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不出哪里好,咬咬唇,不作声。
徐策见她小脸微红,大约又在生气了,无奈笑道:“没说不喝,等我晚上回去。”
楼凝才不依,现在就盼着他的毛病早点好,然后真像沈琮砚说的那样,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到时候会找他好好谈谈,心平气和的谈谈。
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端着最后一副药过来了。
徐策看着她,威严冷漠的剑眉微微一拧:“我不是说你眼睛不好,不要来回折腾?”
小手往前伸了伸,“那你喝不喝?”
徐策有点哭笑不得,只能接过碗,一饮而尽。
这回,她倒不急着离开了,靠在案边,轻轻抚摸着边沿,问他:“你病好点了吗?”
徐策疑惑:“嗯?”
“我想跟你谈谈。”
徐策放下笔,侧过身来认真打量她,饶有兴趣道:“谈什么?”
他兀自坐着,身形高大,隐约有些压人,小姑娘站在他跟前,也只勉强和他一样高。
“已经好些天了,如果少陵一直不降,你要怎么处置他们?”
徐策声色不动,指尖轻击书案,慢慢将问题推回:“换了是你,怎么处置?”
“你不杀他们,是因为这些人暂时对你有用,你要吸光他们的血,耗尽他们的价值。”
楼凝看似云淡风轻,指尖却慢慢收紧,“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誓死卫国的赤胆忠心,比那些见风使舵,倒戈相向的人难能可贵的多。我希望你不要杀他们,如果真想招降,就拿出诚意,不要把他们当成犯人看押。父王他……”
她顿了一下,知道这么叫已经不妥,改口:“是越王。他并不懂治国之术,越国之所以能有先前的盛世景象,正是有这些忠心耿耿的臣下辅佐。如今败于北庸,已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不知道你是位怎样的君王,可你要杀他们立威,想登峰造极,从此俯瞰南越的天下,那么重蹈他的覆辙,不过就是朝夕之变的事。”
“我听说北庸的中山王是个冷酷无情,杀伐决断的人,能对敌国的俘虏忍至今日,实属难得。既然他们对你有用处,你也想招揽,这碗水就要端好,稍有不平,水则溢也。要务实治国,首先就要有识人之明,他们在越朝的分量,各中利益牵绊,你应该比我清楚。”
“他们不是肆意生事,标同伐异的小人。”
这声‘小人’在含沙射影谁,徐策心知肚明。
“坐下说。”他伸手去拉楼凝,毫无疑问的,被甩开。
“我就站着,你别摸我。”
徐策:“?”
老子摸她了?
老子什么时候摸她了!
隔着衣服拽手腕,连根毛都没碰着!
徐策似笑非笑,目光凝于她的脸上,“说了这么多道理,无非是要我善待他们。你在提醒我,比起平昌郡长史江麟,这帮人更堪重任,为君为王者,一碗水需端平。”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骂他的时候又凶又狠,说起道理来也一套一套的。
这么厉害的小嘴,要是能给他败败火多好。
徐策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目中暗色流转,极小声的笑了一下。
“你不喜欢江家,我能不能知道为什么?”
“我没说过,也不是要扯别人。”心思被拆穿,她立马否认,但转念一想,干嘛要跟他解释,又坦然承认。
“是,我不喜欢江家,可两者没有关系。我只是不希望你宁可养着一帮冗员,也不重用真正有才干的人,他们应该得到延承,如果你是昏君,最受苦的还是宫门外那些无辜的百姓。”
“徐策,我希望你不做昏君。”
她的声音柔柔地,轻轻地,回荡在静寂的殿宇中时,依然别样地震撼人心。
徐策注视着她,微微而笑,眸中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赞赏和欣慰。
有那么一刹那,恍惚忘记了,她才十七岁。
是个还会为了一床被子,半寸之地和他抢夺争论的孩子。
楼凝很快转移了话题:“这是第一件事。”
他不由失笑,双掌撑膝,微微俯身,好整以暇的望着眼前的小姑娘,“有备而来啊?说吧,洗耳恭听。”
“别打我爹的注意。”
“你都不知道他在哪,我拿什么打主意?”
“还有。”
“还有?”男人扬了扬眉,对上她那张神情不悦的脸,又叹气妥协,“说吧,说。”
“我不喜欢你。天下女人那么多,我眼睛瞎,也不会给你什么好脸,你最好放我走。现在你已经坐拥南北两国,也关了少陵他们好些天,早已挫了他们的锐气,不需要再用我示威炫耀。”
“徐策。”楼凝缓了语气,认真道,“我知道,其实你也不喜欢我,你已经夺走我最珍贵的东西了,你能不能……”
放我走。
最后的祈求,楼凝没有说出口。
因为面前的男人已经豁然起身,她能感受到那个高大带着压迫感的人影在逐渐逼近。
心中一慌,脚下不易察觉地后退了半步,勉强维持平静的声音:“我只想和我喜欢的人在一起。”
徐策在听到这句话时,停下了动作,没再靠近。
撩了袍子重新坐下,还是刚才那个双手撑膝的姿势,望了她几眼,微动的目光别有深涵:“你喜欢他什么?世人口中耀眼的风采,青梅竹马相伴的情谊?”
他的语气并无恶意,楼凝愣了一下,说:“都是。”
“傻。”他眼底遍布血丝,显见得休憩不足,声音也透着压抑,“选男人能光看这些?花里胡哨的,首先一点,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你。”
“再说,你就知道我一定不如他?说不定回头见了,爱的死去活来还不够。”
一连三句话气得楼凝小脸瞬通红,为他的不要脸,也为自己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都无济于事。
可是药送了,话也说了那么多,哪甘心功亏一篑。
“你别同我讲这些,你就说,我刚刚提的,答不答应?”
她小心翼翼的给出意见,“我建议还是都答应了,那样以后或许还能做朋友。”
“媳妇变朋友?”男人舔了舔后槽牙,哼笑一声,“你是老子的女人,想都别想。”
楼凝喉间一噎,顿时胸闷气短。
他盯着她紧蹙的眉头看了一会儿,才接着说:“三件事,第一个我应了。不杀他们,拿出诚意,只要他们诚心归降,绝不亏待。”
“第二件免谈,你我都不知楼老人在何方。”
“至于第三件,放你走……”徐策懒洋洋的往后一靠,笑的邪里邪气,“话刚才已经说了,为了做个靠得住的男人,老子这辈子都不能放弃你!”
楼凝恼羞成怒,恨恨地骂:“你这个无赖!”
内侍焚海在两人争执时匆匆而入,提声禀道:“王上,沈琮砚、裴译、杨怀雩三位将军以及昧觉先生在外求见。”
“叫进来吧。”
楼凝正要离开,几人已疾步入内。
“大哥,江州急报。”
“出了何事?”
沈琮砚递了密函上前:“赫连那家伙以为我们主力军全都进攻南越,开始不安分了。探子说,近来有不少匈奴人进了北庸的境内,歇在江州西陵之外,西陵乃边陲重镇,决不能出意外!”
“西陵有霍绥坐阵,赫连崇不敢轻举妄动。”徐策合上战报。
裴译道:“据末将所知,霍绥已从封州调兵,想那赫连小虫只是虚张声势!”
杨怀雩沉思片刻,说:“不止匈奴,东梁那里也不安分。既已夺下南越,这治国一事且交给王上,我这粗人还是早早回北庸镇守,免得叫那些宵小有机会造次。”
楼凝在讨论声中缓缓退下,走到殿门口时,徐策看了她一眼,抬手示意焚海送她回去。
殿门重新阖上时,男人们也纷纷收回视线,重新回归话题。
徐策帐下最猛的四将,除了在北庸坐镇的霍绥,其余三位皆在眼前。
杨怀雩是几位将军中年龄最大,也是最不像杀伐决断地悍将的。他性子沉稳,遇事冷静从容,颇有几分谋臣风范。将视线从楼凝身上收回的刹那,若有所思道:
“听说王上一心想招揽楼珩。他虽和越王不和,但毕竟是越人,如今我们攻下越国,彼此就是敌对,未必肯归降。楼姑娘和王上关系匪浅,真到了那一步,双方都要为难。”
沈琮砚搓搓鼻子,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老杨,我要批评你,大哥你还信不过?楼珩再厉害,现在也就一孤身飘零无家可归的人。”
“琮砚,遇事不可只看表面。”
“我说的是事实,况且他姑娘都是大哥的夫人了,归顺是迟早的事。”
杨怀雩和沈琮砚你一言我一句的时候,昧觉正蹲在徐策身边给他看腿。
这条腿曾在十年前被匈奴王射伤,那一箭直接刺穿腿骨,险些落残。十年过去了,腿疾依然缠人,尤其是南方这种夏汛来临的季节,最容易复发,每次疼起来,这个铁骨铮铮汉子都是一头冷汗。
昧觉检查完,为他放下裤腿时,忽地瞧见两处淤青,疑惑:“王上近来可有碰到哪?”
徐策的脸不白,肤色犹如秋日的麦苗,蜜一般的颜色,那是行军打仗风吹日晒所致,腿上的颜色倒是浅一些,让人一眼注意那淤处。
伤是那晚楼凝踹的,下脚挺狠。
“宫里的野猫挠了两下。”他自行把裤腿放下,将昧觉扶了起来:“小伤而已,您不用担心。”
昧觉刚要点头,目光不经意瞥见案上的空碗,里面还残留的几滴药汁,再次疑惑:“您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那小姑……夫人送来的,说是对身体好。”
昧觉闻言,脸色大变:“王上怎地如此大意!楼姑娘毕竟是越国人,若她有意谋害,在汤药中下毒,后果不堪设想!”
徐策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只是个小姑娘,也就嘴巴厉害了点,没那么大胆,况且少陵还在我们手中,她不敢。”
“防人之心不可无。”昧觉还是不放心,撩起袖子用指腹从碗中沾了点药汁来尝了尝。
不尝不打紧,一尝,这位平日一脸肃容的中年男子瞬间变了脸色,尴尬得发红。
“这,这这……”
徐策看着他,慢慢坐直身子:“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16章江沉月来找女鹅,说了那些话,女鹅没回嘴的原因:
1.确实想救少陵,和女配有共同目地,无从反驳。
2.不稀得跟她口嗨撕x,女鹅还是很自信的。
3.万一和江沉月开撕,万一江沉月哭哭啼啼找江麟告状,江麟拿和姓楼的有关系的人开刀,在徐策面前吹风,牢里的人(除了少陵,还有一些忠臣,和楼珩是同僚,也是朋友。女鹅小时候见过,喊伯父的人)会遭殃。【这是女鹅角度想的事,她不知道徐策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男人能多惯着她,觉得自己只是对方的玩.物。】
跟女配撕没意思,这不找自家男人吹风来了,认真给建议,不哭不闹,讲道理,比啥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