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寂静得只剩清浅的呼吸声,气氛仿若僵持凝结住,连一丝风都渗透不进来。
药效在一点点减弱,乐瑶大睁着眼缩在被衾里,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些冰冷的字句,心中只觉荒唐至极,脑袋甚至有片刻懵然,嗡嗡作响。
此前疑惑的事情在这一刻得到解答,例如,堂堂储君为何会不识字,又例如,皇兄对她莫名其妙的杀意。
灯烛投出薄光映在帐幔间。
魏愁也没再开口,就浅笑吟吟地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那些惨烈、那些伤痛,不是他所经历的一样。
这是一场对他的驯养,可惜,皇帝失败了。
她闭了闭眼,努力镇静下来,理清杂乱无章的思绪。渐渐地,忽然便有些想通了,皇帝能做出这样丧心病狂的事,似乎也没什么不可能的,毕竟他也是如此对待大皇姐的不是吗。
寒意逐渐窜遍全身,彻底压制住星点的燥热,乐瑶面色发白,攥住被褥的指尖微颤,胸口起伏不定。
她竟不敢去看魏愁,艰难地张了张嘴,极小声地问:“所以,父……陛下在阿娘还没有我的时候,就已经谋划这些事了?”
魏愁比她年长四岁,但陛下从他降世起,便对外声称太子体弱,需要到寺中静养,实际上,就是不允他露面,不准他读书写字,直到四年后,被拖入那间充满血腥残暴的暗室。
皇帝想在这里,将他驯成一条只知杀戮、只能依附永安公主而生的恶犬。
甚至于,早逝的大皇子、二皇子,都是皇帝一手促成,因为他们年纪更大,已形成自己的思想,背后还有母族撑腰,很可能会争夺皇位。
魏愁微笑着“嗯”一声,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乐瑶浑身血液冰凉,心口像压着一块巨石,拉扯着她一起下坠。
陛下如此偏执的做法,只因为她是阿娘所生?若知晓了她不是他的血脉,那她的下场,说不定更为凄惨……
恐慌来临时,伴随着浓重的愧疚感,沉沉将她淹没。
虽然对此事一无所知,也非她所愿,但大皇兄、二皇兄、三皇兄、大皇姐都是因她而死,魏愁亦因她几度重伤濒死。
乐瑶颤颤地抬起眼睫,眼底早红了一圈,视线隔一层淡淡水雾,看着身旁的雪衣男子,她忍不住哽咽着道歉:“对不起,皇兄,对不起,对不起……”
一遍一遍地重复,可除了这句对不起,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了,源源不断的泪水夺眶而出,浸湿了引枕。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不停歇的道歉声。
魏愁睥着她哭泣的模样,唇边笑意一点点敛去。
这是在怜悯他吗?
他不需要,且极度厌恶这种感觉。
魏愁微微倾身,手指流连在她纤细的脖颈,却没有触碰到,似是在思量从哪里下手,血液会喷溅出来。
“知道这段过往的人都会死。”
“陛下,皇后……”他慢慢弯唇:“还有你。”
“你现在很痛苦不是吗。死,死了就不痛苦了。”
“让孤来助你解脱罢。”魏愁轻声笑,摩挲着冰冷的刀刃。
毫无温度的嗓音落在耳畔,乐瑶止不住哭泣,心中又慌又怕,抽抽噎噎道:“我从未想过要掌什么权,只想与爹娘、兄姐安心度过一生。对不起,皇兄,我、我不知道发生了这么多事。”
“皇兄,我心疼你……”她抽泣着近乎崩溃,思绪彻底混乱。
蓦然得知这些事,她确实很痛苦,但不是在怜悯他,是心疼他。
魏愁手指微滞,心跳愈发疾速剧烈,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睨着乐瑶通红的眼眶,轻声呢喃了句:“心疼?”
这很新奇,他从未有过心疼的感觉。
等他彻底颠覆了天下,就一刀刺穿自己的心脏,那种极致的痛苦,应当也会带来极致的快慰,魏愁光是想想,只觉灵魂都在兴奋地颤栗。
乐瑶听不清他说什么,捂着脸,抽抽嗒嗒地哭了好久,床帐里都是她的啜泣声。
烛火摇曳,挥洒出温暖的光。
魏愁看着她伤心的模样,手掌缓缓抚上砰砰直跳的胸膛,激烈到几乎能听见声响,与她的哭声交织。
心跳这么快,他果然很想杀了她,魏愁面无表情地想,指节轻叩着刀面。
总归早晚都会死在他手里。
那便暂且……多放她活些日子。
魏愁不知道何时离开的。
似乎哭累睡了一觉,乐瑶醒来时体内药效已经清除了,她慢慢拥被坐起,双眸微肿,脸上都是未消的泪痕,呆愣愣地回想先前那些事。
一会儿觉得自己在做梦,父皇怎么可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一会儿又清晰地知晓,这些都是真的。
乐瑶脑袋乱轰轰的,僵坐在榻上一动不动。
不多时,外面忽地传来纤凝焦急的声音:“公主?”
纤凝从地上醒来时,看见台阶上高伍的尸身,吓得立马匆匆叩响了门。
听见里面响起一声有气无力的“进”,她当即推开门进去,生怕公主出什么事。
乐瑶揉揉面颊,深呼吸几口气,暂且压下纷乱的思绪,按着额角趿履下地,迎面撞上神情慌张的纤凝。
“公主,高郎君他……”纤凝发觉公主哭过了,心跳一紧,连忙问:“公主,您没事吧?”
乐瑶这时才想起自己中药的事,眉心蹙起,让纤凝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片刻后。
听完,乐瑶差不多猜到了前因后果,心中不由升起一阵后怕,若皇兄没有来,高伍岂不得逞了?
这些日子她鲜少与刺史府的人接触,连高闻都有意避着她,高伍怎么会……
这时,另一名婢女惶惶进来禀报:“公主,李公公带人回来了,还……还要以谋逆之名查封刺史府。”
原来,李福照公主之令带人前往荆县后,竟发现有人在暗地里招兵买马,那些青壮年为护家人性命,不得不瞒下此事,被迫去往荆县。
查出高刺史、周易以及富商葛家都卷入其中后,当下李福便书信一封请示陛下,依令抓获这些人,押至京城。
据葛家主所言,背后是一位佩戴鬼面的郎君指使,但李福并未找到其踪影,想来幕后主使早已逃出溪州。
几日后,将由一名县令坐上溪州刺史之位,与此同时,李福也昭告溪州,这件事多亏永安公主发现端倪。乐瑶画的那张河道图也流传了出去,一时之间,溪州百姓对她的推崇更上一层。
因此前乐瑶打着太子的名义赈恤灾民,故而连带着魏愁在民间的恶名也好转起来。
乐瑶却没心情管这些,一切尘埃落定后,一行人便踏上回京之路。
许是这几日情绪起伏过大,她身子承受不住,又病了,幸而有张太医随行,汤药一碗一碗往肚子里灌,四月底时,终是昏昏沉沉地支撑到了京城。
乐瑶的十六岁生辰正是在四月底,回到玉芙殿后,她便借由养病谁都不见,惴惴不安地待在屋里,思量着自己日后该如何面对皇帝。
四月二十八,生辰这日,乐瑶不得不打扮一番,去往麟德殿。
一路樱雨纷飞,身穿樱粉色罗裙的女子行走其间,丰肌如雪,颜如舜华,沿途的宫侍瞧见都差点移不开目光,就连魏琼玉也远远看见了她,连忙提裙过去,“永安!生辰快乐!”
见是二皇姐,乐瑶闷闷的心情终于敞亮起来,眉眼弯弯唤了她一声,随后两人并肩一同前去麟德殿。
路上魏琼玉央着乐瑶讲了许多溪州有趣的事,又笑问道:“今日你就十六了,开不开心?”
乐瑶暂且抛掉烦闷之事,点点头笑弯了眼,软绵绵道:“上天待我真不错呢,四月温度适宜,最适合赏花吃宴啦,我可不想生辰这天拖着一身厚重大氅,那多难看。”
魏琼玉闻言轻哼一声:“我就是冬日的生辰,年年都冷得不想过。”
姐妹俩笑闹着到麟德殿,一一见了礼,乐瑶悄悄打量了眼,却没见到魏愁的身影,她撇撇唇。
大概是知晓她病中初愈,皇帝赏赐了许多东西,宴席散去后也只叫她回去好好休息,没有多问什么。
原本还提心吊胆的乐瑶这才松了口气,刚慢吞吞回到玉芙殿,遥遥就见到等在那里的赵全。
他笑眯眯躬身道:“永安公主,太子殿下派奴婢接您去东宫。”
东宫,灯火辉煌。
赵全走在前边,也没说太子找她来做什么。穿过一条条古朴雅致的游廊,乐瑶不由低着头紧张地想,皇兄……知不知道今日是她的生辰呢?
自从离开溪州后,她便再没见过皇兄,眼下两人关系是好是坏,着实说不清。
赵全轻轻推开殿门,“吱呀”一声,转过身来恭敬请她进去。
殿内燃着好几盏灯烛,亮堂堂一片。乐瑶抬脚跨过门槛,一眼就看见闭目歇在小榻上的男子,面容苍白清隽,雪色的袍角如水流泻在地。
静了片刻,她揪着手指头,小心翼翼地开口:“皇兄?”
魏愁掀开薄而窄的眼皮,黑眼珠像是蒙了一层雾,缓缓朝她的方向转动。
乐瑶今日穿了身樱粉色织金罗裙,云鬓间斜插着樱花发簪,小脸薄施粉黛,明眸朱唇,两条细细的黛眉宛如水墨画,整个人乖软又娴静。
盯着她看了会儿,魏愁瞳孔漆黑,却弯了弯唇道:“今日生辰。”
乐瑶微愣,像是没想到他居然记得,而后忙不迭点点头,怯生生发问:“皇兄如何知晓?”
她还以为皇兄不关心这些事呢。
魏愁没理会这句,耷拉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才抬起眼睫,轻笑:“孤没准备生辰礼。”
以他们的关系,这很正常。乐瑶悄悄瞅着他,总觉得还有下一句。
果然听他笑道:“不若孤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
乐瑶眼睛亮起来,比起各种昂贵稀世的珍宝,她还是更喜欢新奇有趣的事物,语气都欢快了起来:“好呀,是什么地方?”
“随孤来。”魏愁不疾不徐地起身,往内室走去。
乐瑶满怀好奇地跟上去,忍不住去猜想是什么地方竟能得皇兄说一句“有趣”。
眼见着前方男子转动墙上悬挂的铜制兽首,一扇暗门应声打开,一层层向下的阶梯蔓延,两侧壁烛耀目,熠熠照亮前路。
乐瑶脚步微滞,莫名生出几分不太好的猜想,一时间有些犹疑,却见魏愁转身看着她,颇显无辜地歪了歪头,嗓音温和问:“不来吗?”
烛火映着他的侧脸,投出半边阴影。
乐瑶捏了捏手指,鼓起勇气走到他身边,目光往下一瞥,石阶过后拐了个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须臾,两人一前一后地往下行,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道。越临近那个拐弯处,一股熏人的恶臭便越明显。
乐瑶脸色白了白,隐约猜到些什么,步伐凝滞,但看见那抹干净清冽的雪色,她又闭了闭眼,攥紧袖角跟上去。
转过拐角,视线豁然开朗。
壁烛盈盈发亮,映照着四周锈迹斑斑的铁架,上面摆放着数不尽的猩红物体,乐瑶捂着鼻口,一开始还没看清,定眼一看时,整个人差点往后一摔。
每面墙上,或完整或残缺的腐烂头颅,面朝着中间,也就是她站的位置摆放,有些眼珠不知何去处,空洞洞的眼眶对着她,乐瑶吓得心惊肉跳,打了个寒颤。
穿着一身皎洁雪衣的男子歪头看她,纤浓的睫毛半压着,弯唇笑道:“孤第一次带人来。”
乐瑶:……我不想来。
他指了指一处地方,乐瑶强撑住身体,循着看过去,血腥的铁架上置放了颗柔润的夜明珠,散发着莹莹的光。
是她送的那颗。
乐瑶咬了咬唇,胃里翻腾得厉害,她脑袋晕眩,双手捂着鼻口,恍惚听见魏愁语气兴奋道:“那里本是给你留的位置。”
??
乐瑶寒意涔涔,想到自己头颅分割的画面,浑身哆嗦了一下,双腿发软,身子一歪,竟直直晕了过去。
她身子恰好倒向魏愁,馨香扑面,他顺势抬手接住,睫毛压了下去。
掌心抚住她单薄的背脊,丝丝缕缕的温暖钻进手掌,流窜到他四肢百骸。
很奇异的感觉。
魏愁苍白冰凉的指尖颤了下,手心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竟没忍住,把她往怀里带了一点。
这便是……妹妹的温度。
作者有话要说:清醒点,不是你妹妹,是你未来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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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惹》
Y国留学的第三年,温吟惨遭男友劈腿。
男友沈霖风流随性,当初追她不过是一时兴起。
温吟得知后气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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