天庇佑,只是姑娘身子太弱,还需静养一段时间,将体内寒气彻底散去才算是无碍。”
众人待府医离去,又七嘴八舌围着姜芫安抚宽慰,直至见女孩儿脸上的红潮愈来愈浓,才意识到姜芫大病初醒,还未完全痊愈,正是需要好好休息的时候。方才一步三回头,不舍地回了各自院中。
---
将养了小一月,姜芫一直昏昏沉沉,时醒时睡。期间各院络绎不绝地往她这送滋补品,顾氏也是日日让小厨房炖了温补的药膳。药膳虽好,却吃得人舌头发麻,口中要没了知觉似的。
今日姜芫精神头看着不错,绿意便让小厨房做了糖蒸酥酪和一些小食给姑娘解解腻。
牛乳含糖入碗,凝结成酷而冷食之,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绿意从小厨房端来糖蒸酥酪,朝着正在认真练字的小姑娘行了礼:“姑娘,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糖蒸酥酪,姑娘尝尝,也歇息一会儿,可别累着了。”
坐在紫檀木雕花方桌后的姑娘,生的一张白皙精致小脸儿,梳着垂挂髻,髻上簪着金累丝白玉花簪,身上一袭鹅黄色缕金软烟罗玉裙,更是质地柔软,精致无双。
目下,听见绿意的声儿,姜芫只略微抬头,看着绿意道:“搁着吧。”
搁着,又是不吃的意思。
绿意看着自家姑娘瘦弱的样子,甚是心疼。却也知道自家姑娘练起字来十分专注,便将酥酪轻置在桌面上,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姜芫练字。
日色渐沉,姜芫练了许久的字,绿意想劝她休息休息,抬头正好瞧见夫人身边的章嬷嬷走了进来。
“姑娘,工部尚书府的赵姑娘来了,夫人问您可要见一见?”
姜芫还未说话,一旁的绿意已经气愤地开了口:“姑娘因为她遭了如此大的罪,如今还未完全好呢!即便是她日日都来,我们姑娘也不愿意见。”
却说那日落水,姜国公府的二姑娘姜芫同丫鬟们一道出门,原是打算着去药肆取药。谁知路上碰到了工部尚书府赵家的三姑娘赵卓郗,两人也不知怎的,一言不合竟吵了起来。
赵三姑娘原就是娇蛮任性的,而姜二姑娘,别瞧着病弱,却也是口齿伶俐,三句话就能把人给噎死。
赵卓郗见姜芫竟如此口齿伶俐,分明与旁人眼里的端庄持方大相径庭,什么大方有礼,可惜就是体弱多病。她瞧着,分明就是做作矫情,一气之下将人轻轻一推,竟推到护城河里去了!
若不是随行了会武的丫鬟,这条命还不知能不能救下来。更别提护城河旁还有众多摩拳擦掌,欲跳河将人救起,就此攀上一门绝好亲事之人。
当今世道对女子名声最为看重,若真被哪个登徒子救了起来,姜芫倒宁愿自己被活活淹死。
落水那日,赵仁安携着全家登国公府致歉。那日之后,赵卓郗每日都会来侯府,每回都会带上昂贵难寻的珍贵药材。
府中长辈们原是不愿见她,可她日日都来,小脸肉眼可见消瘦了不少,瞧着是真心实意地悔过,便也从最初的大门紧闭到了如今顾氏愿意帮她问一问姜芫愿不愿见她。
姜芫静养了近一月,赵卓郗也来了一月。只希望能见一见姜芫,亲自向她忏悔认错,不能亲眼见到她确认她安好,赵卓郗始终难安。
听了章嬷嬷的话,姜芫这才将笔搁下,扬唇微笑道:“要见的,嬷嬷先去厅堂吧,我稍后就到。”
绿意心中不解,赵卓郗将姑娘推入冰冷刺骨的河里,姑娘怎还乐意见她?
待到两人见了面,她才知道,原来当日推姑娘入河的另有其人。
---
夜色渐沉。
竹宝堂内,姜云起着一袭宝蓝色杭绸直缀,此刻俊脸面无表情。顾氏同他成亲二十载,自然晓得他此刻是在压抑着胸中的怒火。
姜云起不足四十,模样生得甚是俊朗。只是他平常不苟言笑,所有的温柔宠溺,都给了妻女二人,就算是面对两个儿子,也没有半点慈父表情。
顾氏细细打量自家夫君的脸色,声音低了些,问道,“珠珠说,那日在害她落水的人,并不是赵姑娘。夫君,你说……那会是何人?”
姜云起手一顿,眉目紧蹙道:“不管是谁,这人咱们一定要查出来。夫人放心,此事交由我来办。”
“只是赵家姑娘的名声不能白白被污了,还要辛苦夫人费心了。”
顾氏虽已是三个孩子的娘亲,可她天生丽质又懂得保养,虽未夸张到娇颜永驻,却也比同龄的妇人看着年轻好几岁。成婚后更是夫妻恩爱,阖家美满,顾氏日子过得舒坦,这脸也是红润明媚,美不胜收。
见夫君体贴自己,含笑道:“夫君也放心。”
姜云起略带薄茧的手抚着妻子的眉心,思忖片刻,说道:“等过几日,请李家丫头过来陪珠珠解解闷吧。”
说起这茬,顾氏也心疼女儿。
府里女孩儿不多,大房的姜姝已经十七了,最近与太子交换了庚帖,一直忙着婚事。女儿身体弱,缺少玩伴,最近是与李家的庶女李襄月玩得好。倒不是顾氏有嫡庶之见,只是她瞧着李襄月比珠珠还小了一岁,便已十分稳重,不似寻常女儿家一般活泼,心里不知为何,总觉得不安。
可珠珠病中无趣,也需有同龄的玩伴玩耍。也罢,那丫头到底年幼,左右弄不出什么幺蛾子,她让人好好盯着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比较慢热,直到20章男女主才定亲,女主感情迟钝,男主倒是不迟钝,但是死鸭子嘴硬,弄清楚了自己的感情后就开始骚起来了,两人暧昧的时间会比较长一点
[ 《燕都小仪器杂咏.牛奶酪》云:“鲜新美味属燕都,敢与佳人赛雪肤。饮罢相如烦渴解芒生齿颊润于酥。”原注云:“以牛乳含糖入碗,凝结成酷而冷食之,置碗于木桶中,挑担沿街叫卖,味颇美,制此者为牛奶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