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06 隐居志

郭嘉在琼酿轩客居下来,以每日十枚五铢钱的价格,向纪禾写欠条赊账。

但是,因为有之前荀彧给的一颗金铢在,他向纪禾要酒、蹭纪禾与盘珠的早晚饭,纪禾都没有收他的钱。

他每天白日里起来了就去司空府,到傍晚太阳落山才回来,休沐的时候会睡到晌午,然后出门闲逛一整日。

短短的半个月,他已经基本和周围的邻里都混熟了。

年关将至,纪禾开始准备贩卖过年的节日酒。古人过年犹喜以花椒、柏叶入酒,寓意驱邪避凶,破旧迎新,期待来年平平安安、诸事顺遂。

纪禾还是第一次离开父母亲朋在古代过年。

她除了想多赚点钱外,还依照着往年在家的习俗,让盘珠从十二月就开始采买各种年货。

汉代没有对联,她就让盘珠买对应的桃符。

未来已经很久不给燃放烟花爆竹,但是古代虽然还没有正经使用火药,可是也会将晒干的竹节放进火里燃烧,竹节爆开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才是“爆竹”这个名字最原始的来历。

纪禾让盘珠买了一斤晒干的竹节,准备从除夕晚上一直燃到初三早上。

她小的时候,爸爸妈妈辈就是这么做的。

不过在除夕之前,十二月初,都城中会有驱傩仪式。所谓驱傩仪式,便是天子会在禁宫中统领百官举行祭典。祭典选取百二十位黄门子弟扮作方相氏,跳驱傩舞。他们会一路从宫中跳到宫外,在整个都城中游行一圈,而后再回去。

整体寓意大概是为了驱除带来灾难和病痛的疫鬼。

尤其今年江淮闹饥荒,死伤无数,许都又新立,肯定是要隆重操办的。

因为曹操要进宫,郭嘉便也没去司空府,睡到晌午起来,外出游荡一圈,回来的时候,正好赶上纪禾与盘珠用晚饭。由于晚饭后能看驱傩,纪禾还特地多加了两个菜。

她心情好,亲自下厨做了炭烤猪蹄和椒盐排骨。

色香味比起未来正经的饭店肯定是不如的,但是在花样简单的古代,刚上桌便已是香气四溢,惹得盘珠口涎欲滴。

盘珠望着那酱色的猪蹄和排骨,肉理清晰,色泽莹亮,远看跟琥珀玛瑙似的,当即就想上手。

纪禾好笑地递了木箸给她。

郭嘉提了两坛酒,从外面悠闲自在地而来,方入门,还没靠近,便遥遥地道:“好香啊,纪老板是又做了什么特别的菜式吗?”

他起先还会觉得劳烦纪禾不好,在纪禾这里暂居不是长久之计,但是随着与纪禾越来越熟,知道她是个不拘小节的人,会酿酒,即使酿得不好,会做菜,即使并不是每次都好吃,但她总有新奇的趣味。

这让郭嘉每次都很愿意尝她做的菜,试她酿的酒。

郭嘉从容不迫地把酒放在桌面上,盘珠听完他的话,三角眼向上瞥了瞥,一副见怪的模样,惊奇地说:“郭先生你还真会赶时候,恰好赶在我们开饭前回来。”

她说着,已经自顾自地夹起一块椒盐排骨,先是沉醉般地闻了闻,而后立马放进嘴里。

排骨上的肉已经烹饪得十分软烂,干干香香的,还有一点酥,稍微一抿便整块脱骨。肉质的口感和花椒盐粒的辛麻一起在口中爆开,越嚼越香,越嚼越香,香到让人恨不得把舌头都吞下去。

吃完肉,手上的骨头还沾着些许肉渣和粉末,盘珠忍不住嗦得一干二净。

她一边嗦,一边望着桌上的两坛酒,不解:“郭先生你想喝酒找老板娘要就是,何必自己买?而且你哪来的钱买,要是让老板娘知道你有钱却不还她的话,一定会很生气。”

尽管盘珠没有见过纪禾生气,但是她确定纪禾很爱钱。

纪禾闻声,去拿茶水回来,目色郑重地注视着郭嘉,等待他的回答。

她望郭嘉的眼神过于直接、坦率,漆黑的眸子睁得圆圆的,郭嘉有些不自在又忍俊不禁地说道:“前些时日,文若他接济了我一些,不过也没多少,就两坛酒的钱,这也不够还纪老板的啊,我就……”

他“嘿嘿”一笑,也不管纪禾什么反应,同样坐到桌案旁,拿了碗筷摆在自己面前,然后继续解释:“我今日去隔壁街的一家酒肆闲逛,与老板聊了许多,老板说要便宜卖我酒,我也不好意思推脱,就买了两坛。”

话罢,他拿起那两坛酒对纪禾扬了扬,重新与纪禾对视,明朗地告诉她,“花椒酒、柏叶酒,你先尝尝别人家的是什么味道,自己酿的时候就更有把握一些。”

郭嘉的好心让纪禾觉得自己不应该为了几枚钱脸红脖子粗,而且她今天心情不错,也就没计较这件事,波澜不惊地点点头,随即把手中的茶水放下,又重新去取了酒盏。

她把酒盏一人面前摆了一个,郭嘉给她们倒酒。

盘珠又在啃炭烧猪蹄,炭烧猪蹄没有排骨那么软烂,整体是一种焦香味,表皮脆脆硬硬的,内里软嫩弹牙,属于不是很好嚼,但是嚼起来比椒盐排骨口感更丰富、更香。

盘珠疑惑地询问郭嘉,油亮的小嘴一张一阖的,“说来奇怪,郭先生瞧着也有二十多岁,听我家公子提起早先也在袁绍将军手下任职过,怎么会一点钱银都没存下?郭先生好赌吗,还是喜欢出入风月场所?”

在盘珠的认知中,在她很小的时候,她阿爹就是由于好堵、无法偿还赌债,才把她卖给人牙子的。

她阿爹也很喜欢去和那些歌姬勾勾搭搭,但是,他本身穷苦,勾搭的歌姬也没几个正经的。

盘珠一脸认真而诚恳地望着郭嘉。

郭嘉被她问得愣了愣,他确实二十七岁还身无分文,这在成年男子中好像是鲜少的。但是,他转而笑了笑,并没有因此感到羞愧,反而颇为理直气壮地说着:“我本就家境贫寒,没有多少家底,长大后读书、游学更是花费不少。即使在袁绍麾下,给的钱银还行,我买酒、吃药,乱挥霍,很快就没了。”

“我对钱实在没有什么要节约的意识。”

郭嘉无奈地摆了摆手,他不是没尝试过有计划、有目的地花钱,但是真花起来根本顾不得那么多。

乞丐找他要钱,他都忍不住给。

他窘然着,自觉自己就该认命地喝了一大口酒,当酒的醇香和辛辣在口鼻环绕,顿时觉得,只要能喝上酒,穷死都可以,便满足地笑开。

郭嘉的杏眸眯成一条缝,嘴巴紧抿地缓缓摇头,颇是享受的模样。

他没吃菜就喝酒,看得纪禾眉头一皱。这人是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啊。纪禾暗暗叹息地朝他指了指桌上的菜色,示意他赶紧吃一点。

他这才想起去夹菜,筷子经过炭烤猪蹄上空,瞧着肉质过于干巴紧实,猜测咬起来一定很累,便没有夹,转而去靠近椒盐排骨。排骨有骨头,还要吐,也挺麻烦的,他同样不想吃……最后,他手中的木箸盘桓一圈,勉强夹了块普普通通的青菜豆腐。

盘珠惊讶于他手上的一套动作,看得目瞪口呆的,嘴上却在说他先前的问题,“那你还真是和我们老板娘一点都不一样,我们老板娘最会存钱、算钱了,谁家的稻米比谁家的便宜,便宜多少,她都一清二楚的。”

“而且她给我算工钱,从来也没多算一枚。”盘珠不满地撅了噘嘴。

纪禾淡淡地冷眼扫视她,不咸不淡地插话,“工钱本来该多少就是多少,你平时偷懒、打碎酒碗,我都没有扣你钱。另外,我逢年过节还会给你多发些,这已经很好了。”

至少纪禾自己觉得很好了。

盘珠也并非真心觉得不好,不然她也不会一直跟在纪禾身边,遂咧嘴讨好地对纪禾笑笑。

纪禾假装嫌弃地别过头,也端了酒盏来喝。

花椒酒里除了原始的谷物香气和米酒的清甜,还有来自花椒若隐若现的辛麻。

口感比寻常的粮谷酒要辣些,但是喝完身体更暖。

纪禾默默地在心里记了一阵,郭嘉接着盘珠的话茬,意趣盎然地看向纪禾,莞尔道:“那若是纪老板哪天不想酿酒了,就去我府上给我做账房先生吧。”

要是有个人能给他管钱,实在是一件很不错的事情。

纪禾不紧不慢地抬眸看他,注意力还集中在品酒上,但是也能分心和他说话,一本正经地道:“请我的工钱很贵的,若是一个月的月银抵不上琼酿轩的进项,我肯定不干。”

“而且我以后并不想留在许都。”

纪禾自然而然地说出自己的未来规划。她喝完花椒酒,又去喝柏叶酒,中间还用茶水漱了漱口,柏叶酒也是在普通的酒味上更多出一层草木的香气,口感更清新。

她说完,郭嘉不以为意地随口询问:“纪老板想去哪,回自己的家乡吗?”

“许都可是国中,虽然现在还不胜繁华,但是日后一定会成为大汉朝最兴盛的地方,在这里能赚很多钱,纪老板不喜欢吗?”

纪禾认认真真地想着回答,“能回自己的家乡固然是好,只怕我回不去。”如果回不去的话,就得留在古代。许昌即使现在是国都,往后还是会被迁离,所以也不存在什么是“大汉朝最兴盛的地方”,并且,她虽是喜欢钱却不是只喜欢钱。

纪禾欣然道:“郭先生明白的,这乱世短时间内恐怕无法终结,活在繁盛之处便是活在争斗的中心,我比较想去山野隐居,做个不理俗事的隐者。”最重要的是可以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隐居吗?

郭嘉饮着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叹惋一声,“可惜纪老板不能做我的账房先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郭嘉:我是不可能隐居的。

纪禾:那你可能要穷死、饿死、病死。

郭嘉:……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