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落着淅淅沥沥的细雨,等到正午时,已经差不多停了,四处都弥漫着清新之意。
乐瑶在屋里闷了一上午,恹恹撑着下巴坐在窗前,看外面绿叶边缘水珠滚落,“啪嗒”一声,混杂着纤凝的叩门声响起。
“公主,季侍卫求见。”
乐瑶微怔,立即起身绕过玉石落地屏风,脚步略显匆忙地走进堂屋里,正看见其间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姿。
季随这么快就找到吴青下落了?
因为步子迈太快,乐瑶一时不察,跨过门槛时,差点儿面朝地摔下去!纤凝眼疾手快扶住她,待她站稳了,才拍着胸脯后怕道:“公主,您当心点。”
季随攥紧的拳松开,垂下头等待。
乐瑶面颊微白,软软“嗯”了一声,慢步坐到椅子上,看向对面穿圆领窄袖袍衫、腰系蹀躞带的男子,示意他说。
“公主,某查到吴青在乌庄巷里有间小铺子,专为人缝补衣裳的,周边邻里知晓她的人很多,某拿着画像比对过了,没有认错。”季随神态平静,一五一十道来。
乐瑶抿唇听着,一时没有说话。
在偌大的城池里找一个人,他来回居然只用了一日,事情是否进展得有些太顺利了?
乐瑶眉尖微蹙,吴青既然在当日设计把玉环交给她,却不留在京城,而是来到了溪州……这如何看也不对劲。
“季随,你在暗中盯梢两日,别被人发现了。”乐瑶还是准备谨慎一些,以免得不偿失。
“是。”季随作礼后退下。
午后阴云散去,空气清爽宜人。
乐瑶带上纤凝欲出府走走,在此之前,她传唤来了李福。
“李公公,你去查查周易,还有……高刺史。”乐瑶对着跟前毕恭毕敬的李福说道。
昨日与周易去视察河道过后,她越想越觉其中有异,再加上高闻那天在宴上事不关己的态度,不得不让人多心。
李福愣了下,那些赈灾银两经过官员手中,被层层克扣都是心照不宣的事,皇帝睁只眼闭只眼,倒让他们愈发的肆无忌惮。
他没想到平日娇气又怯弱的公主还真要彻查此事,不过也罢,是该好好清理清理了。
李福满面笑意地俯首应下,等他离开后,乐瑶出了会儿神。
她此举其实是为分散李福的注意力,父皇向来不放心她一个人,派李福随行也有监视之意。
乐瑶摸着垂在胸口处的玉环,许久长叹一口气,往府外而去。
下过雨,温度沁凉了些,纤凝给她穿了件披风,主仆两人乘马车一路至溪州主街。
溪州贸易繁荣兴旺,行商坐贾数不胜数,水患更多是迫害到了寻常百姓,于腰缠万贯的富商而言影响不大。
繁华宽敞的街道上清净许多,能在灾害期间大手大脚出行游玩的人,几乎非富即贵,乐瑶的车驾也没有引起太大的关注。
谁料刚下马车,迎面碰上一名眼熟之人。
那女子像是不敢置信,懵了一瞬,瞪大双目看着她,“永、永安公主?”
说完反应过来,立马就要跪下行大礼。
乐瑶令纤凝去扶住了她,这时才想起来,她是那名春猎后回京途中遇上的女子。
“民、民女李依依,见过永安公主。”李依依诚惶诚恐,全然没想到会在溪州碰见身份尊贵的公主。
乐瑶软和地笑了笑,示意她不用紧张,过了会儿才问:“你不是京城人?”
李依依拘束地点头,“李家行商数年,近来家父想将其扩展到京城,民女前段时日上京时被匪徒抓获,才幸得公主所助。”
溪州李氏……乐瑶似乎在哪里听过,皱着眉头一时想不起来。纤凝附耳道:“是大梁以南第一富商。”
乐瑶恍然,而后好奇看向李依依,“怎么想着到京城来?”
闻言,李依依犹豫了会儿,才迟疑道:“李家近来……屡屡被为难,家父心气不顺之下破釜沉舟,想将家业转移至京城。”
为难?
以李氏在溪州的地位,能为难他们至此的,怕只有身居高位的官员。
不知怎么的,乐瑶莫名想到高刺史,她抿了抿唇,令李依依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李依依斟酌着语句:“溪州除李家外……”
溪州除李家外,同样闻名的还有葛氏,但前些年葛氏日渐式微,李家家主也没将其放在心上。然而变故就在这两年,李家屡次被打压,葛氏扶摇直上,李家主察觉其中的不同寻常,派人暗中盯着葛氏,这才发现,葛氏乘的竟是刺史府的风。
“家父不敢与刺史大人做对,就只好……”李依依面色有些难堪。
此事不知真假,乐瑶垂眸思索了会儿,将其暂放在一边。
她今日出来本也是想了解一些溪州的事,便又让李依依讲讲溪州这几年的情况。
到最后,也没得出个什么结论来,乐瑶安慰她道:“我会去查清楚。”
事关高刺史,还是多留意些的好。
与李依依分别后,乐瑶便回到刺史府,安静等着季随和李福两边的消息。
两日后,季随来回禀:“某观察这两日,吴青都在铺子里做工,并未发现异常。”
阿娘的事始终像块巨石盘踞在心底,乐瑶有些等不下去了,怕引人注目,她起身去换了身素白的衣裳,只带着季随一人离府。
雇了马车到乌庄巷,跟着季随行至那间铺子前,乐瑶深吸口气,缓缓走进去,一边抬头打量四周。
铺子不大,甚至狭窄到不好下脚,但胜在干净整洁,普普通通的装潢,老旧的陈设一应俱全。
里面立马迎来一个瘦弱的男子,他看着两人问道:“可是来找吴娘缝补衣裳的?”
乐瑶顺着他的话点头,男子似乎因为来了生意很高兴,他笑起来,连声音都扬起几分:“我带你们去后院里找她。”
这小铺子里竟还有个后院。
看着前面瘦弱的背影,乐瑶攥了攥手心,抬脚跟了上去,季随在她身后,几人一同穿过一道小门,视线豁然开朗。
眼前庭院深深,环境幽静,大抵很久没有修缮过了,两侧廊柱的红漆变得斑驳。
那名男子转进右侧,乐瑶跟着走了两步,一只手倏然从后面轻轻搭住她肩膀。
是季随。
几乎是瞬间,乐瑶便止住脚步,转身同他往回走。
那男子转过身讶然道:“你们不找吴娘了吗?”
“不必了。”乐瑶强作镇定跨出小门,步子越来越快,四周隐约有风声呼啸,季随蓦地背对她蹲下,她没有犹豫,直接趴在他宽阔的背上。
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的那一刹那,一声尖利的哨响,无数道黑影飞掠而来。
劲风猎猎刮过脸侧,乐瑶心惊胆颤,扒拉着季随的肩臂,回头时看见那群人手里寒光凛冽的剑刃,她吓得脸一白,忽地一阵天旋地转,季随背着她掠上房檐。
两人往人群熙攘的地方赶,乐瑶身体紧绷,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那些人了,于是颤声问:“他们还跟着吗?”
安静了片刻,她听到季随轻轻的一声“嗯”。
乐瑶又不敢说话了,眼眶红了一圈。
大约一柱香后,他们绕回到刺史府前,季随放下她。
乐瑶双腿还有些发软,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她勉力稳住身形,慢吞吞踏进府内,思绪还处于混乱当中。
用阿娘的玉环,引她来溪州找吴青,所以这一切都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可偏偏,他们精准抓住了她软肋。
乐瑶甚少出宫,也未曾得罪过谁,以至于现在她根本想不到是谁会这么做。
穿过垂花门径直走回兰院,乐瑶心慌意乱抬头时,看见纤凝走过来,轻声道:“公主,高娘子求见。”
高萤萤?
乐瑶蹙起眉,也不好推辞,只能暂且按捺住心绪,随纤凝去了正堂。
遥遥望见一道娇俏的身影坐在里面,乐瑶还没想明白刺史府的姑娘来找她作甚,高萤萤似乎是瞥见了她,立即起身迈步出来,手里提着一个食盒。
“高萤萤见过永安公主。”她福了福身。
“高娘子,可是有事?”乐瑶问。
高萤萤咬着唇瓣,脸颊浮上一抹晕红,细声道:“我亲手做了些糕点,能否拜托公主,将这食盒交给太子殿下?”
自那日宴上一别,她没机会再见到太子,心中焦急不已,思来想去,只能找上这位很好说话的永安公主。
高萤萤还记得,太子在宴上柔声说的那句“孤听皇妹的”,想来那些说两人关系不合的,都是毫无根据的流言。
乐瑶眨眼看着女子脸上的羞赧,迷糊间明白了她的心思。
皇兄凶巴巴的,还挺招姑娘喜欢。
高萤萤的请求并不难办,乐瑶乖巧地点点头应下。
戌时,风清月皎,华灯璀璨。
在纤凝的督促下喝完汤药,乐瑶含了颗糖起身,慢腾腾走到梅院去,经过通报后,她被仆侍领着到堂屋。
“还请公主稍作等待。”仆从奉了一盏茶。
乐瑶接过抿了一口,把茶盏搁在案桌上,心思逐渐飘远。
她方才细细想过了吴青这事,敌方在暗,且不知有多少人,单凭她和季随,很难将吴青掳出来,但若是再加上皇兄……
想到皇兄近乎异于常人的身手,乐瑶竟觉得事情都变得容易起来。
可问题就在于,皇兄真的会帮她吗?
乐瑶愁眉苦脸地托腮,无意间瞥见纤凝手里的食盒,她目光微顿,要不……她也送皇兄一些东西?
恰在此时,一道轻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小皇妹。”
乐瑶眨巴着双眸,注视眼前眉目清逸俊朗的男子,忽然就理解了高萤萤和之前那名姑娘的倾慕。
“皇兄。”她乖乖唤了一声。
他惯常穿着一身雪青锦袍,手执那柄偃月形的弯刀,似乎与这刀形影不离的模样。
乐瑶看着黑底描金的刀柄,又想到季随的长剑,脑袋里冒出一个奇奇怪怪的想法。
皇兄是储君,并不缺珍贵的器物。或许,她可以给皇兄亲手做个刀穗?
“找孤何事?”
魏愁声线温和,漆黑的眼珠睨着她。
乐瑶回过神,示意纤凝把食盒放到皇兄面前,揭开了盒盖,一碟碟小巧精致的糕点映入眼帘。
“这是高娘子亲手做的,托我带给皇兄。”乐瑶忽然有点嘴馋,硬生生逼自己移开视线。
魏愁不知晓高娘子是谁,也并不感兴趣。
他顿了半晌,柔声笑:“就为了此事吗?”
乐瑶很乖地点了点头,脑袋里还装着那些看起来很好吃的糕点,有些心不在焉。
屋内蓦然沉寂下来。
仿若有股无形的力量一点点抽干了空气,令人顿觉窒息。
纤凝和其余的侍从忍不住身子发颤,低着头不敢看太子的神色。
乐瑶迟钝地反应过来,怯生生抬眸时,撞入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
像是无尽的深渊,拉扯着她不断下坠、跌落。
少顷。
魏愁弯了弯唇,轻声说:“这两日,皇妹没有来找孤。”
“去哪里了呢。”
他语气漫不经心,又似乎压着别样的情绪。