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玥走到谢鹜行身旁,相比起春桃,她更好奇今天送来的是什么。
谢鹜行打开食盒,看到里面远比昨日还要丰盛的吃食,眼梢微动,看来太子是真的对这个妹妹操上了心,也正合了他的意。
谢鹜行不动声色地启唇,“若不是殿下的授意,我恐怕也不能来公主身边,只可惜,不能当面谢过殿下的恩情。”
雾玥闻言也觉得在理,“而且太子哥哥还如此照拂我们,我也应该要谢谢他才对。”
谢鹜行偏头去看全然不设防的小公主,目光凝在她纯然的眉眼间,短暂的犹豫在心上一晃而过。
这深宫里谁不是卯足了劲的争,虚伪,肮脏,就如他一样。
小公主又凭何能一直单纯下去,不沾染任何污浊,干净的不真实。
何况眼下就算没有他,她的太子哥哥也同样会把她推出去。
倒不如帮他一把,她不是说过会帮他。
谢鹜行敛藏起眸色,虚微颔首,“嗯。”
雾玥还在想着萧衍的事,那日她算是自作主张,事后也没有去向太子哥哥说明。
她越想越懊恼自己没有把事情做好,仰起头殷殷望向谢鹜行,“那不如我们一会儿就去。”
谢鹜行却脱口,“明日。”
话落的同时,他已然沉了心。
低眸对上雾玥含着疑问的一双眼儿,谢鹜行压下舌根,微笑着解释,“突然过去恐怕唐突,等明日也不迟。”
雾玥听了谢鹜行的话,打算等明日先去找来喜公公,好让他传个话给太子哥哥。
不曾想到了第二日,萧衍竟先她一步亲自来了长寒宫。
萧衍来前没有派人通传,身边也只带了来喜一人。
春桃与夏荷面面相觑,不敢相信太子竟会过来这里,仓皇跪地异口同声道:“叩见殿下。”
来喜走上前,“还不进去通传。”
“是,奴婢这就去通传。”春桃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往殿中小跑去。
得知萧衍过来,雾玥也吃了一惊,扭头朝一旁的谢鹜行看去。
谢鹜行知道小公主正望着自己,他并没有看她,只对春桃说:“还不快请殿下进来。”
雾玥跟着点头:“快请。”
“是。”
待春桃退下,谢鹜行才看向雾玥。
小公主两只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膝上,腰背挺直端坐着,颇显得郑重其事。
“我去备茶。”谢鹜行说。
“好。”雾玥这样说着,目光却巴巴追着他。
连谢鹜行都走了,她更是坐立不安,虽说她本就准备要去见萧衍,可眼下他先一步过来了,雾玥莫名就紧张起来。
毕竟自己去认错,跟对方找上来,是完全两码事。
想了想,雾玥决定还是亲自去相迎为好。
雾玥走出殿外,萧衍也从中庭那头过来,她忙停下欠身行礼,“雾玥见过太子哥哥。”
云纹皂靴停在她面前几步,萧衍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无须多礼。”
雾玥抬起头,对上萧衍含笑的目光,也腼腆抿了抿唇。
几日不见,含苞待放的小姑娘越发楚楚欲滴,酥融娇凝的脸庞不施粉黛的已是绝色,纤软瘦弱的身段,反有一股让人怜爱的荏弱,倘若再精细的养上一养,只怕阖宫的风光都要被她盖过去。
见萧衍不说话,雾玥绞劲脑汁地想自己该要说什么,半晌局促地开口,“太子哥哥快进内坐。”
“嗯。”
萧衍跟着雾玥走进殿内,目光环看过一圈,在桌边掀袍落座。
雾玥在他对面坐下,讲究地整整裙摆,才不确定的问:“太子哥哥怎么会来,我原还想今日去找你的。”
萧衍感兴趣的笑问:“找我做什么?”
“那日我自作主张,不等太子哥哥同意就去要了谢鹜行,多亏来喜公公解围。”雾玥忐忑自责的望向萧衍,“是我添麻烦了。”
雾玥每次用诚恳的态度,一板一眼地说着自己的错误时,总能让人有气也生不出来。
何况,这在萧衍看来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事,起初虽对她擅自而为有几分不满,但也不会真跟她计较这些。
眼下听着她的软语更是心上发软。
“好姑娘,本就是孤答应你在前,你要什么生辰礼物都可以。”
雾玥听他这么说,悬在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绞紧的手指也跟着放松开。
萧衍看在眼里,笑声揶揄,“你莫不是以为,孤专程来,是为了来责怪你的。”
雾玥脸颊臊红着没说话,心思已经写在了脸上,她窘迫的低埋着头,几根碎发从鬓边垂下,沿着雪白的颈项蜿蜒而下。
萧衍心头一动,抬起搁在腿上的手,欲去挽。
“奴才见过殿下。”
谢鹜行端着茶进来。
萧衍半抬的手微顿,改而放到桌上,侧目看向谢鹜行,淡淡的目光暗含着压迫。
谢鹜行恭顺的低着头,走上前将茶水摆放到水上,“殿下请用茶。”
萧衍端起茶盏,浅饮。
谢鹜行则掀了衣摆,跪在他脚边。
萧衍睥着他,“这是何意。”
雾玥见谢鹜行跪下,不由得蹙拢眉心,抢着说,“太子哥哥,他就是那日的小太监。”
谢鹜行朝着萧衍叩首,“殿下仁厚,奴才才得以在公主身边伺候。”他将清瘦的背脊埋得更低,“奴才感激不尽。”
“原来就是你。”萧衍放下茶盏,盏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不重不响得声音,“叫什么?”
雾玥微怔,她方才不是说过谢鹜行的名字,难不成太子哥哥忘了?
“奴才贱名,谢鹜行。”
萧衍捏着茶盖,轻刮水面,“哪个鹜。”
谢鹜行默了默,“奴才只知,鹜乃是指鸟。”
“会写么?”
谢鹜行沉默的更久,萧衍投在他身上的目光变得锐利,雾玥虽后知后觉了些,但也感到气氛莫名变得沉压。
良久,才听谢鹜行轻声说:“会。”
萧衍笑看向雾玥,“可有纸笔。”
“有的。”雾玥点点头,起身去一旁取纸笔。
萧衍低头喝着茶,随口道:“写给孤看看。”
“是。”谢鹜行起身接过雾玥递来的笔。
雾玥一看他握笔的姿势就紧紧皱起眉,一手抓着笔,沾墨时笔头都分岔了,分明是不会写。
难怪方才半天不吭声。
雾玥凑在他边上看,谢鹜行动作僵硬,一笔一停,极不流利的在纸上写出自己的名字。
三个字写完,雾玥反而松出口气。
“恐污了殿下的眼睛。”谢鹜行恭敬将纸递给萧衍。
萧衍不以为意的拿起纸抖开,“不曾念过书。”
谢鹜行局促地摇头,“不曾,只会写这三个字。”
少年眼里的自卑让雾玥感到心上一阵闷堵,愈发觉得他可怜,不过好在他遇见了自己。
萧衍不置可否,声音却冷了下来,“不通半点文墨,如何在公主身边伺候。”
“不过倒是可以让来顺在东宫安排个职位,做做洒扫倒也不打紧。”萧衍转着扳指,似笑非笑的看向谢鹜行,“你可愿意?”
谢鹜行没有作声,只觉得好笑,太子是在试探他。
还不等他回答,雾玥已经先急了起来,“我会教他的,太子哥哥放心,我定会教他识字写字。”
谢鹜行看着雾玥因情急而涨红的脸,暗暗抵住齿根。
他是真的……会沉迷于小公主维护自己时,如鲛珠熠熠发光的模样。
“奴才只想留在公主身边。”谢鹜行直直跪下,微白的脸上透着焦急,“奴才一定会好好学。”
萧衍轻声而笑,安抚的看向雾玥,“孤不过问问,瞧把你急的。”
他示意谢鹜行起身,又看了眼手中发黄显旧的纸张,道:“迟些孤再差人送些文房四宝过来。”
“多谢太子哥哥。”雾玥略微放下了心,只是仍错步把谢鹜行护在身后,萧衍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
又坐了一会儿,萧衍起身离开,雾玥送他出去,到了宫门口,萧衍停步道:“不必送了,改日我再来看你。”
“缺什么要什么,就派人给来喜传个话。”
守在门口的春桃与夏荷听后,更加笃定了心里的猜测,只怕这回五公主是真的要翻身了。
雾玥受宠若惊,想要婉拒,萧衍已经迈步离开。
来喜紧跟上步子,走出一段,才听萧衍问:“取来了吗?”
“取来了。”
萧衍翻开来喜递来的册子,上面是每个太监进宫时签字画押的名录,他翻到写有谢鹜行名字的那页。
扫过上面四不像的字迹,萧衍将册子重新递给来喜,“送回去罢。”
不过半日,太子亲自去长寒宫看望五公主的事,便在宫里传了开,兰嬷嬷自然也知道了此事。
当天不仅内官监来人,将往前算整一年的例银都补足,给了她,以往那些给几个铜板就差使她做活、绣衣的宫女也都变得客客气气。
雾玥见兰嬷嬷自回来后便心事重重,心里也清楚是因为什么,嬷嬷一直要她当宫里当一个没人会注意的透明人,她知道嬷嬷是想保护自己,可是她有时还是会羡慕别的公主,有手足姐妹相伴,父皇母亲疼爱。
她不明白,为什么嬷嬷一定觉得自己会不得父皇喜欢,明明太子哥哥就觉得她很好。
用过晚膳兰嬷嬷坐在灯下扯纱线,雾玥也坐过去,帮着一起扯,她动了动唇,斟酌着说:“嬷嬷,如今这样不好吗?”
“有太子哥哥庇护,每个人都好像换了张面孔,都变得恭敬,客客气气,也不敢再轻看我们。”
“公主。”兰嬷嬷闻言反应激烈的想说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已经是这样,公主不可能再回到过去默默无闻,无人问津的生活。
而公主说起太子时眼里的敬慕和憧憬,她看了又如何会不心疼。
尤其看着公主一日赛一日的长成,出落得婷婷袅袅,自己却一日日在老去,她做不到永远陪着公主,若她也死了,公主一人该怎么办,难道真的要在这冷宫里孤寂的过完一生。
眼下也不失为一个转机,若是公主真的能得太子一二分的看护,在将来为她择一个良人,逃离这皇宫。
兰嬷嬷枯槁的手攥紧纱线,眼里的神色更是复杂至极。
“嬷嬷。”雾玥小心翼翼地摇兰嬷嬷的手臂,一低头,看到她手指都被纱线绕的充了血,焦急道:“嬷嬷我不说了。”
兰嬷嬷回过神,扯掉手里的线,慈爱的看着雾玥轻笑摇头,“嬷嬷是在想,公主说得也不无道理。”
见雾玥仍是一脸惴惴,眼下还有急出的湿意,兰嬷嬷疼惜的给她擦掉泪水,语重心长道:“只是虽说殿下他待人宽厚,但我们也绝不能因此就自持有了依仗。”
“嗯。”雾玥把头点地用力。
兰嬷嬷心上宽慰,想了想又道:“还有,公主对待除去我与云妃之外的人,都要存有戒心。”
这回雾玥只把头点到一半,“谢鹜行呢?”
她说然嘴上没说别的,可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明晃晃写着对谢鹜行的信任。
兰嬷嬷难得沉默了一会儿,她也听说了,今日谢鹜行本有机会去太子身边伺候,却被他拒绝了,只求留在公主身边。
不因公主势微而看轻,也不贪图前程攀附太子,是个知恩图报的。
兰嬷嬷点点头,“他对公主倒也算衷心。”
作者有话要说:居心叵测的黑心太监,再吃我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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