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华宫里,穿碧色裙衫的宫婢们忙碌得走来走去,艳阳高照,灿然的日光投射在她们手中的托盘上,将一些玉饰瓷器映照得熠熠生辉。
今日是太子的四岁生辰,但外人并不知晓,只以为太子在寺中。皇后每年都会在凤华宫设下宴席,她打扮得珠围翠绕,丰容盛鬋,姿态雍容端坐于高座之中,面前站了个眉目昳丽的男童,旁边还有一把空荡荡的四方椅。
她并未看眼前黑乎乎的脑袋,目光紧紧盯着殿门处,染着丹蔻的指甲死抠着扶手,指骨用力到泛白。
皇后面上没什么情绪,但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伺候的宫婢不由得提心吊胆起来,屏气敛息,垂着视线不敢乱瞧。
半柱香后,殿外出现一个小公公,对值守的婢女耳语了几句,那婢女僵着脖颈,脸上血色全失。
“说说吧,又是何故。”皇后往后靠了靠,淡淡地问。
很平静的嗓音,却让婢女发起抖,立时跪在地上道:“芸姑娘羊水破了,陛下……”
“砰——”殿中一声巨响,婢女吓得闭了嘴。
皇后一把掀开案面上的菜碟,也不管面前被淋了满身油的男童,她面色冰冷骇人,兀自起身离开了。
各种珍馐美馔洒了一地,还有一些荤腥溅到身上,魏愁面无情绪地抬脚往自己殿里走,这种事每年都会发生一次,他漠不在意。
回到安静的住所后,他去盥洗了一番,而后从柜子的夹缝中掏出一本书册来,一页一页地翻开来看,那些字他几乎都不认识,也不知晓内容,但他每天都会沉浸在书中。
不久,外面有了些响动。魏愁将书册放回去,小小的一个人,穿着一身黑袍,不疾不徐地往外走,抬头对上罗绮珠翠的女子,眼睛漆黑明亮。
皇后神情古怪,似悲悯似阴毒,又隐隐压着一丝疯癫,她伸手抚了抚魏愁的黑发,忽然痴痴笑起来,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话:“你也别怪本宫,谁让你是本宫的孩子。”
从那之后,皇后再也没来过。但没几日,魏愁就被人押进一个密闭的暗室里,空气里很多浮尘,他转动眼珠打量四周,众多侍卫临壁而站,围了大大的一圈。
一名身材高大的人走出来,递给男童一把长剑,也不管这剑是否比他还高,只顾说道:“用你所有的力气,杀我。”
魏愁没动,看着跟前这人,又低头看看手里的剑,心中浮起一丝茫然,他并不知为何会被带到此处。
但侍卫可不管那么多,手臂青筋鼓起,赤手空拳地冲上去,蓄力锤在了男童胸膛上!
这一下可不轻,小小的身影瞬时飞出几丈远,手肘被磨出血来!他眼神失焦,仰躺在地上动弹不得,胸口处闷痛,连带着呼吸都是撕裂似的疼,绝对青紫一片。
周围没人上前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扶他起来上药,是很烈的药,涂上去泛起烧灼般的剧痛,魏愁白皙的脸上渗出细汗,一声不吭。
药性虽烈,但见效很快,次日已经没有大问题,又是一名侍卫出列,对他说了同样的话:“杀我。”
他拿着剑依旧没动。
没动的下场和昨日一样,甚至更惨烈,他嘴角溢出血,痛到痉挛的身体瘫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墙壁,剑已脱手而出。
之后皆是如此,魏愁不知道被关在这里有了多久,只日复一日地负伤倒下,浑身几乎没有一处好的地方,那些药一直有人给他涂,边抹边告知他:“以后,永安公主便是你的主人。”
“你依旧是太子,但需要听永安公主的命令,练出的武艺是在必要时以命保护公主,即便是日后荣登大宝,也要以公主为先,你要记住,公主才是大梁真正的掌权人。”
“你若活着,便是为永安公主而活,不然,就只有死。”
这些话魏愁一连听了好久,他不知道永安公主是谁,也未曾开口问过,那把剑更是从未举起。每次有侍卫来找他时,就算被打得血肉狼藉,他都只是摔在地上,用一双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上空,死尸般一动不动。
数不清日期,大概就这样过了快一年。
有一日上药时,那名侍卫用了极大的力气,涂抹在他血肉模糊的伤口处,指甲甚至勾出点猩红的小碎肉。魏愁面白如纸,疼得浑身都在抖,冷汗涔涔,但还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侍卫像是心存不满,盯着他冷笑,满怀恶意一字一顿地说:“殿下啊,你以后就是永安公主脚下的一条狗,怎么样,要不要先对着我叫两声?”
说完这话,他也没当回事,把药膏放好后就起身准备离开。
谁料,转身的那一刻,“噗呲”一声,大腿被狠狠插进一把长剑,侍卫瞬间直直摔在地上,腿脚不断抽搐着。
约莫是早料到会有这一天,在看到男童提剑蹲在面前时,侍卫还算平静地闭上了眼。
可他没算到,一个四五岁的孩子能这么狠!当冰冷的刀锋破开嘴唇,只抵深喉时,侍卫痛苦地“呃”了一声,死死瞪大充斥血丝的双眼,盯着漂亮清隽的男童,逐渐没了气息。
魏愁脸上终于浮现了属于孩童的表情,那是一种很纯粹的好奇。
他似乎就是为杀戮而生的,在听到剑刃刺穿皮肉的声音时,心跳剧烈得仿佛要破膛而出,浑身血液像被点燃。
兴奋、迫切、愉悦,这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全数爆发,他提剑的小手都在颤栗,满脸新奇地看着面前被捅穿喉咙的男人,鲜血沿着脸侧汩汩直流,魏愁开心极了,拿着剑又一次捅下!再一次!再一次!
直到侍卫的脸和脖颈都被切成了碎肉条,他坐在血水中,没了力气,但还是好开心,黑眸晶亮,像是找到了新玩具。
接下来可想而知,那些侍卫没有留手,五指上套了尖刺,但魏愁身体灵活,加上极度亢奋,力气极大,一个又一个尸体倒下,他也遍体鳞伤,不过他开始享受这种滋味,皮开肉绽的疼痛竟也能让他感到欢愉。
……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说他可以出去放风一天。
魏愁略带茫然地走在大街上,概因第一次出宫,外面一切于他而言都是新奇的,漆黑的大眼睛眨呀眨,环顾着四周。
不知是否因为他长相漂亮得像小神童,身边很快聚集了好几个小毛孩儿,围着他看。
一个头梳双丫髻的小姑娘勇敢站出来,腼腆道:“我们可以一起玩吗?”
魏愁没说话,他并不太喜欢说话,也不会摇头点头。
这些人就当他同意了,几个小姑娘都高兴起来,另外几个小少年撇撇嘴,没搭理。
大家都围在他身边玩闹,一会儿不知道讲了个什么故事,几人哈哈大笑起来,魏愁嫌吵,准备走时又被人叫住了。
还是那个小姑娘,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你怎么都不笑呀?你若笑起来定会很好看!”
魏愁听到“笑”这个字有些疑惑,在宫里时没人对他说过,也并不能理解它的意思,难道他们方才就是在笑吗?
“什么是笑?”他问,嗓音因为长久不说话而有些哑。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时,有个嫉恨他吸引注意力的小胖墩忽然站出来,大声编排道:“只有怪物才不会笑!我在书上看过的,怪物杀人如麻,祸害世间苍生,从来都不会笑,他就是一个怪物!”
他指着魏愁大喊大叫:“我们应当为民除害!”
另外几个少年正值热血沸腾的年纪,听到这话面面相觑之后,都被煽动得一哄而上,把小小的男童压在地上撕扯。
魏愁还在思考前一长段话是何意,一时没还手,反正也不痛不痒。后背的衣衫被撕破,露出刚结痂的好几道血痕。
胖墩压在他身上,指着伤口惊叫道:“你们看!他果然是个怪物!这些伤都是报应!”
另几个少年好奇问:“那他的家人呢?也是怪物吗?”
胖墩理所当然道:“他没有家!怪物怎么会有家!”
魏愁此时渐渐回神了,听到这句话,他眼睛里闪过莫名的情绪,把压在身上那人一把掀开,翻身掐住他的咽喉。
胖墩脸色青白,喘不上气,“救……救我……”
这群年纪不大的孩童哪见过这种场面,都被吓得四散逃开,回府上找大人撑腰去了。
胖墩惊恐地看着眼前漂亮的男童,扒着脖子上的手艰难开口:“我、错了……”
魏愁纤密的睫毛眨了一下,脸上尽是天真的神情,他一手掐住胖墩的咽喉,另一手伸向他的眼睛,在他剧烈颤动的瞳孔下,魏愁毫不犹豫挖烂他的眼珠。
伴随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魏愁轻声说:“我有家。”
说完一句,他又轻易挖掉另一只眼球,继续道:“我当然有家。”
胖墩的身体渐渐瘫软,魏愁松开钳制,回想胖墩方才脸上的骇惧和哀求,他的双手兴奋得发颤,这就是,掌控别人生死的滋味……
看着别人在他手中痛苦挣扎,痛哭流涕的模样,魏愁心里升起莫大的快意。
慢吞吞转身回去时,瞥见路旁不知谁掉的棉布娃娃,他走过去捡起来。
破烂娃娃的身体已经绽开了,但脑袋还是好好的,魏愁盯着它的嘴角,慢慢地,自己也学着弯了起来,喉咙里溢出两个僵硬的字:“哈、哈……”
“哈、哈……”
娃娃漆黑空洞的眼珠里,倒映出他天真又诡谲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